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佑道:“皇贵妃比三位大人迟些走,神医才刚去歇下。”见李铮默默点头,他问道:“皇上还有什么事?”
李铮摇头,将空的茶杯递给安佑,躺下不语。今日早朝上安国候的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记得的这十年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外间传来了脚步声,以及细碎的说话声,李铮问:“谁在外头?”
安佑顿了片刻,漫不经心道:“一个罪人。”
李铮起身不解地看着安佑,安佑示意他自己出去看看。
李铮披衣下床,行到小门边,往外望去。
外间大殿的灯光比屋子里亮些,却也只是掌了两盏灯在案边。案上堆了不少的折子,蓝衫女子伏在其间,显然是太过疲惫累的睡着了。长长的衣摆上两只孔雀开屏而鸣,一头清秀的发丝落在上头,灯影绰绰下,有一丝冷清。
“皇上一病倒,公主就立即赶来了,在这里批了一整日的折子,寸步不肯离开。”安佑立在李铮身边,轻声的述说着:“这样的事情,从前也发生过不少,皇上每次生病,这乾清宫便成了公主的家。”
李铮面无表情,半晌无话。只是将身上的双龙戏珠锦袍给褪了下了,递给安佑。
安佑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伸手去接,“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假手于人的。”
犹豫许久,李铮终于是踏出了第一步,他的脚步格外的轻,轻的没有声响,小心翼翼地将袍披到李铮身上,又退了回来,
“安佑,你和我说说往事吧。”
安佑脸上露了一丝笑,“臣遵旨。”
翌日早,百官列在明堂之后,皆无人说话。昨儿个皇上急火攻心,当朝晕倒,虽说情况已经好转,可到底是因为他们的逼迫才会病倒,还不知今儿个会怎样的龙颜大怒呢。
三老并肩行来,众人纷纷上前见礼,也想看看他们几位究竟怎样的心思。可三人皆是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
时辰到,大殿开启,百官入殿就位,君王到来,跪下山呼万岁。
李铮身着明黄参紫金色龙袍,袍身绣飞龙在天图案,胸前列上古神兽头,背部绣万里山河,袖口有祥云。他端坐龙椅上,庄严肃穆,双手微抬,朗声道:“众位卿家平身。”
百官起身,皆垂首不语,唯有李勋一人不死心,出列跪请道:“请皇上赦免公主之罪。”
百官面色大变,暗道李勋这不是往刀口上撞吗?个个屏息而待,只等君王发怒,便要下跪请罪。
默了许久,不听君王说话,百官皆好奇,稍稍抬首,却见朝堂之前,站了一身蓝色官服的女子,正是公主身边的女侍新衣。
既然新衣都在这里,那么……
“请摄政椅。”新衣的声音严肃而尊敬,若细细听去,不难发现里头压制的喜悦。
金参银铸造而成的牡丹花大椅被四名女侍端了上来,新衣又道:“请摄政公主。”
珠帘微动,李汐的身影也随之而来,紫金正色的长袍上孔雀开屏,朱玉为眼,翠玉为身,点缀的金银花片闪闪发光。面色虽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威严。
行至明堂前放,李汐双眼微敛精光,转身朝李铮拜倒:“臣妹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李铮含笑,声音也柔和不少,起身亲自将她掺了起来。
新衣轻咳一声,百官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参见摄政公主。
三把太师椅上朝,三老谢恩就坐,李铮朗声道:“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李汐永远是我炎夏的摄政公主,希望众位大人,同朕牢记这一点。”
“臣等定当谨记。”
李汐微微一笑,只是这笑意中,杂了一丝苦涩。
满朝文武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却都各自带着毫无瑕疵的笑,唯有李权一人,直至散朝时起,也一直板着脸。
凤铭叫住他,“对这个结果,王爷可算是满意?”
李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凤铭的明面上的势力不如自己,实则不然。若论军中,凤家军威名远播,比起自己手中掌握的兵力来说,十万凤家军敌得过自己手中二十万兵马。若论朝中,安家父子是铁了心与他一道的,说起宫中,前有李昭,后有凤尘,而反观自己在宫中除了皇贵妃,再无旁人可用。
如此思量一番,李权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凤铭悠悠说道:“宗庙总归是要回归正统的,凤将军这样行事,对得起先皇吗?”
