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柳长青与赵柔回到师门,发现只有管家李二在家,又是醉醺醺,再也并无一人。二人查看众人房门,发现师父师娘与众师兄弟均像是在睡梦中,被人以内力震断门闩捕获,柳长青急忙出门寻找,那赵柔哭哭啼啼,害怕之极,却也无计可施。等了一个多时辰,连柳长青也是杳无音信,不由得更是惊慌,又哭了起来。管家李二睡了一觉,清醒多了,半夜中闻得有女子哭哭啼啼,踢踢塔塔循声出房门,看到赵柔在蹲在墙角,问道:“七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金门派座下弟子一共七人,赵柔排行第七,姐姐赵妃第六,余下五人分别是大师姐殷苗苗,二师兄柳长青,三师兄钱顺,四师兄褚伯康,五师兄武罡。师父师娘见赵柔年纪最小,入派也晚,对她爱护有加,特别是师娘孙雪娘,膝下无子,对她更是宠爱万分。一众弟子对她也是关照十分。赵柔听到李二说话,说道:“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你自己,还喝了酒。”李二听得大吃一惊,问清楚事情缘由,道:“明日一早,我便去报官。七人一起不见,世上怎会有此事?”忽然想到一事,道:“镇海镖局那个短胡子胡少镖头昨天傍晚来啦,他爸爸是总镖头,留个长胡子,这小子就留短胡子,哼,我瞧见他每次都那么傲气十足,就觉得生气,我在房间喝酒,瞧见了他身子,像是又来求金师傅保镖的,也没搭理,去他镖局问问好了。”
原来那扬州本地镇海镖局胡总镖头生意兴旺,这几年打下了名头,赚下江湖不少银两,走镖都是些身强力壮之人,真正的高手却寥寥无几,果真碰到了江湖高人,那自然是毫无还手之力了。胡总镖头当然明白此事,有时事关重大,就自己压阵,但镖局兴旺发达,总不能就靠自己,再者年过六旬,身子大不如前。就来请些高手来替自己保镖,给的钱物也颇丰厚。金门派掌门金大本来不屑此事,但那胡总镖头那少时有恩于自己,所以总会派一二名弟子出镖,一来可以历练众子弟,二来胡总镖头也不少给报酬,可谓一举两得。
赵柔听了此话,就自己去找,好在那镇海镖局并不甚远,平日里也是走得惯了,也就不十分害怕了。又选了一匹马,心道:“我那马是今年十七岁生日师娘送我的礼物,就这样无缘无故被狼啸派贼人射死,等我找到师父师娘,一定要替我的马报仇。”牵上马匹,赶往镇海镖局。
半个时辰便赶到镇海镖局,隔远了望去,只见镇海镖局灯火通明,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心里疑惑十分,赶到前去,镖局中好几名壮汉迎了过来,见到赵柔,皆是双手抱拳,说道:“金门七妹来了,有礼!有礼!”赵柔见众人都身穿红色喜服,镖局门上横幅写八个喜字:“子之于归,宜其室家。”疑惑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可见到我师父师娘?”一人道:“金师傅是我镖局贵客,此刻正在堂中饮酒。”一人道:“七妹不知道吗?今日是我家大小姐出嫁之日。里边请!里边请!”
镇海镖局胡鸢花是胡总镖头女儿,赵柔是一向知道的。但子女成亲,亲友向来是白日祝贺,到了晚间虽也热闹,夤夜总要散场的,此时已是丑时,镖局中仍安排有人在外等候喜客,那就奇怪了。赵柔心里疑惑,也不便多问,一人过来扶她下马,将马牵去一旁。赵柔见人家有喜事,自己却一脸哭丧,急忙擦擦眼睛,整理了衣衫。
到得堂中,见师父师娘正在和胡总镖头饮酒,那胡总镖头眼尖,看到自己,大声道:“哟!我正要派人去接应柔女侠呢!这大会儿才来,罚酒!罚酒!”说罢哈哈大笑。赵柔跑到师娘面前,就想大声哭泣,强忍着泪,道:“二师兄什么时候到的?现在在哪里?”
