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汐未曾搭话,先帝虽将炎夏托付于她,可到底怕她年轻,难免冲动的时候。也深知自己亲弟弟的性子,才会做此安排,目的自然是要保全李权于自己兄妹二人。
父皇,你将一切算计在内,可到底低估了六叔的顽固,汐儿该怎么做?
“沈某参见公主。”
温润的声音,将李汐的思绪拉回,打眼望去,蔷薇小道的尽头,沈清鸣正恭敬打着揖。
“沈公子无需多礼。”对于沈清鸣,李汐既是感激,又是钦佩。
沈清鸣起身,神色有些凝重,退后两步将李汐让到前头,自己跟在三步开外,沉声说道:“关于皇上的病情,沈某有话与公主说。”
李汐见他的目光落在新衣身上,自然知道他想着什么,挥挥手,示意后头跟着的四个丫头不必跟来,却没让新衣离开,“新衣是本宫贴身丫头,本宫有事,从不瞒她。”
这句话李汐说的平淡,却令新衣十分感动。
李汐都这样说,沈清鸣再无顾虑,想了想,道:“皇上中毒太深,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上天垂怜。沈某只能尽力一试,至于结果,只能听天命了。”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砸在李汐心上,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连神医青莲都说只能看天命,难道皇兄的病,但真好不了吗?
沈清鸣入宫这几日,新衣瞧着他行事君子,又谦逊有礼,倒是十分喜欢。如今见他如此不会说话,不由得皱皱眉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搀着李汐,安慰道:“主子不必太过担忧,老天爷定不会辜负你的。”
李汐强做笑颜,拍拍她的手,又朝沈清鸣颔首表示感谢,“如此,有劳神医费心了。”
她心中却十分苦涩,自皇兄中毒那年,她便再不信什么天命,凡事只能靠自己努力。而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向上天祷告,希望那从未睁眼的老天爷,能够大发慈悲之心,饶过苦命的皇兄。
有了早上沈清鸣的话,李汐心情一直压着,一直见到李铮,眼中的哀痛更明显。只是强行藏在一抹笑意中,旁人无法察觉。
为了让宴会不至于冷清,李汐特意安排了歌舞助兴。
凤尘与兰青言还未来,李铮拉着李汐说话,沈清鸣静静坐在席间,目光落在李汐身上,探寻地看着她。
偶然李汐转头,会碰上沈清鸣的视线。虽然大胆,但沈清鸣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杂质,看着令人很舒服。
李汐并未在意,朝他含笑点头,沈清鸣也回以一笑。
新衣在一旁看着,眉头几乎皱成一块去了。这么多年来,主子的心思一直在炎夏与皇帝的身上,从未与旁的男子有除了朝政外的接触。如今都双十的人了,别国的公主早就儿女成群,偏偏自家主子还八字都没一撇呢。
可她不喜欢沈清鸣,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单纯地讨厌他。
何况,沈清鸣虽然身怀高超医术,可到底是乡野之人,不懂朝政,丝毫不能帮到主子。
想到这里,新衣越发后怕,借着给李汐斟茶的功夫,手一抖,将茶给洒在李汐的裙子上。
今儿个只是个普通的宴会,李汐穿的单调,白色繁花点缀的衫子。茶水溅在上头,嫩黄的颜色晕开。
“主子,是新衣不好。”新衣心中不由为自己小小窃喜一下,脸上故作了惶恐状。
李汐掸去衣上茶水,无奈地抚抚额头,“罢了,你陪我回宫换件衣服罢。”言罢起身,对沈清鸣道:“沈公子稍坐,本宫失陪。”
沈清鸣一声客气,李汐便带着新衣离去,远远听得她无奈的声音,“你这毛手毛脚,什么时候能改掉?”
