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书,李汐再没有心思批阅奏折,起身让新衣替自己换一身便服,“随我出去走走吧。”
三月的天,阳光已经有了些温度,宫中百花齐放,将一个个院子点缀的五光十色。李汐心思不在这些上面,却偏爱青翠的紫竹。
“去水月别居走走。”
甘露宫。
因沈清鸣一早要来请脉,李盈盈将宫里的丫头都清了下去,留了连星在一旁伺候着。她肚子越来越大,人也愈发的疲惫,时常一睡便是半日时光。
等得时间有些长了,她躺在榻上又睡了过去,醒来时连星带着沈清鸣进了殿。她起身,还未开口说话,沈清鸣竟开始解衣,不由得惊呼一声。
连星忙挡在帘子前头,到底身为女儿身,不敢去看沈清鸣,只喝道:“神医不可失礼。”
沈清鸣好笑地看看李盈盈,倒下一口凉气,“还以为娘娘天不怕地不怕呢。”
听沈清鸣声音有异样,李盈盈示意连星让开,见那人裸身坐在桌旁,右手臂上一条伤口鲜血淋淋。
连星惊得说不出话来,李盈盈挑开帘子出来,顾不得自己还未梳洗的模样,惊讶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清鸣自己上了药,扯出白色布条,用嘴咬着一端,左手慢慢缠在伤口上。
连星于心不忍,要上前帮忙,被他拒绝。整个过程,他虽痛的脸色煞白,却始终没有吭一声,直至最后穿上衣服,也没有让人帮忙。
收拾停当,见李盈盈吃惊的模样,沈清鸣毫不在意地笑笑,“宫里的路难走,昨夜迷了路。”
李盈盈心思一转,惊呼道:“昨夜夜闯皇宫的人是你!”随后又一惊,“库银失窃的案子,也和你有关系!”
沈清鸣淡淡道:“库银失窃,我也是今早才得知的。”
“你闯皇宫做什么?”李盈盈戒备地看着沈清鸣,昨夜皇宫发生的两件大事,她一早便听说了,也怀疑过沈清鸣,可到底没有证实。
“没什么。”沈清鸣已经摆好小枕头,示意李盈盈坐过去,替她看了脉,低声道:“以你眼下的身体状况,不能承受再大的胀气,必须立即安排降生。”
李盈盈心里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却有了一丝怯意,“此事一旦被发现,你我皆是万劫不复。”
沈清鸣兀自开着药方,“所以你要准备完全,这幅药用在关键时刻,一旦饮下,腹中胀气散去,一切都会好的。”
李盈盈突然伸手拉住沈清鸣的手,脸上有了一丝软弱,“沈清鸣,我怕。”
这是她第一次说害怕,还是在这个心机深沉的男子面前。
沈清鸣看了李盈盈许久,慢慢拿开抓着自己臂膀的手,眸子里已经有了一丝愠色,“你若害怕,便是一尸两命,想清楚了吗?”
陡然变得冰冷的语气,李盈盈并不陌生,却比上次更加骇人。她吓得身子往后一缩,“可我肚子中没有孩子。”
“孩子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你寻个日子,什么时候生产,届时一觉醒来,孩子会在你身边。稳婆是我的人,不会泄露半个字。”沈清鸣低声说道:“届时寻几个可靠的在身边,事后一定要解决干净。”
“可那是别人的……”
沈清鸣寒了脸打断了她的话,“那是你的孩子,要骗人就要先骗过自己,你辛苦这几个月,不就是为了一个孩子吗?”
李盈盈还有担忧,沈清鸣却没有给她机会说,留下药方,便告辞离去。
安佑去国库转悠了一圈,再去先帝寝宫走了一趟,随后便离开皇宫,往程建宗府上去了。
从程建宗府上出来,他面无表情,临到宫门前,转而先去了凤府。
凤铭此刻正端坐大厅喝茶,见他来了,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听说你去了程府,特意晾好了茶等,现在喝正好。”
安佑玩世不恭,凤铭更是个老顽童,安国候不止一次说过,他们更像是父子。
看着凤铭脸上的笑,安佑却笑不出来,“库银一事,您老一直没有发话,是不是一开始知道,此事与程建宗有关?”
