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慌张之色,不断往返于院中的各处屋舍。
时节已经入夏,烈阳高悬于空,加之午后又是一日中最为炎热的时候,苏州城周边的河水大量蒸发,整座城本就如同蒸笼一般。这不是普通的热,而是即便坐着不动,也会让人渗出汗水的闷热。瞧富贵那满是焦急的神情,显然是从街上一路狂奔回来的,此刻上半身的布衣已完全湿透,灰青色的布面已全部转为了暗青色,紧贴着身子纠在一起。
相比之下,莲七的情况就要比他好上不少,她背负着双手,如兔儿般奔奔跳跳地紧跟在富贵身后,秀发不乱,至于衣衫别说被汗水打湿,压根连一道褶皱都没有印在上头。脸上依然是一副快快乐乐的“天然呆”,只是那投向富贵的目光却透着好奇,似乎不太明白,这家伙究竟发现了什么。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见过了七儿的恬淡,再瞧瞧富贵的模样,秦风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声喝道:“你这狗才,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富贵这才发现了秦风,他眼睛一亮,便连滚带爬地一路冲至秦风身前的台阶下方,喘着粗气道:“少爷,大事不好啦!”
“出什么事了?”秦风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不好了,真的不好了呀。。。”
富贵话没说完,秦风便立刻瞪了他一眼。“有屁就放,你要再敢吊我胃口,立马给我滚回吴县去。”
“我见到钱正鹏了。”这句话,富贵说得是又快又简洁。待他面无表情,如念咒似的说完,见秦风面色不变,似是没听明白,唠叨的老毛病不由又犯了,絮絮叨叨地说道:“方才我带七儿上街转转,路过县衙的时候,她说想吃一串路边的糖葫芦,我就去买了呀,结果少爷您猜怎么着?”
这次他没敢再大喘气,问完之后,不做任何停顿,飞快地解答道:“那卖糖葫芦的老头就站在县衙旁的弄堂口,我才走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买,就瞧见县衙侧门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起先我还没怎么在意,待他们走近之后我才发现,那男的竟然是钱家那个兔崽子,钱正鹏!”
这下秦风听明白了,他眉头微微一挑,略带愕然地说道:“钱正鹏?不该啊,他不是已经被判了秋决,关在吴县大牢里等死了么,你确定没看错?”
“哪能看错啊!”富贵忙拍了拍胸脯,傲然道:“这个混蛋可是少爷您的生死大敌,莫说他样子都不曾改变,就算化成了灰,我一样能认得出来!就是他,一准没错。而且少爷,您可能没留意这事,他的确已经不在吴县了。听说是苏州府衙发来了公文,说钱家夫妇到了苏州府为儿子鸣冤,知府大人决定将案子调去苏州府亲自重审。所以他在这里一点不奇怪,不过他应该在牢里,怎么。。。。怎么就出来了!”
“生死大敌?他也配?”秦风哂笑着耸耸肩,语气重新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听说钱家有亲戚在苏州府衙当差,苏州府既出面干预,说明钱家已经动用了关系,这不奇怪。案子虽涉及人命,铁证如山,不过若是当官的要周旋一二,却也不难。无所谓了,荫儿如今下落不明,钱家又离开了吴县,至于他在苏州府如何,与我无关,随它去吧。”
“可就怕他寻少爷您的麻烦。”
“出了麻烦解决就是,慌个什么劲。”秦风不是有点瞧不起钱正鹏,是压根就瞧不起他。一个富家二世祖,他懂什么世道险恶?懂什么人心难测?若是先前,钱正鹏还有一些武力上的优势,如今自己身边有七儿贴身守着,优势已然完全转变成了劣势。斗心眼,他不行,比拳头,他更不行。面对这么一个根本谈不上对手的对手,秦风有必要未雨绸缪,将可能出现的风险扼杀在摇篮里么?吃撑了也不是这么闲的,没有丝毫必要。
两人一番对话,信息量不是很大,不过待在一旁的秦牧芸似乎琢磨出了一些味道,寻了个空隙便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麻烦?”
“嗨,没什么,一些小事而已。”秦风向她展颜一笑,道:“姐,你先忙自己的事去吧,我带他们熟悉下房间。”
“好。”秦牧芸方才听到了府衙,心中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堂弟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事关官府的麻烦,见他不愿多谈,自也不便多问。她算了下时间,婆婆方才睡下,也差不多该醒了,她还得先将儿子带过去,好让婆婆安心。就嘱咐秦风好好歇息一会,也就自顾自离去了。
见秦牧芸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转角处,秦风顿了片刻,才向富贵招了招手。“咱们的车呢?”
