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0日
白天
江城国际中学附近的一网吧
林暖夕在一个狭小的网吧包间里睡着觉,包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台电脑和一个座椅,连门都是一个简单的帘布做成的。林暖夕蜷缩在一个并不大的座椅上,睡得不是很安神。就在昨晚,林暖夕喝了很多酒和学校周围的小混混打了一架。别人人多,林暖夕又喝了酒,自然吃亏,嘴角和额头都受了伤。
这一个星期,林暖夕辗转于学校附近的大大小小的网吧中,困了就睡,醒了就打游戏抽烟喝酒,饿了就在网吧随便买点东西吃……如此往复,林暖夕也不知到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多少天。
此刻,林暖夕蜷在座椅上,眉头紧锁,正做着一个混沌的梦。
在梦里,本来是他们一家三口在饭桌前开开心心地吃着晚饭,灯光温馨,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可是不知怎的,吃着吃着暖夕妈妈就伤心地哭了起来。画面突然一转,转变成暖夕小时候妈妈离开那天的场景,那么多黑衣人将她围住,在暖夕拼命反抗哭喊的时候,他的妈妈就忽然消失不见了。画面一下子又跳转到了飞机场,暖夕妈妈在安检口和一些亲友道别,暖夕就站在不远处,他想靠近却发现他自己怎么都动不了,然后任凭暖夕怎么哭喊,他的妈妈就是听不见,眼看着他自己的妈妈要转身离开了,暖夕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唤……
“喔~呼——yes!”
就在此时,隔壁包间的一小伙赢了一局游戏,突然站起来高呼了一声,惊走了暖夕那个混沌的梦……
林暖夕一下子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电脑屏幕,原本激动的情绪也转为平静,舒了一口气感慨道,“原来是梦啊。”
林暖夕感到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不禁在心里疑惑道,“我是在为她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吗?”
→半个月前
苏雅韵送林暖夕回家的那个晚上
苏雅韵边开车边面露愧色地说道:“小夕,那个……妈妈有个事情想和你说一下。”
林暖夕看到他妈妈的神色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平淡说道:“嗯。”
苏雅韵用讨好的语气小声说道:“小夕,那个……听完你别生气,嗯……那个……”
林暖夕用几近成年人的成熟语气说道:“妈,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苏雅韵再三犹豫说道:“那个……小夕……妈妈、妈妈要去美国了。”
林暖夕沉默了很久,问道:“嗯,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苏雅韵为难说道:“嗯……嗯……是移民,不回来了。”
林暖夕沉默了。
苏雅韵赶紧解释道:“你放心,也不是永远不回来,妈妈会回来看你的,你要是想妈妈了,你也可以到美国来看妈妈呀。”
林暖夕还是继续保持沉默。
苏雅韵更加着急地解释道:“小夕,你听妈妈解释,妈妈本来是想带你一起去美国的,可你的爸爸不让……而且,你的抚养权又在你的爸爸手上……妈妈我……”
正好此时车也开到了林暖夕家门口,苏雅韵的车一停,林暖夕就立刻从车上下来,重重关上车门。
自那晚过后一周,苏雅韵如计划般坐飞机离开了中国。
苏雅韵离开前的那一周,林暖夕不愿再见她,也不愿接她的电话。苏雅韵没有办法,电话都打到林风冽那里了,可林暖夕还是不愿意见她。苏雅韵盼望着至少能在她离开的那天,小夕可以去送送她。
那个周六早上,林风冽问林暖夕是否“当真不去”时,林暖夕没有回答他。在林暖夕心里,他的确是不打算去的,可他也没想到,最后他还是一个人偷偷去了。
苏雅韵离开的那天,林暖夕的确去了机场,只不过苏雅韵不知道。因为林暖夕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拥抱了外公外婆,拥抱了她的朋友们,似乎林暖夕的到场没有那么重要。
林暖夕远远地看着她的妈妈,那个曾经给他温暖的妈妈。即便苏雅韵没有按照承诺那样每个星期都去看他,即便苏雅韵也不能如别的妈妈那样时刻陪伴着他成长。但是,至少只要她在国内,暖夕总归是能见到她的。
而此刻,苏雅韵却要走了。
从林暖夕知道苏雅韵和林风冽离婚后,他以为他早已不会对大人的不守承诺而伤心了,早已不会对大人的离开而感到不舍了。
可惜,他错了。
此时此刻,他莫名觉得心痛。可是,林暖夕心里的失望还是远远高于悲伤。最后,林暖夕还是没有从远处走出来叫住苏雅韵。
原来,大人给小孩子的承诺,是可以不算数的。
原来,母亲,是可以抛弃自己的孩子的。
林暖夕心里对他妈妈那点剩下的信赖与依存,在苏雅韵走的那一刻,也算是消磨殆尽了。
网吧里,林暖夕隔壁那小伙子还在闹腾,林暖夕也是彻底清醒了。
林暖夕从电脑桌上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烟点着抽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时间后开了一盘游戏进去了。
几盘游戏下来,林暖夕的烟也抽完了。林暖夕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脑屏幕发呆,游戏玩久了,也是索然无味。
“这是离家的第几天了?”