孙雪娘道:“长青没和你在一起?你们两个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赵柔委屈道:“我们回到家中,家里无人,我们怕……我们怕……出了什么事情,就……”
孙雪娘疑惑道:“什么?那李二喝酒醉倒了,我们留有字条在门上,说来镇海镖局,你们没看到吗?”
赵柔道:“没有,没有。大家的门闩都是断掉了,二师兄出去找你们了。”孙雪娘大惊失色,急忙问道:“怎会这样?”赵柔匆匆将遇敌之事说了。金大正在与胡总镖头谈话,没听到此事,孙雪娘急忙叫上他,说了此事,匆忙道:“快回帮派,怕是贼人来了。”金大听得此事,也是大惊,向胡总镖头说道:“家中突然有事儿,今日暂且就此搁下,我们先行一步。”胡总镖头诧异道:“金师傅,说好了要通宵达旦,促膝长谈,怎么便走?”金大不愿外人知道此时,说道:“实在事情紧急,不及细说,来日自当奉告。”叫上一众弟子,抢门而去。
赵柔道:“你们并未骑马前来?”三师兄钱顺说道:“没有!胡少镖头派了几辆马车,接我们来的。”赵柔道:“这胡总镖头嫁女儿,为什么提前没有请柬?为什么这么晚才让人前来?”五师兄武罡道:“胡总镖头虽然开设镖局,但实乃江湖中人,向来不尊规矩,我问他:‘胡总镖头,怎么明天要嫁女儿,却要等今晚才去请人告知?这等大事,莫不是将我金门派众人忘记了?’胡总镖头道:‘哪里,哪里!我是昨日才定下日子,我们闯荡江湖的,管他什么破规矩,叫上众人一起耍玩就是了。我们李师爷看了半天《易经》,说按生辰八字,本月下月只有明日宜婚嫁,哈哈,那就明日了。’我说道:‘将门虎女,果不一般。’胡总镖头好是欢喜。”赵柔心道:“二师兄说师父没带剑,原来是参加喜宴之故。”
众人便向镖局借了马,镖局里马匹甚多,大家也不及细挑,赵柔和姐姐赵妃共乘一骑。急忙骑着上路。路上问清楚赵柔缘由,都是惊讶无比。赵柔问道:“师父,那梁照是谁,你可听说过?他使一柄铁扇。”金大思索一番,说并未听说过,是个出色的后生小辈初入江湖,那也大有可能。师娘孙雪娘问道:“狼啸派人众,没为难你们便走了吗?”赵柔道:“正是。他们害怕梁照,就走了。”
金大与孙雪娘对视一眼,二人均知狼啸派弟子繁多,凶狠无比,他们谋财便谋财,往往害别人命,从没听过这般既不谋财,也不害命之事,心中都颇觉蹊跷不安。
回到派中,金大让众人检查物品,自己细细检查门闩,又检查内屋,沉吟道:“这值钱的玉器珍珠一应,贼子拿也不拿,那就不是偷东西的。”将门闩放下灯下细细查看,惊讶道:“这人好深厚的内力!”
一众弟子前来,纷纷说并未丢东西。金大沉吟不答。问那李二,李二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动静也没听见。只有胡少镖头来了,你们是知道的。”赵妃道:“不偷东西,却震断房门进屋,那是干什么的?”
金大忽然一惊,急忙跑到院内西北一间破屋之中,那屋子是平日里放柴用的,屋门无锁,里边破旧不堪。一脚踢开房门,直奔墙角,扔开地上破柴,扒开一块砖头,伸手进去往外扒,却只扒拉些土出来,大急道:“贼子偷了图谱!”
