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生浑浑噩噩的回去了,就像是一场梦,梦中光影斑驳,他做了很多的事情,也做错了很多的事情……可是梦醒之后却好像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在这平静如水的表象之下是何等的波涛汹涌,悯生几乎不敢想象。
他知道这件事情远不像表面看上去这样轻易了解,可是之后会怎么样呢?悯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知道师傅的意思,师傅不想就这么将他赶下山去,师傅在这件事情之上显然有了私心……可是无相会这么轻易饶过他吗?
无相,哼,无相!
这个老欺匹夫,他已经不在意无相会怎么忘了,说实话,他现在甚至是想起来无相,心中都觉得恶心……他并不畏惧无相,甚至有些瞧不起他。
若是论功法修为,无相现在显然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可是无相的身份在那里,无相是无量宗的守山长老,又是他的师叔,这样的名分地位,让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对无相出手……可是无相做了那样的龌龊事,无量宗的律法拿捏不住他的把柄,还有谁能够惩罚他?
若是让他就这么逍遥法外,莲叶怎么办?难道莲叶受得那些苦难,都是白受的吗?悯生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一点,就是如果无相的这件事情被揭穿了,难道他的莲叶就真的能得到所谓的公正吗?恐怕也是不行的。
在无量宗的众僧看来,若是和一个由莲叶所化成的“妖女”想比,恐怕还是他们的守山长老要更加重要一点,是的,他们会毫不留情的给莲叶扣上“妖女”的名号……再加上莲叶整天都是和他这个有着杀生之名的和尚厮混在一起,他们巴不得想要将他和莲叶赶出去。
悯生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就算是师傅他老人家还怜爱他、体恤他,恐怕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前路漫漫,妖魔鬼怪当道横行,若是不与他们杀个痛快,又还有什么出路,一味的逃避忍让下去,难道就是正途吗?
悯生想不明白,可显然,这个问题,他必须要想明白了……
出了法洞,悯生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子,莲叶猛的扑了过来,一头撞进了他怀中,像个亲人的小兽似的,在他怀里头蹭来蹭去,十分的亲热。
悯生感觉自己方才硬的像石头似的一颗心忽然层层裂开了,露出了柔软的内里,从心间流淌出了滚烫的好像熔岩一般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都觉得热乎起来……他摸了摸莲叶的头顶,温声道:“怎么了,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吗?”
莲叶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闷声道:“唔,是不太喜欢……你出去的太久了,我觉得有些担心……”
悯生心间热乎乎的,他弯了弯唇,微笑道:“我这么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必为我担心。”
莲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悯生的腰,不肯撒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意他说的话。
悯生今天好像格外的温顺安静,若是在往日里,他是绝不会让莲叶这么一直贴在自己身上的,顶多也就是一瞬间,很快就会将她拉开,红着耳朵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是今天他却反常的没有动,任由莲叶像个小毛虫似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还紧紧的揪着他的僧袍,,这显然是不太对劲……
别看莲叶平日里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在加上跟悯生相处的时间长久,早已经摸透了悯生的脾性,熟悉的很,便是一个动作,她都知道悯生在想什么。
但是悯生今日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做什么,他出去的时候,状态就很不对,让莲叶十分的担心。但是因为知道悯生并不是会让人担心的人,是以她还以为自己是乱担心,可是悯生回来以后却忽然变成了这样一副表情,这让人如何能不多想?
莲叶显然并不是一个喜欢把心思憋着的人,她抬头看着悯生,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半是这并不妨碍她的疑问,道:“你怎么了?你有心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哈,质问三连。
不过虽然是在质问,但莲叶的语气却十分的关心,这让悯生觉得心情稍微变得好了一点,他把莲叶从怀中拉出来,带着她坐在石凳上,沉吟片刻,这才道:“叶子,我做了一件错事,不想让师傅为难,……我可能要离开无量宗了,你若是愿意跟我一起走,我一定想办法将你的这个病治好,你若是不愿意……”
“你废的什么话?我不跟你走跟谁走?我当然要跟你一起走啦!”悯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莲叶截胡了。莲叶瞪着眼睛看他,好像有一些生气,道:“你这个人啊,真是让人生气,当初我娇滴滴的一个大姑娘,可是因为你才在这和尚庙里蹉跎岁月这么多年,哼,现在好了,你自己要下山享乐,不带我?门儿都没有!”
