那灰狗呲着牙直奔牤的小腿,他拖着巫鸩往后退,灰狗扑了个空。牤才发现这狗认识:“二傻?!”
原来这是木头家那只看家狗,不知在哪滚了得一身灰泥,差点就认不出来。
在木头家这段时间,牤就跟这条狗和臭蛋亲近。现在二傻还要扑咬,牤却不舍得再伤它,只拽着巫鸩来回躲闪。百夫长不耐烦看人狗乱斗,吆喝一声,众人上前押住了姬亶姜姝二人。牛皮绳把二人捆了个结实。
“押在这里等着单于!!一会儿杀了他们祭天!!”百夫长吼道。
此时城门外站立着的大半是熏育骑士,邠邑戍军还能抵抗的已经少得可怜。往往是几个熏育人攻击一个邠兵。公类驾着战车冲到城门,但要进城忽听城墙上怪叫连连。
二人一抬头,只见城墙上满是毛皮垮裤的熏育人,为首一个干瘦老头咧开嘴巴大笑,俩大门牙甚是抢眼:“城里已经被我放火烧干了!你还往哪里逃??”
公类眼前一黑,歪在车栏上。邠城啊!先祖公刘!!我怎么对得起你们!待要张嘴却觉一口气哽在喉头,迸出的字也带哭腔。
“邠邑啊……”他泪如雨下。
四周的熏育人可不管他哭不哭,一起呐喊着上前将战车团团围住。城墙上左谷囊喝道:“抓活邠侯!!抓到的一个人赏牛羊五百头!!!”
熏育众人一听,各个争先,嗷嗷乱叫着往战车扑来,有那动作快的已经抓住了车厢壁板,眼看就要翻上来。公类却还是低头垂泪,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几个熏育人发一声喊,一个赤膊大汉向前一扑扽住了公类的衣袖拼力拖拽。公类终于缓过神来,手脚抵住车厢挣扎起来。忽然,那大汉被身后的声响引去了注意力,手上略一松劲。公类赶快抽回衣袖,抓起车里的石戈护在身前。
那声音越来越大,就连城墙上的左谷囊也听见了。轰轰隆隆好像打雷,却不是在头顶,而是贴着地面滚滚而来的。
所有人都朝东边看去,左谷囊找了具邠兵的尸体踩上去,手搭在眼前抻着脖子瞅。待他看清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两只眯缝眼瞪得溜圆,忙不迭的跳下来冲城下大吼道:“殷人!!殷人来了!!快撤!!!快撤!!!”
他把两指一圈放进嘴里,鼓起腮帮子拼命吹起了一长一短的呼哨。
哨声飘过战场,很快便被隆隆的战车滚动声压住了。西北众游猎民族长于山地马战,对付些步兵游刃有余,可面对殷人的战车就毫无办法了。
如今舌的20辆战车一起发动,每车左右各另有十名步兵持矛戈盾牌紧随,那密匝匝的矛戈直戳天空,人马踏起的烟尘漫天遮地,左谷囊立马就怂了。
城门内的右古都正在和石头厮杀。一听左谷囊的呼哨声,立刻虚晃一下跳出来,翻身上了自己坐骑。
石头挥戈砍来,右古都伸棍一挡喝道:“好小子!你这狠劲对我脾气!今天不打了!有机会再来找你!”说着拍马一跃,顺城门疾驰而去,边跑还边不停打着呼哨。
一时间城内外的熏育人也纷纷奔逃,呼哨声此起彼伏,城内外响成一片。
可是舌哪会就这么放他们走掉?他在一旁等了这半日,为的就是最后压轴出场。“危难时刻出手,邠邑上下才会对我自己感恩戴德。”舌狞笑着:“再说这些邠人没少给我使绊子,也该多流些血!”
如他所愿,公类本来已近绝望,一见熏育溃逃,简直如重生一般。他举起双手向天拜倒,语不成声地说:“邠邑……有救了!!”
殷军战车行进飞快,一边推进一边呈扇形排开堵住熏育人东、南两处退路。左谷囊一看,立刻呼喊着众人向西奔走,那里却是一处缓坡,人马爬坡难免有所迟缓。
这正中舌的下怀:“击鼓!”
牛皮战鼓咚咚咚作响,三长一短反复催动。扇形车阵中飞快突出一队,5辆战车片刻就赶上了落在后面徒步的熏育人。
没有废话,车上射手搭弓放箭,一轮之后车速放缓,两侧步兵挺戈上前,把中箭落后的熏育人砍得七七八八。整个过程除了奔袭挥砍之外没有一个殷兵发出多余的声音。
见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熏育人在殷兵面前败得一塌糊涂,公类叹了一声:“不愧是大邑商……”
他说不下去了。再往远处一看,忽然喜出望外赶紧翻下车来,原来是姬亶三人飞跑回来了。
跑到近前,公类先对巫鸩施一大礼:“姬类代邠邑众人多谢巫女大人援手。”
巫鸩略回一礼。公类这才一把抱住姬亶姜姝二人,嚅嗫道:“还好……还好……”
刚才殷兵突袭,姬亶忽然福至心灵,叫了一句:“殷军!殷军来了!那是殷军左射亚!”
