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漓沉默了片刻,举起筷子默默夹了一大块红烧牛肉放进口中,点评似的对云昊道:“你说的不错,以前是我狭隘了,没有你爱的大义,有些人本与我无缘,是我当初想要的太多。”她顿了顿,放下手中筷子,又喝了一口菌汤,抬头道:“我听过一位高僧论道,他说‘放下即是修行’,当初我还不觉怎的,经历了这许多事后现在想来倒是大彻大悟。得未曾有,珍惜眼前人方是真。”
云昊咽下一口虾仁,换掉手边的一盏冷茶,迟疑了许久,才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你也不要全信,都是些个人的拙见罢了……”
“我懂,我都懂。”青漓打断他,面上一派感激,“你说的这些话令我醍醐灌顶,大恩不言谢,你就不要谦虚了。”
云昊抽了抽嘴角,“我觉得你不是很懂……”
青漓莫名的多看了他几眼,觉得今日的云昊有些不同寻常,不过今晚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和他争论这些问题的,既然有求于人,方才他又讲了那么一席令她受教的话,她也就不同他计较了,摆出一副极宽容平和的样子,柔声对云昊道:“不懂就不懂罢,情之一字我本来就不如你悟的透彻。”舀了一勺麻婆豆腐放在他碗中,语声切切,“既然你懂的这样多,那么一定也有办法避开耳目将我送到苍梧江去吧?”
云昊喝茶的手一顿,挑眉看着她,“你起初诓我打赌就是为了要去苍梧江?”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心绪有些微的起伏,但仍是有条不紊的分析道:“你料定苏逸决不会答应你去,而苏言此时人在战场更是不会同意你去涉险,所以你走投无路之下就想到来找我?”
青漓不说话,眼巴巴的瞧着他,忽然担忧的凑过去,“你怎么了?”
云昊此时手指正揉着太阳穴,闻言声音有一丝低沉,似是极抑郁的模样,“既然你都已经晓得了,我也不瞒你,北域和南楚如今各陈兵于阵前,只等着最后这一战,不打出个胜负定然不能罢休。有俗语道手心手背皆是肉,你如今的身份实在是颇为尴尬,不过既然苏逸连此事都瞒着你,分明是不想将你牵扯其中,这是为你好。沧海郡如今虽偏帮着南楚,但我也还是要赞一句苏逸大度。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窗外皓月千里,恍然映出苏言的脸,青漓揉了揉眼睛,缓声答道:“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你应该也晓得我的性子。我此番前去,为的是求一个答案。”她端坐在一旁,垂眸执杯,默了半晌忽然道:“不晓得你是否听过一种毒,曰‘千日散’?”
云昊道:“略有耳闻。听说皇宫里还一度将此毒列为禁毒之首,它既没有解药,潜伏期又长,乃是一种奇毒。”顿了顿,疑惑的看着青漓,“你问这个做什么?”
青漓沉默许久,道:“我身上,被人下了这种毒。”
云昊摩挲杯壁的手猛地一颤,“什么?”
她神色平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恰好毒发,受了点苦罢了。也是我命大,这个时节还能找到天山雪莲,救回一命来。”执杯喝了一口冷茶,看似镇定,水到唇边,却洒下两滴,她不动声色的擦了,缓缓道:“此一行,我只想弄清楚这件事罢了。你若愿帮我,我自感激不尽,若不愿,我亦不勉强,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而你什么也没听。”
云昊凝目看了她片刻,将她手中的冷茶换了,重续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中,“那你是觉得,这毒,是南楚那边的人下的?”
她并非南楚圣上亲女的事云昊大概不晓得,青漓也觉得此事牵扯到的人甚多,兹事体大,不好对外人道,于是只沉吟着说:“我想不明白。正因为不晓得,所以才定要去弄个清楚。”她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仰头喃喃:“我小的时候曾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欢过一个人,可是我等了许多年那个人也没有再回来。后来我又和亲到北域,本以为是要嫁给当今圣上,却未料到才刚踏入北域皇城的大门,就被一纸诏书赐给了他的弟弟宁王。再后来的后来……”青漓的嗓音顿了顿,秀气的眉略略皱了起来,仿佛在认真思索着如何措词,她的声音极为平静,平静到好像只是在讲一个故事,一个属于别人的故事。
云昊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神情颇有些不忍。
最终,青漓也没有讲完再后来的后来是怎样,只是揉了揉眼睛,略有些伤感的总结了一句,“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的运气不好,所以这些倒霉的事情才总是叫我碰上呢?”
云昊袖中的手动了动,状似想拍拍她的肩膀聊作安慰,不知想到什么手到半空却顿住了,于是只好作势举起筷子夹了一段嫩笋放进嘴里,吃完又喝了一口热茶,才接着方才的话题开解道:“你既听过那些高僧论道,那么总该知道这一句吧——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他看着她的眼睛,“心不动,则不伤;心若动,便是劫。你同那二人,应的便是这句话。”
青漓今日同云昊说这么多话,本意是想让他体谅到她的苦楚,助她一助前往苍梧江的,未曾想云昊是如此这般的会聊天,且句句说到她的痛处,她不免也有点佩服,忍不住心里默默赞了一赞。她觉得有一句话他说的不错,她同苏逸,应的便是这个劫。
青漓端着茶杯又喝了口茶,眼中是淡淡的笑意,声音亦听不出来悲喜,“若有一日你这个沧海郡大皇子不想当了,倒是可以手持一本经书普度众生去了。”她看着他略有些尴尬的表情,内心有些好笑,面上却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你方才说的那些道理我不是不晓得,只是觉得人各有命数,我既应了这个劫,就没有逃避的道理。去苍梧江这个事情上,你是否能帮一帮我?”
云昊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默了默,道:“还记得那日在静雅轩我给你的玉牌么?你拿着它,凡是到了南楚或者沧海郡看守的关卡,给他们看就会放行了。”
没想到那玉牌竟然如此神通广大,青漓有些惊讶,她从怀里掏出玉牌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云昊是将来继承沧海郡大统的继承人,但凡他手上的东西必然会有点来历,更遑论是这样一块作为传家宝的苍鹰玉牌了。
玉牌触手温润,却叫青漓想起了沧海郡定亲送玉牌的风俗,脸上极不自然的红了一红,收起玉牌揣起怀里,极诚恳的看着云昊,“你这样帮我,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云昊笑了笑,柔声道:“不帮你是难为你,帮你却是难为我自己,我想了想,还是难为我自己比较好过一些。”顺势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一个女孩子家,一路要注意安全,拿些药膏把真容掩了,别叫歹人打了主意,知道么?”
厅中的香温和绵长,青漓看着头顶上伸过来的那只修长的手,本能的想躲,却始终觉得欠了云昊这样一个天大的人情,头顶被人摸个一下两下的也没甚关系,于是只好僵僵的坐在椅子上,正当她神思飘忽不定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他低沉的语声,青漓心中颇有些酸涩,如果苏逸能说出这样动听的话来该有多么好,可她明白那只是虚妄,但是这样被人关怀着,她心里还是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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