众人见师父神色慌张,急忙赶过来,听到此话,问道:“什么图谱?”师娘孙雪娘道:“是那本《天玄武谱》?”
师父金大惨然道:“正是!”
大师姐殷苗苗道:“我派中还有剑谱吗?怎么从未听师父师娘说过?”金大站起身来,神色凝重,道:“到金门厅集合。”
那金门厅是金门派迎宾厅,主座两个位置,宾下设十二客座,西边六座一丈开外摆着一排武器,大都是刀剑。金大缓缓入了上座,孙雪娘跟上去坐在了旁边。
赵柔泡了两杯茶水过来,端给师父师娘,叫了声:“师父,用茶。”金大直直地看着前方,似乎并未听见一般。
约莫一刻有余,金大才缓缓道:“我金门派授艺一向由我和你师娘口授,二十余年来都是如此。”说了这一句,停了下来,众人知道师父要说一件本派大事情,连呼吸也屏了。
又过了良久,金大又道:“那并非是我们没有武谱,我的功夫,便是跟着那《天玄武谱》练的。本派开山祖师名讳上余下蒙,正是我的恩师。不过这开派之事,却并不是恩师,是我加了恩师的名分而已。
“我年少之时,不使剑法,那时我使枪,后来我有事途径嵩山,忽然听得有人争吵,走近些发现山头有八人排开方位,分站八角,手中均持长枪短剑,垓心围着一人,像是要打架,我便躲的远远的。中间那人手中没有武器,我心想:‘坏了,怕是要出人命。’不料那人却以一对肉掌与八人对阵,毫不畏惧,身法大开大阖,只一炷香时分,那人就空手打败八人,那八人躺在地上,都是嗷嗷大叫,起不得身。虽然只是顷刻间,却看得我热血沸腾,心里好生崇拜,于是我不由自主便跟着那人,那人正是你们师公余蒙。
众人第一次听师父说师公之事,颇感激动。都是“哦”的一声。
“后来机缘巧合,恩师便收我为徒,那也不必细说了。恩师向来生平豪放不羁,自然懒得收徒,生平只收了我一人,却是他见我勤快伶俐,才愿收我。
“恩师居无定所,和我在一起之时,便传授些枪法武艺给我,只呆了半年,恩师便说要游走四方,叫我不要再跟,我那时自然舍不得,因为我枪法长进不大,恩师一定还有许多功夫没有教我,恩师见我学艺心坚,便点头道:‘好,好,我不走,我教你便是。’我很高兴,哪只第二天早上,恩师便远走高飞,只留下一张字条和一本书给我。字条上面写道:‘汝好学善问,机敏有余,此学武之身,愚心之所喜也。然则愚心无定所,生性惫懒,实不堪久居一地,又不忍携汝沦落天涯也。愚忠告之:学武之身,实乃天命所赐,吾辈各安天命也,然学武之道,唯从善如流,方可立身也。愚此半年,观察细微,汝非争强好斗之人,此谱今日授你,万望锤炼。汝练成后,可自立门派。千里之外,若愚听闻汝劣行江湖,自来取汝性命。’
“原来恩师和我在一起半年,并非真心实意传我功夫,乃是考察我的人品,向来是恩师不愿收徒,又怕自己的功夫就此埋没。恩师看我并非顽劣之徒,就授我此书让我自行练习。这本书,便是《天玄武谱》了。
“我大哭一场,却也无可奈何。便翻开武谱,那武谱所涉甚杂,书本又是极厚。我随意翻看,发现书中话少图多,图解极其详细,如此一来,便不须人教,也能自己练习。
“那时我尚不能明白师父用意,别无他法,便回到家中,准备苦练。当日翻看图谱,发现第一页夹着一张纸条,上写:‘此谱重中之重,切勿沦入奸人之手。’
“我依法练习《天玄武谱》,发现十八般武艺只占小半个篇幅,后面的大半篇幅,记的都是近身擒拿之术,书中之图,画的如栩如生,打斗之时,如何拿、缠、压,如何抱、转、锁、如何推、抠、托,关节穴位记录十分明朗。那****师公所使的,便是武谱中大擒拿手了。
“我在家苦练三年,方才学成。那日合上武谱书册,才觉这武谱之法,当真奇妙。那擒拿才是真正的功夫。”
赵妃问道:“那师父怎么没教过我们擒拿?只是用剑?”
