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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乇祭(1 / 1)

夏商时期,战场上多以弓射箭簇为主力。其次是矛、戈这样的长兵器,再次为斧钺棒杵这样的钝重兵器。

弃第一得意的当然是射猎功夫。但对方已经声明不许用弓,他便拾起那铜戈平端当胸,冲内喝一声:“请了!”

那铜戈登时在他手中活了起来,刺、扫、砍、啄,如毒蛇吐信一般转瞬间就撂倒了两名守门的巫师。

然而弃并未真下杀手。他每一击均将力度拿捏得无比精准,铜戈或拍在某人胸前,或割裂某人衣襟,或将某人逼得仓皇后退。进门这短短数十步已有数位巫师狼狈倒地,但并无一人真正挨到杀招重创。

但显然有人不领他这份情。

巫累见弃进退从容游刃有余,不由得心头火气,大声喝骂:“此人害得我族分崩离析,玉门山因此被划归殷人!仇人就在眼前,你们还在等什么!杀了他!”

这一声点燃了众巫的怒火。大巫朋只令他们拦截来人,可没说此人的身份。如今桐宫大门已经重新紧闭,仇人就在眼前,那还等什么?众巫师各持武器重又扑将上来。

与擅长大规模对战的商人不同,巫族人自小训练的就是近身搏杀,一出手就是取命的招数。巫师们的武器也不尽相同,弃刚举戈挥开一支马鞭,背后又被一对石捶扫中。

所幸这一击只是被末梢扫到,力道已是末端。弃吃了这一下并不回头,只向前俯身双手攥住戈柄折腰一轮,划了硕大一个圆。森森戈缘带着铮鸣声扫过,周围一圈巫师立刻向后闪避,弃趁机向前疾冲。

宫院幽深,巷道繁复。弃刚打退一个男巫,没走两步又被一个持短杵的巫女缠住。那杵不是寻常木制,有柄有缘,杵身包裹着一层铜皮和铜泡。这巫女招式毒辣,专往眼鼻、肋骨、手腕、膝盖这些地方招呼,每出一招嘴里也不消停,呼呼哈哈喊个没完。

戈长杵短,弃只看了她一眼便迅速退开几步。任那巫女打的花哨,却不能碰到他分毫。但这巫女实在烦人,不死不休不肯让路,弃被她嘿哈呦嘿声吵得头大,铜戈在手中一轮,掉转过来用木戈把一击砸在她脖颈后面。那巫女登时扑倒在地,再不呼呵了。

弃边跑边腹诽:我一直以为巫女动手都是不出声的,看来只有小鸩一个人这样……

后面的抱怨被迎面扑来的一大群巫师截断了。此时夜幕已完全变黑,数堆庭燎同时亮起,一堆火光连着另一堆火光,迤逦蜿蜒着组成的一条通向桐宫最深处的“道路”。

弃遥遥一望,只见那那里亮如白昼,数堆燃得正旺的燔柴拥簇着一座黄土高台。

那是祭坛。

而此刻似乎有几个人正在上面,离得太远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分清有些像是跪着的,弃这一分神。肩膀上立刻挨了一下,他忙回神迎战,人群中传出巫累的冷笑声:“别看了,那个叛徒就在在祭坛上,一会儿就要被乇了!”

乇祭是对牺牲进行肢解的祭法,一般在天黑时进行。弃在任小王时曾主持过不少次。

可这次的牺牲是巫鸩!那怎么行!