悯生干巴巴的替自己辩解道:“我不是下山享乐……”
他只说了一句,就觉得这个辩解说出口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而且莲叶这样说,让他心中觉得很是开心,将方才的一点抑郁和不快全都冲散了,十分的让人感动,但是他这样的开心,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声问道:“我若是将你的病治好了,你的前途自然十分的光彩,并不一定要留在我身边,你为何要……”
莲叶静静的看着他,她忽然浅浅的起身,靠近悯生咫尺之间,两人呼吸相闻。悯生能看见她脸上纤长的睫毛,也能看见她红润润的嘴唇。
莲叶抬手,轻轻的掐住了悯生下巴,飞快的在他眉心亲吻了一下,然后垂眼看着悯生气眼里忽然有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她几乎是有些尖利的开口道:“小和尚,你参透万千佛理,一颗心玲珑剔透,难道你当真猜不透我的心思?”
悯生猛然被噎了一道,他心中恍惚了一刹,莲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又有些湿漉漉,他能看到莲叶眼中盛满的期翼,满的快要装不下了,马上就要渗出来了似的。
他觉得自己心里头好像突然被一根糖丝小针扎了一下似的,痒痒的,那根小针将心里头的土壤顶的松松的,竭力想要破土而出似。但是悯生却知道自己心中有一个重逾千斤的巨手,那只手毫不留情的压在那根糖丝小针上,将小针深深的压进土壤之中,不跟它漏出来半根苗头。
悯生别过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从口中传出来,道:“我是和尚,是要侍奉佛祖的,我……也不会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
莲叶就像是忽然被什么人打了一巴掌气的,她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又像是有些伤心,有些不敢置信,她愣愣的看着悯生,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强作镇定,轻声道:“可若是你肯回头看我,我不信你无欲无求。”
可是悯生没有动,他闭上了眼睛,手中捻着佛珠,一时间静默无语。
总之,在这之后,莲叶和悯生的关系结到了冰点,莲叶无论如何都不想理悯生了,她觉得悯生伤害了自己身为一个女孩子的尊严……
她又觉得悯生实在是一个木头,不开窍的很……悯生当真一心侍奉佛祖,无欲无求吗?她不相信。
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的直觉是很惊人的……恋慕与追求之间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一捅即破……可是这个纱已经被莲叶明晃晃的揭开了,她将自己的心情坦荡荡的捧到悯生面前……可是悯生这个木头,悯生实在是一个木头!
也许现在实不是一个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总之悯生逃了,他就像是一个毛头小子,十分狼狈的逃走了。他自然能看出来莲叶十分生气,可是那一瞬间,他心慌意乱,直到现在也仍然是心跳如擂鼓,简直没办法看莲叶的眼睛,也没有办法去回答莲叶的问题……那一瞬间他心猿意马……
悯生开始逃避莲叶了,尽管知道这样逃避的想法实在是可耻,可是他仍然是控制不住自己,每每到日暮黄昏厚才回愿意……事实上,他甚至都用不上这样做,因为莲叶根本不想看见他。莲叶生气急了,一看见他,就冷哼一声,把头高高扬起,眼不见心不烦,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而且,现在让他烦心的并不止莲叶这一件事情。
这几日无量宗里安静的可怕,他知道是因为无相受伤的事。那日无觉把无相和悟生从法洞中救出去以后,就封锁了消息,不让无相受伤这件事情泄露半分。
无相受伤极重,身上的伤其实都算是小事情,他不过是受了悯生的一记大搜魂手罢了,实际上,是他的精神已经崩溃了,这就很难了……
这些日子他师傅无觉显然也已经忙的焦头烂额,甚至都没有精力来与悯生相谈一番。
但是悯生并不在意,他甚至也不在意无相的死活,因为他已经很认真的思考过了,要离开无量宗的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