金大恍若不闻,道:“那****去城中买东西,路上看到两名无赖地痞欺负一个女子,少年之时,是非恩怨分明,看到此景,十分愤怒,过去便打。那两名无赖不会武功,当然被我一一制服在地。我那时尚不明白擒拿的威力,踢了二人两脚,道:‘今后再欺负良善,定让你们不得好死。快滚!’哪只这两人却起不得身,躺在地上来回翻滚,那显然是疼痛至极了。我蹲下观察,才发现二人手腕已断,就算是华佗再世,那也是无可奈何了。
“那时我回想武谱招式,方才明白:原来这《天玄武谱》所记擒拿招式,无一不是狠辣招式。譬如卷指、卷腕、锁喉、错颈、抠眼、掐肩、抓阴……就连点穴手法,大都是点敌方人中、后心、喉咙……我练习之时颇觉武谱所载用处极大,此时伤了人,才及细思。”
武罡说道:“原来师父是要考察我们人品,方才教我们这功夫。因为这功夫太损,有损阴德。”
金大缓缓摇头道:“你只说对一半,考察你们人品,是在你们进我派门之前考察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唉,只有长青这孩子是从小入门……这擒拿功夫,我是不打算教的,就连我自己也不再使了。”众人点头,心想师父确实从未在众人面前使过擒拿手。
金大又道:“那擒拿功夫原本就是阴狠招式,打斗之时,颇具奇效。但这武谱之中,更是又加了许多更为狠毒的招式,我回到家中,急忙翻看图谱,发现任何一招使出,都可让敌手非死即伤,而这争斗之伤,轻则百日不动,慢慢休养复原,重则终生残疾,实非我辈之人应练。
“你们想,闯荡江湖,坏人虽多,受人欺负,是常有之事,那也是忍忍便过去了,然而你们年轻气盛,若是传你们此谱,怕是一点争抢好胜的事情上就要争个你死我活了,若是气血旺盛,如武罡一般,那不是一动手便要了对方性命吗?那江湖之中惹你之人,又岂是人人都罪已致死?我练图谱是用木人练习,练习时我只练招式,不使内力,现在想想,我若使了内力,怕是连木人也要粉身碎骨了。”武罡正色道:“师父批评的是!”
金大嗯了一声,叹息道:“我年轻之时,便犯了大错,为了一点小事,害死别人全……”孙雪娘握着他手,道:“过去的事,那也不必提啦。”
金大道:“如此图谱,在善人手里,还不能保证不滥杀一人,若是沦落到那恶人手中,那……那……”
众人方才明白,钱顺道:“师父因此把那图谱藏起来了?是在那柴房之中吗?”
金大道:“正是,但此书为何人偷去,当真好难理解。我每月去查看图谱是否安在,最后一次是在六日前,莫非是着了谁的道?”想到贼人趁他不在家,来偷武谱,更觉气愤。贼人深知我图谱藏身之地,因此屋中并无翻动。倘若贼人是为了图谱而来,为何震断众人屋内门闩?我已多时未曾出门,那人显然就在左近盯梢,何以我并未发觉?其中一人内力不在我之下,那是高手了,如何又要这武谱?今夜无风,如何我给长青和柔儿留的字条不见踪迹?其中关节,当真让人难以思索。
金大又道:“那图谱所载兵器之法,实在平凡之极。后来我苦思冥想,在那擒拿手中领悟剑法,依样练成招式。便是传授给你们的剑法,此剑法虽然改动不少,但仍是颇为狠辣,不少剑招仍是击人身体要害。十年前,我以此剑法刺中你师娘手腕,至今伤疤仍在,五年前,妃儿与长青比剑,以此剑法刺向长青眼睛,幸亏长青反应敏捷,急忙闪避,躲过一劫,但肩膀却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了。你们练剑这么多年,谁没有被刺到过?一些小伤,当真不计其数。”
众人心想:“正是如此!”
