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只剩下弃和幽两个人。少年手腕一转,收起刀斜睥着弃,漂亮的眼眸在面具下闪着点点波光,忽然,他开了口:“弓哥哥,大邑商小王,长久不见,我家兄长的身份您用得还喜欢吗?”
弃低下头去,双手拱在胸前对着少年缓缓跪下,头先触手,再一起叩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他整个人匍匐在地,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子弓愧对器族。”
少年向侧一撤身,喉间迸出一声凄厉笑声:“小王的稽首礼,可不是我这阉奴能受的!”
阉奴?
弃惊得抬起头:“你说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狂笑,幽笑得左摇右摆。弃上前抓住他:“幽,你什么意思?”
“滚开!”少年猛一推他,自个也站立不住猛退两步嘭一声撞在一棵榆树上。几片树叶应声飘落,幽耷拉着脑袋,伸手到自己的腰间:“来,看着我。”
腰间锦带一松,下衫滑落一览无余。弃如遭雷击,脑中轰然巨响,耳朵鼻子嘴巴已经飞离他的身子,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双眼睛牢牢粘在幽身上——
——那个从小追着他叫兄长的少年分明已不再是个男儿。
忽有夜鸟惊起,羽翅翻飞声掠过二人头顶。弃喉头涌起一股甜腻腥气,糊得他发不出声响。
可幽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你以为这就完了?”他走到弃跟前,用铜刀挑着弃的下巴逼他向火把那边挪去。弃一偏头,脸上立即挨了一耳光:“转过来!”
“看清楚,后母戊抚养长大的器族小长老,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幽敞开衣襟,就着火光转向弃。
那火把像是突然畏缩一样,犹犹豫豫地照亮了那副清濯胸膛上堆叠的色块。那些颜色或深或浅,有些已经快要痊愈,有些则是新鲜的青紫色。弃低下头,一块鲜艳齿痕地印在幽的胸前,残次不齐的牙印狰狞地嘲笑着观者。
“谁干的?!”弃喉咙里的血腥味消失了,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冲得耳朵眼儿里突突鸣响。
幽一歪头,唇角浮起一条妖娆纹路:“弓哥哥难道不该替我高兴?你把我丢在后宫,我要是不做那人的玩物,怎么能活到今天?怎么能再见到你呢?”
他猛一脚飞踹,弃整个人飞出去老远,险些半拉身子掉下矮坡。不等弃爬起身,幽已经杀到跟前。两把铜刀平刺斜划,刀刀直逼脖颈前胸。
“你丢下我,我不恼,这条命本来就是后母戊给的。但是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父兄!”
“兄长替你死了,我父亲呢?!器族大长老呢?!他在哪?!”
“戈父他死了,几个月前在羌地……”
幽怒吼一声,双刀猛刺。弃只是躲闪招架,全不进攻,不一会儿被刺中两处。
他不管不顾,趁个空档神手握住少年手腕,大声喊刀:“幽,是我对不住你们。让我……让我补偿!跟我走,再也不回大邑商!”
幽回肘向上一击,弃的鼻子立刻开了花,鲜血喷涌出两条河沟。他捂住酸涩的鼻子,幽的利刃已经冲着他腹部捅来,弃向后一仰,就地打了个滚往坡下滑去。幽的动作更快,右臂高举向前一刀戳下,弃的垮裤裤脚便被钉在了地上,整个人僵在半坡挣扎。
幽扑过去用胳膊肘勒住他的脖子,左手上的刀地抵住他耳下那一处柔软的凹陷。弃挣扎不开,刀刃刺入得更深,幽脸上的铜面具硌得弃脑后生疼。
少年趴在他耳后嘶嘶低吼,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楚:“我以为……你好歹能保住我父亲的命……你为什么要铸鼎!为什么要去亳地!为什么要害我全族!!我兄长替你做了死鬼!他死得稀个殉葬的羌奴都不如啊!”
幽牙齿咬出血来,胳臂死命收紧:“你也尝尝这种死法!!等你死透,我也让山狼分吃了你!!”
弃被勒得直翻白眼,幽的力气又大得出奇横竖扒拉不开。最后闭眼昂头向后猛的撞去,幽被砸中左眼,手上略一放松,弃这才趁势挣脱出来。幽的黄金面具落在地上,露出一张脱俗俊俏的脸。
弃按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幽,你听我说,我那时摔下山,醒来记忆全没了。你信我,若有一丝余地,我绝不会让器替我去死!”
“我呸!!”幽的双刀毒蛇捕食般向前蹿出。
弃左躲右闪,言辞急切:“前几日我才恢复记忆,可好多事还是对不上。纹儿和琦儿,她们俩怎样了?”
一听这俩名字,少年更怒,一个下蹲旋踢,弃向坡下滚了下去。咚一声撞在地上,弃眼前金星乱舞,身上满是泥土树叶。
犬吠和着小五的叫声隔着水洼晃悠过来,一个瘦长人影正向这边跑来。弃猛的向左一翻,一柄铜刀在他耳边将将刺下。幽一刀不中,追着打滚的弃连连下手。弃狼狈不堪,在地上拼命翻滚。
“幽你听我说……”
“住手!”
随着这一声吼,幽的身子忽的向前一倾,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弃得空爬起身来,见是姬亶猛抱住了幽,现在俩人正厮打在一起。木头举着弓箭在一边跳脚:“公子你撒手!天太暗了我瞄不准!”
弃劈手夺过弓箭,瞪了木头一眼:“白天你都瞄不准。”说着搭箭上弦,右手拇指拉开在耳后时猛的一松。
长箭划破夜空,在木头的尖叫声中擦过挨了一拳弓起身子的姬亶,直奔幽的肩膀。幽猛的向后一撤躲过这一箭,姬亶的上勾拳已经轰到了他的下巴,哒一声闷响,幽踉跄倒地。
木头扑过去抱住姬亶哇哇乱叫:“公子公子你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不然宗伯非吃了我不可……”弃飞奔着越过他们,两脚踢开了铜刀,弯腰揪起幽拖到一边。
少年瓮声瓮气挣扎着大骂不已,弃一言不发只低头捆他。那根刚才绑姬亶的绳子挺长,不一会儿就把幽捆了个结实。少年密匝匝的青筋在白皙脸庞上狰狞凸显,他死盯着弃:“你最好立刻杀了我。不然一会儿追兵到了,我还是能看着你死!”
弃一言不发,起身拽起木头朝大黄那边推。姬亶却警觉起来,捂着肚子蹒跚跌坐在幽对面:“你什么意思?还有追兵?你和那个舌不是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