富贵闻言,本能地朝南面一堵围墙瞅了一眼,回道:“回少爷,马已卸下了,现在在胡府马厩喂草料呢,车也在那。”
“哦。”秦风颔首,低低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秦风摇摇头,沉吟道:“听说胡家老太太很快要过大寿了,咱们这次带来了不少礼物,我琢磨着留几件好的送给老太太。堂姐是胡家媳妇,咱们若是没什么表示,她脸上怕也无光。”
“那可不成!”富贵闻言,连连摇头道:“这些礼物可都是老爷为唐家准备的,除了家主之外,还有几位在唐家地位很高的管事,用来疏通关系,也好顺利续签合约。多数礼品都是投其所好,精心准备的,莫说少了几件,便是少上一件都恐会坏了大事。少爷您想啊,人家有,我没有,这事我能帮忙么?不从中作梗就不错了。”
从心里说,唐家的事秦风压根没放在心上,这买卖能继续做固然好,做不成也无所谓。车马行毕竟不是镖局,运输海盐虽货量很大,可利润却很小。出一次货,得动用二三十辆板车,人拖马拽的去掉成本,所得还不如一次长途客运。当然,这笔买卖的好处也不是没有,相对于其他的运输买卖来说,唐家的海盐运输是最为稳定的,每月月初固定上货出车,以苏州府为中心,四散辐射整个江南区域。
江南之地,四通八达,因百姓较为富庶,故而处处皆有官道,运输极为便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唐家的买卖,就是一笔数量不多,较为繁琐,但却每月固定都能领到的银子。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唐家悔婚,错的又不是他秦家,凭什么要秦风去收拾这个烂摊子,去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而且还是为了这么一桩不咸不淡的买卖。说起来老爹收购了钱家的造纸作坊,即便短期内无法做到当初钱家的规模,但所获之利,也完全能找补回唐家那的一块损失。
出于这些方面的考虑,秦风对此来苏州的目的,始终定位在出门散心的层面上,所谓的正事,办成固然好,办不成也无所谓。
不过富贵的一番话,多少还是提醒了秦风。此番带来的礼物,在爱好层面的针对性比较强,贵重不假,可那也是对普通百姓而言。胡一海好歹是朝廷四品武官,家底是摆在那里的,尤其是见识到鸡翅木家具之后,再拿马车里的东西充当祝寿大礼,显然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想到这,秦风点点头道:“罢了,不动就不动吧。富贵,一会你再出一趟门,到处转转,留意下城中规模较大的杂货铺和珠宝行,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之物,我也好买下充当贺礼。”
送珠宝,多少有些俗气,并非秦风首选,故而他把珠宝行放在了后头。至于杂货铺么,秦风也是穿越之后才稍微有了些了解。这里的杂货铺可不比后世,大多卖些油盐酱醋,烟酒饮料,又或者是拖把扫帚之类的生活用品。杂货,是名副其实的杂货,其中甚至不乏一些从西域,南海,辽东等地流入大周的珍宝奇货,山参,兽皮,香料等等应有尽有。吴县就有一家杂货铺,其镇店之宝是一尊半人高的血珊瑚,仅这一件货物的价值,远比十家店铺更为贵重。
淘宝么,自然少不得要逛逛杂货铺。
“成,那小的现在就去。”富贵应了一声,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转身便又要出门。
“慢着。”秦风唤住他,招呼道:“不急着去,我先带你们熟悉下各自的屋子,我们得在胡家小住一段时日,旁的事等老太太过完大寿再说。”
“我也有屋子?”富贵诧异地指着自个的鼻子,对这意料之外的待遇是又惊又喜。他是秦府下人,随着少爷来到胡家,身份就是客人的下人,本质上还是下人,自然应该与胡府的下人同居一处,随意挤挤打发打发也就是了。特意给他准备了一间屋子,属于他一个人的屋子,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富贵幸福地有些犯晕,待随着秦风来到他那间屋子后,见识了屋内的不输于大户人家卧房的布置和装饰后,这厮情不自禁地怪叫了一声,猛地向前冲出几步,一个恶狗扑食,径直趴上了床铺,在那既柔软又充满弹性,且泛着丝丝清香的床单上来回滚了两圈。一副没出息的贱样,瞧得秦风恨不得在他高高撅起的屁股上踹上一脚才解恨。
“起来!去冲个凉,洗干净些再回来休息。还有,刚交代你的事别忘了,我带七儿去她屋子。”
秦风转身出门之后,闷闷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少爷慢走。。。”
对于富贵,秦风有时候不太待见,甚至经常会想揍他一顿或是踹上几脚,但就内心而言,秦风对他却颇为依仗,尤其是交代他的事,极为放心。这种放心,源自于上心,但凡是他嘱咐的事,富贵总是兢兢业业,比办自个的事都要上心百倍,力求不出丝毫纰漏。
幸福感来得很突然,但富贵并未沉浸太久,他只在床榻上赖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便爬了起来,兴冲冲地出门上街去了。他是把狗腿子当成终生事业来做的,享受的事完全可以等闲下来再说。
富贵很殷勤。
秦风将七儿带入另一侧的屋子,便由着她在屋内打坐练功,自个回屋休息去了。因一早便出了门,至今尚未进食,腹中空空之下,这一觉谁不太久,一个时辰左右他便醒了过来。推门出屋,秦风便见富贵正坐在屋外的门槛上,支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来了?还是没出门呢?”
“哪能呢,少爷嘱咐的事小的已办妥了。”一见秦风开门,富贵便腆着脸站了起来。“报告少爷,小的去转了几家杂货铺,稀罕物是不少,不过那些玩意咱们都不太了解,若是随意买下,被人坑点钱财事小,若是送去祝寿让人认出是假货,那少爷您的脸可就丢大了。所以小的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珠宝行看看,转了几家都没有合适的,最后才在碎锦街的缘福珠宝行瞧见了一颗珍珠,极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