“那剑法太过凌厉,我不愿你们用剑法害人性命。但江湖险恶,却身不由己。我时常教导你们,遇事能忍便忍,实在不行,剑招中要留三分余地。正是为此。”语罢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这武谱落入奸人手里,要尽快找到才好,否则……否则……唉!都是我不好。”
众人此时方才明白此中情由,不由得也对师父肃然起敬。
赵妃听师父讲完,道:“师父,师娘,二师兄这许久没回来了,别是糟了什么不测。”师父道:“我们大家分头去找,不论找不找得到,辰时都要回来。”众人道:“是!”当下金大带领众人分头去找,对孙雪娘道:“夫人,你累了。在家休息吧。”孙雪娘道:“不行,我要去找长青。”金大悄声道:“怕是贼子仍在附近,你在此好有个照应。”孙雪娘才答应不去。又道:“柔儿,你带我去你们遇敌之处找找。”赵柔道:“好。”
众人辰时都回来,都是未曾有任何发现,师父金大也是一无所获,说道:“这孩子莫不是贪玩,走丢了去处。”众人都知师父在安慰大家,不愿戳破,柳长青自小生活在此,哪能在自己家附近迷路?
此刻天色已经大明,众人都是一夜未睡,金大让众人都回房休息。赵妃回到屋中,关上房门,门闩断裂,也不能闩上。径直趴在梳妆台上,便哭了起来。赵柔轻轻走进来道:“姐姐,好姐姐,你别哭,柳师兄不会有事情的。”赵妃仍是哭哭啼啼,赵柔便在一旁轻轻安慰。赵柔忽然道:“姐姐,这是什么?”赵妃抬头一看,见镜子右上角上挂着一根柳条,镜子右下角贴着一张纸,本来放置十分明显,不过自己过来便趴下,并未瞧见。当即撕下纸条,但见上边写道十六个大字:“重阳之日,子丑之时,瘦西湖畔,二十四桥。”
赵妃“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吓了赵柔一跳,结巴说道:“这……这……这……”赵柔道:“什么?”赵妃瞪大双目,道:“这是青……青哥写的!”
赵柔也“啊”的一声,夺过字条来回翻看,见后边还有一小行字:“万望勿泄旁人,你我共闯天下。”道:“这正是柳师兄趣÷阁迹。他怎么不来找你?却要你自己几天后去那里?”
赵妃惊讶十分,却又不敢声张,突然想到一事,身体僵直,赵柔道:“姐姐?怎么啦!”
赵妃道:“莫不是青哥偷走师父《天玄武谱》?”
赵柔道:“这……这……不太可能……吧……”赵妃随即坐在凳子上,道:“嗯,不是青哥偷的,青哥一身正气,虽然有时有点不正经,却并非偷盗之人,师父师娘把他从小带大,自然不会。我情急之下,竟然怀疑青哥,当真小人啦!”