新衣咕哝了一句什么,把李汐气乐了,二人随之远去。
凤尘本不愿入宫来,却挨不住兰青言的软磨硬泡,生生的给拉来了桐梧宫。
女侍迎了二人进去,不见公主,一时间不知如何,只好先禀了皇上。
李铮正与沈清鸣说笑,也没在意二人,摆摆手示意二人入座。
凤尘今日穿的随意,玄色的袍子,里头衬了云白勾着紫金花的锦缎,未曾束发,一头青丝用一根梓木簪着。随意捡了个靠着门边的位置坐下,懒懒地抬眼打量李铮。
李铮穿着明黄便服,胸襟盘着一条卧龙,龙尾伸到胳膊上。他笑着的时候很小孩子气,此刻俯身和沈清鸣说什么,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之色。
兰青言瞅了瞅李铮,挨着凤尘坐下,用只有二人方才听见的声音道:“在边关天高皇帝远,听说皇上智力仅有六岁,我也没觉得什么。可如今就在眼前,自己要对着一个六岁的人参拜,想想都难以接受。”
凤尘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自作自受。”
习武之人耳力好,加上李铮二人说话也未刻意避讳,凤尘与兰青言清楚地听着二人说什么。
李铮眉飞色舞地说着幼年的事情,因智力仅有六岁,记得的也只有六岁前的事情。他说的每一件事,都和李汐有关。
二人一起读书写字,习武练琴,一起恶作剧,一起受罚,一起哭一起笑。
“那个时候,汐儿很爱笑的,她还说要把老夫子的山羊胡给扒光了。”李铮说道这里,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想起什么厌恶的事。“现在汐儿变了好多,也不许朕抱她了,还有一大堆的规矩要朕守着。”
沈清鸣认真地听完,随后笑道:“公主也是为了皇上好。”
李铮又蹙蹙眉头,盯着手里的茶,清凉的茶水映出那双眸子里的天真与担忧,“都是朕连累汐儿,她如今才会这样辛苦。”
沈清鸣不知说什么,借着喝茶的功夫,掩去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精光。转头看着凤尘,遥遥朝他举杯,“早就听过凤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凤尘平日里最烦的便是这套虚情假意的客气,身子往后斜斜倚靠,眯着眼冷笑一声,“凤某可不曾做过什么,能够让沈公子值得庆幸的事情。”
殿上额气氛瞬间尴尬起来,李铮左右瞧瞧,笑着道:“凤尘,听说是你救了汐儿,就凭这一点,朕该谢你的。”说着,竟然亲自起身,斟茶捧着去给凤尘。
凤尘虽然羁傲,可对身份尊卑分得很清,见皇帝亲自来斟茶,再不敢散漫,起身弯腰作揖,“皇上言重了,即便遇难得不是公主,凤某也定会倾尽全力相救。”
李汐换过一身水蓝长裙,行至桐梧宫外,正听得凤尘这句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荡起一抹精致的笑,入了宫,顺势接过李铮手中的茶,看了凤尘一眼,“两位可算来了。”
凤尘起身,冷冷地看着李汐,默了一会儿,淡淡得开口说道:“凤府不比来仪居,对公主来说只是几步路,草民却要行上半个时辰。”
李汐浅浅一笑,请了李铮回座,宫宴开始。
女侍捧上美酒佳肴,歌舞女子已经在场中跳开,几人都未说话,虽看着歌舞,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李汐时不时看向李铮,眼中明暗转换,眉宇间的忧愁显而易见。偶然与他对视,却立即扯出一抹温和的笑,示意他看歌舞。
沈清鸣目光随着舞女的身姿晃动,心里却想着李铮的病情,以至于眼生恍惚,像是透过那些女子看其他人。
凤尘身子斜斜靠着,自斟自饮,探索的目光时不时瞥向李汐。
兰青言则看看这个,瞅瞅那人,自觉无趣,暗道这李汐不过如此罢了。
歌舞罢,宫宴已经去了一半,席上的气氛有些僵。
李汐声色一正,让新衣亲自给三人斟酒,自己也满杯起座,朝三人遥遥举杯,“此次涉险,多谢三位公子相救,本宫感激不尽。仅以次杯谢过,今后三位有何难处,本宫能略尽绵力的地方,绝不推迟。”
沈清鸣回敬,笑道:“公主太客气,区区小事也要公主如此隆重,天下百姓欠公主的,如何谢的过来?”