牤果然一愣,转头去看。没等他看清,左谷囊又发出撤退的呼哨,熏育人一乱,二傻一口咬在牤的靴子上,巫鸩这才趁机挣脱。
这会儿公类父子正抱头痛哭,巫鸩不耐烦地拢了拢头发,把长弓丢在车上:“社祀已完,熏育已退,小巫告辞。”
姬亶急忙挽留:“巫鸩大人,请等一下。大邑商王宫那边马上有使者到来,到时候还需您在场。”
在场人一愣,姜姝仰头看着他:“亶哥哥,你怎么知道大邑商要来使者?”
“是为了娶妇的事。到时候不光有大王妇派出的寝官,还有大巫咸派来的巫师。哦,左射亚走后,大邑商的指令就由蒙侯接收了。马羌那边战事正紧,蒙侯的长子重伤。他得留下邠旅兵士作战,所以只让我自己回来了。”
原来如此,只是姬亶一回来就赶上了熏育这场乱子。公类叹了口气,如今满目疮痍,哪还有心思迎亲娶妇。但王命不可违,也只有强打精神撑下去了。
这会儿战斗已经结束,舌收拢殷军,耀武扬威地朝这边驶来。公类对巫鸩一拱手,恭敬地道:“巫鸩大人,此次邠邑亏欠您良多,既然您如今走不了,不妨留下多呆些日子。邠邑一定再赔给您两个壮实羌奴。可好?”
巫鸩转过头去,声音有些疲惫:“我留下,羌奴就不必了。”
众人各自满怀心事,彼此之间再无话说,只好朝战场看去。
夕阳已露疲态,把车轮扬起的滚滚烟尘也染上一层薄黄。殷军战车层叠相随,冲着这边驶来。公类早已带着姬亶和姜姝迎上前去,舌的车驾刚刚勒住马,公类便一礼到地,对舌大礼相拜。
见父亲这举动,姬亶皱起了眉头:巫鸩冒死相助,父亲只行了平礼。舌握着重兵到现在才出现,父亲却给了他如此大的礼遇。姬亶心里别扭,暗暗希望巫鸩不要怪罪。
倒是他想多了,巫鸩只瞥了一眼那玄鸟大旗便转身走了。她步履不乱,只是心中焦急如沸汤——不知那个傻子现在如何了。
但愿这俩人平安逃脱吧,巫鸩觉得胸中憋闷,几乎不能呼吸。她狠狠地深吸一口气,却觉得整个胸腔都疼了起来。
一定是刚才受伤了。她宽慰慰自己,换换衣服好生查看一下。
弃,但愿你平安无事,此生再不要被人找到。
“阿嚏!”
啪嗒,一块骨头滚到了地上。小五赶紧追过去捡起,边吹上面的草屑边埋怨道:“弃大哥你小心点,这块骨头上还有几丝肉没啃完呢!”
“是是是,刚才鼻子突然痒痒。”弃揉了一把脸,接过骨头啃那罅隙里藏着的肉丝。
他们这几十人被关在羊圈里已经一天了。熏育人倒也没来找他们麻烦,天快黑了居然还给俘虏们送来了一陶鬲羊骨。
俘虏里有个邠城里正吵吵说这是熏育人是剩下才给他们的,自己绝对不吃。另有两个穿着华丽的人也捏着拳头吵吵着不吃不吃。其他人不管这么多,蜂拥上前抢了个精光。
弃和小五更没顾虑,剩饭又如何活?吃了能活下去就行。关在羊圈里也有好处,小五自幼放羊,这时被羊身上熟悉的腥臊味一薰,反而很快从濒死的惊吓中清醒了过来。弃暗谢天帝神灵,他绝不能再让这孩子受伤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残光终于消散。两个熏育看守点燃了羊圈外的篝火,然后就坐在篝火边嘻嘻哈哈闲聊起来,理也不理羊圈里的这些俘虏。
火光忽闪不定,羊圈的大草棚底下,俘虏们有些熬不住的都停止了哭号,纷纷歪倒睡了过去。他们的脖子和手都解开了,只十个十个地用一根长绳栓住腰,另一端绑在在木柱上。行走活动都必须以那柱子为中心。弃抱着小五缩在阴影里,满脑子都是怎么脱身。
粮财赎身,这规矩弃倒是知道。但自个无亲无故,哪会有人来赎呢。想到这里,他忽然脑中闪过了一个凤眼女子的脸,可随即又苦笑着摇摇头:巫鸩肯定走了,以后……怕是难再见了。
但愿她平安无事,再也别遇见我这样的人。
现在,得想办法活下去,弃看着怀里的小五。孩子已经睡着了,微微打着鼾。微弱的火光在他脸上闪动,倒像蒙上了一层惊慌不安的阴影。
夜风突然凉了起来,弃紧了紧手臂。小五这孩子被自己坑苦了,不管怎样,一定得带他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