“先帝才登大宝那年,老夫随先父狩猎,当时王爷也去了,你我二人皆年少气盛,势要争个高下,王爷可还记得,当时先帝说了什么吗?”凤铭悠悠问道。
稍稍几顿了一下,李权才道:“忘了。”身形晃动,不再理会凤铭,步出大殿。
“先帝说,你我二人就是龙驹凤雏,将来定会成为朝堂首臣。”凤鸣一边说着,一边跟了上去,与李权并肩,“老夫还记得,当时王爷说过一句话,有朝一日,定与老夫较个高下。”
李权又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凤铭提起往事,是想表达什么。
“究竟是谁掌权,但真有那么重要吗?先帝都看的明白的问题,王爷为何如此执着?若公主身为男儿之身,只怕坐上那把椅子的早就是她了,王爷还会如此反对吗?”凤铭沉声问道。
李权没有硬应话,因为他心里很清楚答案,李汐的才能是值得肯定的,可炎夏几百年来传承下来的规矩,难道就要坏在这一朝吗?
李铮的病情好了,沈清鸣却病倒了。
下了早朝,李汐便随着李铮前往乾清宫,她看看跟在自己身后两步远外的人,略微不满道:“你跟来作甚?”
凤尘抿唇不言,只是往她身边靠近了两步的距离,与她并肩而行。
新衣跟在后头,瞧着好笑,打趣儿道:“若按民间的说法,皇上是驸马的大舅子,神医是皇上的救命恩人,驸马爷自然要亲自去谢恩了。”
“谢恩哪里轮到他了。”李汐玉面一红,轻声嘟囔道。
凤尘忽的俯身在她耳边轻语,“我不想你见沈清鸣。”
“本宫见谁哪里轮到你管。”李汐恼火道。
凤尘仍旧一脸漠然,“你见谁都可以,就不能单独见他。”顿了片刻,凤尘又道:“还有安佑,也不许背着我见他。”
“本宫知道福马心眼素来就小,只是没想到小到如此地步,神医也就罢了,为何连安佑你都要排斥?”李汐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暗道安佑这人虽没个正经,却向来仗义,除了喜好留恋烟花柳巷,也无旁的瑕疵了,何况又与她是青梅竹马。
凤尘眼底眸光微微聚拢,暗道这个女人是但真不明白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铮前头坐了轿辇,李汐与凤尘二人跟在后头步行,遣了魏子良过来说:“皇上让驸马爷上前去说话。”后面又加了一句,“皇上还说公主昨儿个累了,已经请了轿辇来,请公主上轿吧。”
李汐无言地看着随后到来的步撵,皇兄这分明是有话和凤尘单独说,不许自己偷听。她扁扁嘴,往前头皇舆看了看,又白了魏子良一眼,“知道了。”
凤尘走后,新衣嗤嗤笑出声,“主子,这驸马爷今儿个实在太可爱了。”
“可爱?”李汐吓得长大了眼,身子往后靠去,胳膊不小心搁在扶手上生疼,她咬牙看着那一抹玄色的身影,撇头看着新衣,皮笑肉不笑道:“你怎么会觉得他可爱?”
新衣张了张嘴,最后却坏坏一笑,“听说,这两日凤府住进一名女子,气质与样貌都是绝佳的,难怪驸马爷这些日子,回去的勤快呢。”
李汐心思一动,竟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那女子是什么人?”