想到此处,反觉安慰,不论青哥有何事,总得见上一见再说。反正青哥并未出事,那就好了。何以要五日之后重阳节再约我,莫不是……莫不是……脸上一红。又想到他做事总是不循常理,和那胡总镖头有些类似,想到胡总镖头,又想到他那虎背熊腰的女儿要嫁人,哑然失笑。
赵柔道:“你笑什么?你们要私奔吗?为什么是‘共闯天下’”赵妃道:“去你的,你才要私奔。”赵柔道:“柳师兄对你真是别出心裁,放根柳条在此,他要是姓范,难道给你端一碗饭放在这里?”赵妃道:“怎么?我瞧你你妒忌了。”赵柔噗嗤一声笑得合不拢嘴,赵妃道:“妹妹,你是怎么了?”赵柔仍是哈哈大笑,直不起身子来。赵妃也只有看着她傻笑。
隔了一会儿,赵柔笑的眼泪也留下来了,说道:“哈哈……哈哈……我在想那《百家姓》,若是二师兄姓米,就给你端一碗……哈哈,一碗米饭,若是姓梅……就给你一颗梅子放在这儿……哈哈,若是姓朱,就在你床边绑一只猪……哈哈……你一看便知道是他,他若是……他若是……若是姓史……”赵妃双手叉腰,也不自禁地笑起来,道:“那以后师父找你,就放一块金子,钱师兄找你,就放一串钱币。”二人又是大笑。
打闹一阵,姐妹二人忧心一扫而去,各自梳洗一番,赵柔也不回屋,躺在姐姐床上,一会儿便都沉沉睡去。
二人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才醒,出门看到四师兄褚伯康端了一道菜从伙房出来,赵柔道:“哟,好香,好香。都要吃饭了。今日又是轮到褚师兄做饭吗?”褚伯康道:“大师姐身子不舒服,我替她做饭。”赵妃道:“那可有口福了,咱们金门派数你做饭最香了。”褚伯康害羞道:“师妹谬赞了。师父师娘让把门闩换了,刚才你在睡觉,我没敢叫你,待会我去你屋子里给你换一个。”
吃饭之时,赵妃见到师父师娘满脸不悦,心道:“丢了武功秘籍不说,青哥也找不到了,师父师娘一定难过的要命。要不要告诉他青哥没事儿?”再三思量,便作罢了,劝道:“师父不要担心,二师兄一定没事儿,相信我就是了。”她万万不料柳长青此刻正在扬州府地牢之中。
过得五日,正是重阳佳节,今年大伙都没了兴致出门登高,便在家中饮乐,唯独缺了柳长青一人。赵柔晚间忽然跑过来对赵妃说道:“姐姐,你晚上偷偷出门,我可是不要包庇你。”赵妃知她有事求自己,问道:“又想要什么物件?说吧。我隔几天买给你。”赵柔嘻嘻道:“嘻嘻,真是我的好姐姐。那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你这一段时间替我寻得一匹好马就是了。”赵妃道:“你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一匹马,我哪里那么多钱给你买马!”赵柔假意大声道:“师父,师娘,快来啊!柔儿有要事……”赵妃忙堵上她嘴,气急败坏道:“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上次走镖的钱我还没花完,下次到城里了就给你寻一匹好马。”赵柔道:“好姐姐,这是你说的。我要净白色的。”做个鬼脸,便走掉了。
赵妃摇摇头,回房间等了一会儿,心想:“青哥说子丑之时,那么晚了,要做什么,‘你我共闯天下’难道……这可当真让人费解。”
好不容易熬到子时四刻,也不敢牵马,出了门便展开轻功,往西北而行,心道:“青哥总爱来瘦西湖,那天我们在桥上坐着,青哥道:‘妃妹,过几****要向师父说了。’我问道:‘说什么?’青哥道:‘我求师父带了聘礼去你湖北老家订婚。’他嘴里老不正经,说什么在金门派旁建一个大房子,在里边用心生娃娃,真的好不流氓……想到流氓,又想:‘又一****在扬州城内吃饭,对面桌上有一个人一直盯着我,上上下下一直看,好不礼貌。青哥发现了,便走上前去,坐在那人对面,双手撑着下巴,直巴巴地看着那个人,把那人都看走了。哈哈,当真好笑,不过也太调皮了些’……”
想到柳长青,赵妃心里便十分喜悦。奔跑这许久,已经有些累了,仍是坚持着到了瘦西湖,顿觉神清气爽。心里默念:“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之的诗句真是让人觉得意犹未尽。此刻心意正浓,忽听得不远处有刀剑相交之声,赵妃大惊,心道:“莫不是青哥遇到敌人?”急忙往桥上赶去,刚走几步,忽听得一个声音喝道:“你怎么能带了去了?我追这厮,已经追了两天两夜了,好不容易追到,怎能让你带走?”