凤铭浅笑道:“公主杀伐果断,是个很合格的执政者。唯一的弱点,便是太重情谊,太轻易信人。程建宗的事,老夫是早猜到一些,只是不敢确定,当你出现凤府时,老夫便能肯定了。”
见安佑似有难言之隐,凤铭又道:“只要追回银子,此事对公主的影响并不大,李权知晓轻重缓急,不敢闹开。”
安佑道。“库银一事,是程建宗一手主导,听他的意思,银子似乎并未在他手上,昨夜入宫的刺客,也与他无关。”
凤铭惊异地‘哦’了一声,皱着眉头问道:“程建宗一人没法将银子运出宫,他的同伙是谁?”
安佑叹了口气,“此事最为难办,程建宗死也不说谁是同伙,我正要回禀公主,怕她……”
凤铭略一思索,便道:“此事先不要声张,也不要告知公主,银子的事你继续追查下去,老夫搜遍整个京基,也没有银子的下落,银子应该还在宫中。”
安佑点点头,出门便迎上了凤尘,“驸马爷可但真清闲。”
他原以为,李汐与凤尘成了亲,这些麻烦事便找不到自己头上,谁知这两位新婚就闹了不快,他心里还是偏袒了李汐多点,对凤尘有点意见。
凤尘淡淡道:“小侯爷也没见多忙。”
安佑知道他嘴巴毒,暗道不与他计较这样多,随后问道:“你觉得,丢失的十万银子,会在哪里?”
凤尘好笑地看着他,“此事与我何干?”
“你是驸马爷。”安佑说的理所当然。
“与我何干?”凤尘又反问。
安佑彻底败了,挥挥手与他告别,这凤尘不似他老子,连个玩笑都不会开。
安佑原想按照凤尘说的,暂时先瞒住李汐,待追查回银子,再与她细说。
可她人还未到勤政殿,有勤政殿的女侍急急前来,禀报道:“廉亲王得知消息,库银一案是程建宗主使,此刻正在勤政殿,要公主自责,新衣大人让奴婢来找小侯爷,看看你有什么办法。”
安佑叹口气,“又被那老狐狸抢先一步。”让那人去请凤铭与安国候入宫,自己也立即往勤政殿赶去。
才到勤政殿门前,又想到什么,唤来女侍,细声嘱咐道:“去水月别居,请三殿下的意思。”
“是本宫识人不明,自当受罚。新衣,即刻拟旨,昭告天下本宫罪行,罚水牢服役半月。”
安佑才入了殿,便听到李汐沉重的声音,忙呼道:“慢着。”
李权坐在右下手,见安佑前来,冷哼一声,不屑道:“安侯爷的银子,可追回来了?”
安佑皮笑肉不笑道:“公主给我的时限是七日,王爷何必着急?”
李权道:“老夫怕小侯爷届时追不回银子,安府要倾家荡产来赔呐。”
安佑笑道:“不敢劳王爷费心,我倒是有一事不明,公主既然将此事交于安佑全权处理,王爷这样做,是否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小侯爷查出事情真相,却不在第一时间上报天听,是否有资格再继续调查此事,还有待斟酌。”李权道。
见二人一来一往没有停止的意思,李汐挥挥手,示意安佑无需多言,“此事多说无益,你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追回银子。”
安佑好说歹劝,终于是打消了李汐要将自己打去水牢服役的心思,可李权哪里依她,非逼着她亲手书下罪己诏,昭告天下方可。
罪己诏一出,众人皆惊,又感李汐一片诚心,各地官员纷纷上奏,奏请李汐保重身体。
李汐将自己软禁在来仪居,安佑一声长叹,一声短叹出了勤政殿。女侍来回,老爷子身子不适,不能入宫,安国候已经赶去程府,继续审查程建宗。
暗道凤铭真是只老狐狸,他这头还未叹过,水月别居的童儿也来了,说殿下近来身子不适,不宜操劳,此事便辛苦小侯爷了。
安佑彻底无奈,拖着满心的郁闷往桐梧宫去,步子才迈开,幻樱沉着脸出现在他跟前,“你要找的人,都死了。”
一句话令安佑彻底崩溃,他抹了一把脸,“怎么死的?”