“这个,奴婢就不得而知了。”新衣掩唇笑着。
李汐心里就似打了个结,目光再往前头看去,就只看到李铮的仪仗,早没有凤尘的身影。
“那女子奴才也听说过,听说是一商户的女儿,一路追着凤将军到了凤府,这一住下便不走了,死活要给凤将军做小。”抬步撵奴才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因对方是小女子,对凤将军又痴心一片,凤将军也不好开口赶人,下头的人见这姑娘对凤将军是无微不至,也把她当女主人似的伺候着。”
那奴才每说一句话,李汐的脸色便沉了三分。
新衣本暗怪那奴才多最嘴,转头见李汐脸色黑的吓人,才刚要解释,忽然听得李汐说道:“今后再不许提这些事。”
新衣吐吐舌头,试图安慰道:“主子不必这样生气,想来……”
李汐凤眼微眯,漠然地看了新衣一眼,吓得她再不敢开口,只连跌声地道:“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清鸣自己便是医者,之所以会病倒,也是因为昨日为了李铮的病情,严重的睡眠不足。
李铮二人到他房中,他正在用餐,听闻二人赶来,连忙行至门前迎接,“屋子里简陋,皇上与公主怎么来了?”
李铮率先道:“听闻你病了,朕来瞧瞧。”语气中透着淡淡的疏远,不似从前那般亲昵地唤他沈大哥。
沈清鸣躬身说道:“劳皇上与公主挂心,沈某无碍。”
李铮又道:“此次你又救了朕一命,朕原想赏赐你些什么,想来这红尘俗物,也入不了你的眼。不如就赐你一块如意,若将来一日你有什么想要的了,拿出这如意令,朕准许你任何要求。”
李铮说着,魏子良已经上前将绿如意递出,如今他已经回到乾清宫当差,李铮还与他升了级,调任为禁军副都统,专门负责乾清宫的守卫。
沈清鸣看着那块如意出神,“皇上不怕沈某,提出过分的要求?”
“你不会。”李铮笑的真诚,即便他不在与他如从前那般亲昵,从心底仍旧将他当做沈大哥。
李汐也随之笑道:“既然皇兄赏下的,沈公子手下便是。”
“那沈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伸手接过那一块如意,沈清鸣只觉得重似千金。
屋子里药味大,几人便在院子里坐着闲话,沈清鸣又说起了李铮的病情,几人便多坐了一会子。
凤尘虽一直在,却一句话都没说,他们辞过沈清鸣与李铮,出了乾清宫,他才道:“皇上的病既然已经好了,公主是不是该让沈清鸣离宫了?”
“适才你没有听说?皇兄的病情眼下还不是很稳定,还须得观察观察。”李汐微微一叹,“沈清鸣救了我的命,此番又医治好了皇兄的病情,此生只怕难报答一二了。”
凤尘微恼,“以身相许不就好了?”
李汐闻言,适才压着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今儿你是怎么了,说话总是带刺。”
凤尘抿唇不语,只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她。
李汐更觉得莫名其妙的,忽然想到那奴才的话,脸色当即沉了下来,转身便走。听得凤尘一句:“臣府中有事,今夜就不回了。”
思及他府中定有娇艳女子在等候,李汐脸色煞白,胸腔内更是一股气郁结,索性上了步撵,“你回不回,与本宫何干。”
二人各自转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背道而去。
新衣立在原地,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好好的两人,怎的就这样说散就散了?
李盈盈听闻沈清鸣病了,特意赶到乾清宫来看他。
李铮正在看书,见她盛装而来,微微笑道:“皇贵妃来了。”
李盈盈微愣,李铮从来唤她盈盈,入宫这么多年,头次听他唤自己皇贵妃。她不由的端详李铮,见他剑眉微敛,双唇抿着,再看他手中的那本书,竟然是国策。回神,她忙将朝李铮行了一礼,“臣妾听闻神医病了,特意来看看。”
示意她免礼,李铮搁下书道:“难得你有心,神医只是劳累了,多休息便可。”随即又朝李盈盈招手,示意她过去,拉着手亲昵道:“是朕无能,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朕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李盈盈惊讶地看他。
李铮道:“一切的事情,安佑都已经告诉朕了,让你受了委屈,是朕不好。”
“臣妾并不委屈。”李盈盈此刻才明白,李铮是但真变了。
“孩子还会有的,你还这么年轻。”李铮说着拉着她坐到自己怀中,轻声道:“今夜留下来侍寝罢。”
李盈盈心惊,如今的李铮再不是以前那个傻子,怎么还会任由自己摆布?她慌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