林暖夕想着便瞟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10月20号,18:47,哼,真讽刺,我的生日。”
烟没了,林暖夕起身出去去买了包烟,顺便买了几瓶酒。
回到小包间后,林暖夕想着一些事情,先喝了一瓶酒。然后点着一根烟,面无表情地吸了一口烟,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也没在意,又点开了游戏。
几盘游戏结束后,桌上的酒也被他喝完了。林暖夕又点了一根烟,他突然想起来,“筱宝!”
林暖夕放下了烟,心里想着,“虽然上次和她约好了在学校门口见面,可我都离家出走一个星期了,她应该知道啊……筱宝她不会在校门口等着我吧?不会不会,肯定不会,她应该没有那么蠢,可、唉……”
林暖夕赶紧灭了烟头,迅速起身,在柜台结完账后朝学校的方向跑去。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街上稀稀疏疏有一些人。入秋了,地上尽是梧桐树的落叶,还有迎面吹来的凉风。
林暖夕匆匆忙忙跑到学校,眼前却只有漆黑一片的校园和锁着的大门。
“果然她还是没来啊……”
林暖夕冷笑了一下。
林暖夕可能是喝酒后跑得急了,头开始有些晕,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他自己家门口,也许在他心里,他小小地期待着能在家里看到等着他的筱宝吧。
林暖夕想着,“就算苏雅韵走了,林风冽的心里也只有工作,至少筱宝是会惦念着他的生日的吧。”
在他家门口,林暖夕的确看到了筱宝,却看到了筱宝和尤依沐抱在了一起,听到尤依沐亲切地叫着她“筱宝”。
此刻,林暖夕莫名地觉得背叛和生气。难道他林暖夕仅剩的友情也终将要失去了吗?这世上,当真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他了吗?
于是,也便有了他和筱宝那番争执。
可在听到筱宝说到lion的死亡后,林暖夕的内心开始崩塌了。他把他所有的不开心,全都宣泄在了筱宝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最好都离开,都离开。我始终就是一个人,我谁也不需要,包括你,付、筱、宝。”
“……林暖夕,再见,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最后,筱宝走了,尤依沐也走了,只剩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回荡着这些话。
夜还未深,可这远离城市的别墅小区早已万籁俱寂。每一栋别墅之间又隔得那么远,除了路灯,在这黑夜里,基本看不到别的灯火。一排排路灯安静地探着头立在路边,微弱的灯光拉长了暖夕孤单的影子,它们好似在好奇地看着这个一动不动的男孩子,疑惑着这人世间一个叫做悲伤的词语。
暖夕终于动了,他抱着筱宝送的礼物慢慢地走进别墅的前院,当他推开家门的那一瞬间,无数个lion朝向他奔来的画面闪现在他眼前。而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静的可怕的空落落的大厅。
林暖夕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lion了,那个陪伴他长大,陪伴他九千多个夜晚的伙伴。他竟然就那样地错过了她生命最后的时光。林暖夕想到筱宝刚刚说的那天lion就拖着最后一口气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他……一直等一直等……
林暖夕在心底低泣,“lion,你在等什么呢?你是不是……只是想和我说一声再见啊……”
悲伤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仿佛刺痛暖夕身体里面的每一个细胞。
林暖夕崩溃地坐到地上,不仅为了lion的逝去,也不仅为了苏雅韵和筱宝的离开,更是哀叹他那糟糕的自己。
一瞬间,林暖夕觉得仿佛失去了所有,包括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