“自杀。”幻樱冷清一句话,听不清情绪,可她眸子里闪过的悲凉,却显而易见。
安佑清楚,那些人中,有女策侍卫。女策兵都是幻樱一手培养起来的,眼下出了事,她心里自然也不好过。
“女策侍卫没有自杀的可能,他们是被人灭口的,宫里有我们没有控制的人。”幻樱沉声道。
安佑叹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示意幻樱随着自己去。
离勤政殿远些,安佑才问道:“你有没有调查过乾清宫的人?”
乾清宫是李铮的居所,李汐对那处尤为上心,他身边的人不会有问题。安佑说的,自然是居在乾清宫后院的那人。
“今早已经试探过,与他无关。”幻樱道。
“你果然早就怀疑他了。”安佑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女子,提醒道:“你是公主的眼,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她的性命,我希望你牢记这一点,不要将来后悔。”
幻樱垂首静默片刻,随后转身离去。
安佑知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思及自己还有任务,脸色又沉了下来,一摇一晃地出了宫。
他才出了宫门,凤尘正好回宫,二人这一照面,安佑打趣儿道:“今日你我缘分如此深,要不要去喝两杯?”随后想到凤尘酒量实在不敢恭维,又道:“喝两杯茶。”
凤尘淡淡道:“小侯爷去程府看看吧。”
安佑觉得莫名其妙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宫中那些侍卫没有放过,程建宗是唯一知道他们身份的人,怎么会让他活着?
想到这里,安佑惊出一身冷汗,叫人备了马,往程府奔去。
黄昏,安佑看着躺在地上的程建宗,许久不语,突地将一旁的桌椅踢翻,一脸阴冷,“王八蛋。”
下头的人哆哆嗦嗦禀报,“为了防止他自杀,小的还用了药将他的舌头麻了,实在不知他是怎么死的。”
安佑查看过,程建宗是被人一手捏断了喉管,这样的功力,留在这里的人没一个拦得住的。“老爷呢?”
“老爷来查看过,就回府去了。”
安佑道一声知道了,令人看好尸体,请仵作来验尸,又着人将程府一应的家小看管起来,入宫见李汐。
李汐早已经将自己软禁来仪居,听安佑说程建宗死了,她也惊了一下,察觉此事不似表面那样简单。“老爷子怎么说?”
“别提那老东西。”安佑没好气道。
安佑平时虽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心性却极高,此刻被人耍的团团转,心里自然憋火。
李汐拍拍他肩膀,安慰的话未出口,安佑已经起身离去,愤愤道:“我定将十万库银追回。”
可任凭他将皇宫翻了个遍,连个碎银都找不到,更不用说数量巨大的库银。
此事闹到如此地步,连凤铭都坐不住了,与几个大臣商议几日没有结果,最后只得与安国候一道来请李昭。
这日却正逢沈清鸣为李昭看过身子,与两老相遇,行了礼,道:“三殿下眼下身子不宜多动,两位大人若有事,还请长话短说。”
二人对沈清鸣十分尊重,点头应声,这到了水月别居,却被童儿告知,三殿下有令,不见任何人。
二老深知李昭的性子,他既然说了不见,就算硬闯进去,也无用。
若说满朝文武中还有谁悠闲自在,非凤尘莫属。没有战事,武将本就清闲的很,凤尘又无心朝中的事,每日窝在家中书库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兰青言很称职地每日向他汇报外头的状况,随后挤眉弄眼道:“你这么聪明,知道银子在哪里吗?”
“不知道。”凤尘懒懒替躺在屋顶,将一本书盖在自己脸上,阳光透过参天大树洒下一面斑驳落在他身上,玄色的衣襟末梢有些许泥水。
“昨日见了安小侯爷,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这是可把他折磨的够呛。公主把自己软禁在来仪居,丢下这么一大堆烂摊子,眼看着明日便是七日之限,要再查不出来,这小侯爷又得受苦了。”
见凤尘不为所动,兰青言又絮絮叨叨说开了,“论起来,此事本该落在你身上,是他倒霉,背了这个黑锅。”
凤尘拿下脸上的书,起身看着兰青言,“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兰青言嘿嘿一笑,“也没多少,他答应送十五名舞女过来,这北狄的舞女可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