又一人也大声道:“哼!这人三天前夜晚,潜入我府中,威逼利诱,我妹妹已经失身与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先一人大声道:“你妹妹只是失身,我妹妹却是丢了半条性命,你说该当如何?自然是要去送官府。”
二人争吵不休,赵妃趁着月色,见桥上站着十几个人,分成两派,相互对立,中间一人跪着,长发遮脸,低着头,被那先说话之人右手持刀压在脖颈后面。心道:“这采花盗真是可恶。青哥见有人在桥上,必然去了一旁,想必就在近处。”她不愿多事,悄悄绕着湖畔寻找,忽又听见一人道:“你这厮是何人?家住哪里?快说!不然老子一刀下去,砍了你的头颅。”
那跪地之人道:“哼!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我乃金门派座下二弟子柳长青!你们有种就杀了我!”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赵妃正在寻路,猛听得此话,顿时愣在原地。心道:“什么……什么?是……是……青哥?”
一人道:“金门派?金门派是我扬州赫赫有名的正派,怎么会有你这等腌臜小人?你不说实话,老子先砍下你一条腿。”
那人道:“我并无虚言,你一查便知。”
那人说的第一句话,她尚且未听清楚,但这十个字说出口,赵妃自是听得真真切切,霎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大树似乎都向自己压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胸口似乎被一块大石击中:“那正是青哥的声音!青哥怎会……怎会……”
赵妃心乱如麻:“青哥让我今夜来此,是要带我逃跑吗?他怎么做出如此龌龊之事?”缓步走上前去,心道:“这世上重名之人多了去了,声音相似之人也多了去了,我终须看一眼模样确认!”
赵妃举步维艰,向桥上走去,瞧那跪地身影与青哥似乎有些相似,一颗心噗噗乱跳。先一人道:“不如先带回去,明日去金门派一问便知!”一人道:“今晚须放在我那儿,只怕你别打死了这淫贼!”突然一人道:“什么人?”
众人看向赵妃,赵妃扫一眼众人,旋即走过去,众人见是个女子,便无人阻拦。赵妃走到那人身旁,蹲下身子,那人仍是低着头,赵妃黯然道:“你抬起了头。”
那人缓缓抬头,赵妃看到他已被打得鼻青脸肿,两只眼睛也肿胀起来,眯着一条缝看着她,那人正是金门派座下二弟子柳长青!
赵妃死死盯着柳长青,心念一动,又扒开他右肩衣服,看到一条两寸长的剑疤赫赫在目,那剑疤正是她五年前练剑之时不小心划下的。赵妃心如死灰,道:“青哥,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柳长青道:“妃妹,我……我……对不起你……”
赵妃一眼不发,缓缓站起身来,觉得时间便在此刻静止了。一狠心,不顾众人眼光,转头便走。
一人道:“这位……这位女侠……似乎是金门派排行第六的赵女侠。”。一人道:“当真如此?这样看来这贼子就是柳长青了。”赵妃恍若不闻,走出几丈,蓦地眼前一黑,趴倒在地,又站起身子,一人急忙赶来,恭恭敬敬道:“女侠……女侠可还安好?小的送一匹马给你走路可好?”赵妃良久说道:“多谢了。”
柳长青跪在地上,大声喊道:“妃妹,妃妹!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
赵妃提身上马,只觉心血翻涌,那马颇具灵性,飞奔起来,跑出几里,赵妃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侧,掉下马去,在地上连连翻滚,头磕到一块尖石,顿时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