弃爆喝一声,提戈便砍,巫累躲闪不及,背后正中一下,向前滚倒大声呼起痛来。族人血溅当场,众巫喝骂不已一齐协力向弃攻来。

众巫多是从小一起修习,彼此都熟悉,近身过起招来配合得颇为流畅。长短兵器分批招呼,弃很快就挂了彩,一只眼睛也有些模糊睁不开了。他一抹,原来是头顶有血流下来遮住了视线。不及多擦,后面又有人猛轰遗迹,弃向前踉跄两步也不回头,借力向祭台猛冲。

似是为了回应他,祭坛处忽然开始奏乐,一群白衣巫女围着火堆翩然起舞。弃回肘磕开身后一巫师,朝祭台上凝神望去。此地已经离得很近了,祭台上的一切他都看得此清清楚楚。

但是这一眼已经足够使他肝胆俱裂。

头戴獠牙羽冠面具的大巫一挥手,两名男巫分列两边架起了一个戴了面具的女人。那女人身上仅有一件葛布深衣蔽体,露在外面的双臂和双腿白皙晃眼。眼见命悬一线,可她全不挣扎,脑袋无力地随着两个男巫的拉扯左右晃荡。

弃大惊失色,接连砍翻几名巫师后向祭坛猛冲。一步两步,越来越近,可身后的人紧追不舍,猛一发力将他打倒在地。

“小鸩!!小鸩!!!”弃趴在地上冲着祭坛喊得撕心裂肺。

“醒醒!你醒醒!!快醒醒!”

没有用,人牲在祭祀之前都是会被下药的。弃吼得嗓子几乎裂开,巫鸩还是一动不动。

大巫朋缓缓转向他,面具上那张面獠牙的笑脸在火光中颤巍巍更加诡异。他静静地与弃对峙片刻,右手猛一扬,立刻有人递上一把铜刀。那刀不足小臂长,前端尖锐翘起,火光在上面一晃,碎了一地的光芒。

“你敢!大巫朋!我命令你停下来!”

弃声嘶力竭地大吼着。群巫嘎嘎怪笑,将他拖起来架在祭坛下。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大巫朋让你看仔细了,可别眨眼。”

歌声忽然大了起来,群巫跟着一起吟唱。弃嘶吼着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按住他的那么多只手。

台上,大巫朋揪住了巫鸩的长发向后猛拗,纤细的脖颈露了出来。大巫朋的刀缓缓横在那不堪一握的脖子上。弃厮打着,拖着几十名巫师向祭台扑了又扑。

“大巫朋!我对历代先公先王起誓!你若敢动巫鸩一根汗毛!我必要巫族全族与她殉葬!!不死不休!”

弃目呲尽裂,一次又一次向前冲。

火光一闪,铜刀带着诡异的反光在巫鸩脖子上迅速划过。弃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鲜血从那裂口处喷涌而出。

“不!不!!不!!”

鲜血流淌不息,可祭祀才刚刚开始。台上的俩男巫架着巫鸩摆开双臂,大巫朋的铜刀又奔向那一对正在抽搐的手肘。

“天帝在上!住手!住手!”

弃的嗓子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巫师们几乎要全体上前才能压住他。

而此时,一个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弃双目已经模糊得不能视物,使劲甩了甩头才看清楚,不远处静静躺在地上的,是一只人的小臂。

“啊!!”

痛到极致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吧,弃向着那只手扑了过去。可是早有人将那手臂一脚踢开,弃的眼前忽然没了目标,周围的一切也都安静下来。

他听不见了。

恍恍惚惚地,他看见台上的大巫朋还在运刀如飞。巫鸩的身子,很快就成了一堆零碎的肉块。直到这时,大巫朋才把巫鸩的脑袋细细切了下来。

他看见数条血河从祭坛上涌下,顺着地面奔流。夜幕中那血也流得人胆战心惊,弃被压着跪在那里,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些血河向自己涌来。

“小鸩……对不起。”

这句话嘶哑的道歉没有任何巫师听到,因为他们被人打散了。

一个满身是伤的少年挥舞着燃烧的木柴跳进群巫中,疯了一样左扑右打。姬亶跟进门后险些被打死,好容赶过来帮忙,没想到还是晚了。

姬亶打散了按着弃的巫师,举着木柴挡在前面:“弃大哥!你快起来!鸩姐姐的……她的头……”

少年说不下去了,眼噙泪水大喊着不管不顾地朝群巫打去。

弃渐渐恢复些神智,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个在地面上咕噜噜乱滚的东西——大巫朋把巫鸩的头丢了下来。