李汐淡笑,新衣愁了沈清鸣一眼,蹙起眉头。这样的话,从自己嘴里出来出来就是拍马屁,而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令人格外受用。
一声冷笑,众人将视线都转到凤尘身上。他依旧靠坐着,一手执杯,一手撑头,那声冷笑便从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溢出。
他转眸看向李汐,嘲讽道:“在其位谋其事,若天下人都像公主这般任性,炎夏灭亡不过时间问题。”
“大胆……”新衣对凤尘虽有好感,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岂能信口胡说?何况公主离宫,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与百姓,他什么都不懂。
李汐忽然笑了,示意新衣不必在意。她正在琢磨,为何凤尘会拼命找自己?还以为这二世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现在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凤公子教训的是,本宫记下了。”李汐朝凤尘微微欠身,算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她一是谢他救了自己,二也是因皇榜的事情道歉。毕竟,是自己骗了他。
面对挑衅,眼前女子云淡风轻间轻松化解,不卑不亢,没有端出自己上位者的架子。
凤尘眯了眯眼,搁下杯子,起身朝李铮抱拳,“草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言罢,不等李铮说话,便离开桐梧宫。
兰青言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也起身告罪,追了出去。
李汐面对殿门站了许久,看着那抹玄色身影毫不迟疑地消失在小道尽头,没来由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主子,这凤公子,但真是凤将军亲生吗?”新衣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在脑海中将一大一小两张脸拉出做了个对比,一个玩世不恭,一个冷若冰霜,实在看不出是父子。
“谁知道呢?”李汐呢喃着入座,看着尚温的杯中酒,淡淡一笑,“或许,该让老爷子滴血验亲。”
新衣无言。
“与一个女人斤斤计较,有意思吗?”兰青言亦步亦趋地跟着凤尘,在他看来,李汐这个护国公主,但真是名副其实,这才回宫几日,就把廉亲王那只老虎修理成了病猫,可见非同一般。
他想不明白,凤尘又非冥顽不化之人,怎会事事争对李汐?何况李汐失踪那些日子,他都着急成什么样了?其中一定有问题。
凤尘加快脚步,他也紧走几步,不死心地问道:“凤尘,你该不会是在边关待得久了,不知如何与女人相处吧?”
凤尘驻步,转身,目光冷冷地落在兰青言身上,令他脖子缩了缩,往后退了两步。他盯着兰青言看了会儿,才将视线移向红墙绿瓦,“在这座牢笼里,她还算的是女人吗?”
兰青言更不解,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等他想明白,凤尘又转身走了,他连忙跟上去,“你这样无礼,就不怕公主一道圣旨把你灭了?”
“你废话越来越多。”凤尘淡淡吐了句。
“忠言逆耳。”兰青言仍旧不怕死地喋喋不休,跟在凤尘身边,若脸皮不厚,不被他言语毒死,也得被冷死。
清晨的凤府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黄晕中,府中来回走动的身影,惊飞枝头几只黄莺。
院子西角一座两层的凉亭上,凤铭一袭黑衣,懒懒地躺在亭子上头。双手枕在脑后,脸上覆盖一卷展开的书。
兰青言几个纵跃落在他身边,靠在角上,老神在在地说道:“朝中乱作一团,公主回宫仅仅七日,便令一切恢复平静。那个女人,能走到今日,不简单呐。”
身旁的黑衣男子似睡得沉,动也不曾动。
“从前我听着传言,也有几分不信,虽是老爷子一力推崇的人,可到底是个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如今亲眼所见,我兰青言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书卷下的一双眸子睁开,里头的情绪隐在一片黑暗中。伸手,将书卷拍在兰青言脑袋上,“还有一月半便是选贤大试,你似乎闲得很。”
兰青言苦着脸,“老爷子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让我也参加大试。”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更加无奈,“你说,我们这握剑的手,握毫笔,合适吗?”
“老爷子让你去的时候,不是挺高兴的。”沈清鸣笑着斜了他一眼,兰青言此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执笔平宣,那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兰青言不语,玩世不恭的俊脸稍稍晕染了一丝伤感。他不似凤尘,一直在自己父亲的呵护下长大。对于凤铭的关心,他深深烙印在心中,自然无法拒绝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