弃惨呼一声,手脚并用爬上前去。满地的鲜血沾染了一身,他带着满身的血腥扑向那个带着面具头颅。那头颅捧在手里,居然还有些温度。

“小鸩……”他俯身将头颅揽在怀中,痛得心肝俱裂。

巫乐停了,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走下祭坛。所过之处,群巫无一不弓身下拜。大巫朋摘去了面具,跛行至弃的面前。弃无知无觉,依旧抱紧头颅跪在血泊中。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佝偻的男人,问:“人死如空,什么都没用了,扔了吧。”

弃不动。

大巫朋摇摇头:“你与鸩相识不过半年,何必做此丑态。情爱本是无根无据之物,便是你俩真成了夫妻又能如何?早晚也是爱衰情淡的寻常结局。走吧,你不能死在我这里”

地上的男人还是不动。大巫朋暗叹可惜,转身欲走。忽听背后族人一片喧哗惊呼,下一瞬他已经被一只石头般的大手掐住了脖子。

弃一手抱着巫鸩的头颅,一手卡住大巫朋。明亮的火光给他披上了一层金色光晕,犹如一尊愤怒的天神。

他眸色深幽,手臂绷的笔直,大巫朋被他举起双脚离地。众巫师又惊又怒,纷纷攘臂向前,姬亶抢出一根还在燃烧的粗壮柴薪抱在怀中大喝一声:“统统退下!”

少年身后,弃举着大巫朋越掐越紧。瘫了半边胳膊的巫累怒吼道:“小王!你若伤我大巫,便是要和巫族为敌!”

这恐吓像微风一样,丝毫没对弃造成影响。他微微偏了偏头,看向巫累,对方被他看得周身一凛,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

弃收回目光,表情不悲不喜,只微微一笑,说:“便与天下为敌,又如何。”

说着手上猛一用力,手背青筋暴起,大巫朋喉间喀喀两声,登时便要气绝。

群巫大惊,潮水一般扑将上来。姬亶瞬间被愤怒的群巫卷进人群不见踪迹,弃不为所动,只坚定地加大手中力度。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斜刺里飞扑过来,一头撞向弃。他被撞得退后一步,手下一甩,大巫朋倒在地上直翻白眼。弃怒不可遏,左手抱紧头颅,右手抡圆了冲着来人便砸。

这一拳力有千钧,对方免力躲闪,却还是被扫中了左肩头面。“啪”的一声,羽毛面具被砸得散落一地。弃上前一步捏住对方的脖颈就要下死手。

“是我!”她转过脸来,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豁然出现在弃的面前。

是巫鸩。

弃惊得有如雷劈,手上赶快卸了力气:“鸩?你怎么?你不是?”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头颅,血污已经把他衣衫沾染得一片狼籍。巫鸩含泪瞪他一眼,上前摘掉了那头颅上的面具,却是个不认得的陌生女子。

“还抱着呢?”

弃如遭火烫般赶紧甩掉。巫鸩正要说话,忽地被他一把抱住,从头到腰摸了个遍,见心上人完整无缺,这才捧着那张小脸猛的亲了下去。

这个吻十分粗暴,像是要把几十年的隐忍全都甩掉一般。弃越吻越深,巫鸩捶打他几下,忽然觉得有水珠落在脸颊,那水珠连绵不绝,顺着脸颊流下脖颈,仿佛多少说不出口的委屈一起倾泻。

巫鸩不动了,双手默默环上弃的脖颈。半晌,弃略略离开,眼睫毛上还挂着一层水雾:“鸩,做我的妻。”

二人这不管不顾的模样看呆了所有人,连姬亶都没人搭理了。

可是弃没等来巫鸩的回答,另外有人替他答应了。大巫朋扶着人走上前来,一边揉着脖子一边道:“准了。”

“这小子可以,鸩,你眼光不错。”

大巫朋哈哈大笑:“去,请小王入大室,我巫族要嫁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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