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
李神通的眼神一亮:“这是他们授意于你——”
“我没这么说过。”
李世民摇着头,面色淡然的看着前方:“不过二叔你现在,不该去约束一下部属吗?查抄长安黑市一事,天子是必定会关注的,之后可别出了什么差漏才好。”
“我这就到前面给你看着!”
李神通已经精神大振,斗志昂扬:“保证不会出错,至少我的风虎营,绝不会丢了二郎你的脸。”
他兴致勃勃的大步前行,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前方的甬道内。
而在这位离去之后,李世民就微一摇头:“我这个十五叔,平时看着还是胆魄十足的,可结果临事之时,竟然就不堪到这个地步。”
“他胆魄小?我倒是不觉得。”
张雨柔就一声轻笑:“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打算,我都要被你吓坏的。”
李世民拜访裴蕴,宇文述等人,她可是全程跟随的。虽然前者与几位五贵大臣密议之时,她没法在场旁听,不过李世民并未在这件事上瞒她。
所以张雨柔当时就认为,薛举如果知道李世民当今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后悔得罪这一位。
那一天,李世民真正让她领会到了智士的合纵连横与权谋。
“说的也对,我与十五叔眼中的朝廷权贵,王公大臣,可能是截然不同——”
李世民心知自己,对于五贵为首的这些朝廷权臣,其实是缺乏敬畏之心的。
这是因与他的经历有关,他最开始被恩荫入禁军,只是因两晋以来,各朝将门把自家的子帝送入皇帝亲军作为质子是为常态。唐国公府要取得天子信任,势必也得将嫡子送入宫中不可。
因李建成走的文官一途,不太合适,而在其之下,也就只能是快成年的他了。
李世民那时,也是抱着为家族尽一份责任的心态,进入禁军当值。可那时候的他,是真的胸无大志,无欲无求,巴不得朝廷能够将他开革,然后就可隐居林泉,专心钻研那些墨甲技艺。
所谓无欲则刚,他对这五位事实上代替了左右仆射与中书令,尚书令,以参预朝政的名义,成为朝廷有名无实的丞相的权贵,自然没有的太多敬畏之心。
而等到他对权势名位,终于有了兴趣的时候,已经是站到了朝廷当中,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
此时的李世民,虽然还远远无法与这几位平起平坐,也仍需对他们畏忌七分,却也不是那种高不可仰的状态。
可在李神通眼中,这五位贵人所代表的意义,必是与他霄壤之别。
这个时候,李世民视角的余光,忽然望见旁边一人,他顿时心绪微动,唇现笑意:“李员外做沉吟之态,莫非是有言以教我?”
此时立在他旁边不远的,正是戴着厚重锁链的李靖。
李世民带人来抄查长安暗城,有没忘了把这位带上。不过却把囚车去掉了,换上了锁链,以方便此人行动。
而就在方才,这位一直都若有所思的神色。李世民猜测这位,一定是猜道了些什么,也有意考校一二,探探这一位的才智。
“哪里敢说指教?”
李靖忙摇着头,然后朝着李世民拱手抱拳:“开府大人这番纵横捭阖,药师佩服万分!我听说洛阳黑市,让天子收入一千七百万贯,赚到盆满钵溢?这几乎就已相当于去年征辽十分之一的花俏了。开府大人此番迎合圣意,必定能使陛下圣心大悦。”
李世民不由再次深深看了李靖一眼,随后神色淡然的微一颔首:“不愧是李药师。”
他是知道李靖,根本没法听到他与李神通,于张雨柔的谈话的。所以这位之所以能洞悉真相,完全是只凭自身的推测。
可见此人确非浪得虚名,可惜的是命途多舛,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也可惜此人依然雄心勃勃,在长安事了之后,没可能再为他所用。
李世民压下了心中的些许遗憾,就也继续往前方行去。
此时各处都有消息传到耳内,都是诸如查封了某某行的仓库,拿下了某处的地下仓库之类,再还有就是有人强闯军阵,从暗城逃脱的警讯——这至少有十五六起,接二连三的在各个方向发生,
而李世民虽然装出一副严厉的模样,对漏人的各部严加训斥。心里却浑不在意,完全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知道这些人,要么是身份有问题,要么就是携带着商行里面储藏的各种奇珍异宝。
——那些大宗的商品他们带不出去,和一些价格昂贵的小物件还是没问题。
李世民却不打算继续追究,这一来是他带来的人力终究有限,没法真正将长安暗城完全封锁;二来是他也不敢把全满朝权贵全部得罪了,难道真的要将这些王公大臣们逼到跳脚的地步。
真要到了那个时节,他别说是给三弟复仇,只那薛举,就可顺势翻盘,让他灰头土脸,甚至有丧命之危。
李世民心里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做不了大隋的纯臣了,他愿意为大隋朝的江山永固,尽一份心力。但如果这可能会让损及自身,甚至送上小命,那他李世民是必定要仔细思量一二的。
这又不是之前冬狩时的那种情况,无论是杨广与几位皇孙的生死,还是阿史那明慧的安危,都可能摇撼天下,是中原大地无数百姓承受刀兵之灾。李世民实在拿不出,为此舍生忘死的勇气出来。
之后各处的统计,也陆续送到了他这里。
因他这次的发难极为突兀,也没来得及召集多少账房先生与刀笔吏。
所以此刻,他也只能依靠绣衣卫一些粗通算法之人,大略估算了一下这次抄拿到的财货。
总计应该是三千二百万贯左右——这一点都不让人意外,毕竟长安的暗城,虽然不如洛阳黑市,在丝绸,瓷器,香料,墨甲着些大宗货物的交易规模上,是凌驾于洛阳黑市之上的。
而之前在洛阳,在老虎仓,天九商行与广罗仓三家之后,其实已经走漏了消息,
三千二百万这个数字,应该还是被大大低估了,毕竟绣衣卫的人,在这方面欠缺常识与经验的,他们通常都无法准确判断那些财物的真正价值。还为保守起见,以后不会被追查,通常都会大幅压低那些财货的估价,
李世民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拿下了这长安暗城,在天子那边,就已经有了一个交代了。
之后在长安,他都可稳坐钓鱼台,之后的行事,将会从容的多。哪怕是一事无成,也不用担心被天子问责什么的。
※※※※
于此同时,一直跟着李世民,转移到光化门的城门楼上的杨玄纵,却正在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幸亏是被法主你提前猜到了,否则这一次,我家只怕又得亏空一笔。”
随后他又饱含惋惜与懊恼:“可惜开云行里面,还有许多东西没能够撤出来,这次损失至少得一百五十万贯。”
他们楚国公府,在洛阳有老虎仓,在长安则有开云行。论到每年的收益,后者并不逊色,
“那些本来就不该撤的,如果那位李开府,在开云行一点都没收获,那反倒不好。”
李密摇着头,面含无奈之色:“此事其实是法主无能,醒悟的太晚了,”
“怎么会?法主你只听那竖子召集禁军与绣衣卫,就已猜知这李世民意图,已经足显才智。”
杨玄纵的语中颇含钦佩之意,接下来又磨牙凿齿,嚼穿龈血,从牙缝里吐出声音:“我只恨之前,没有将这个混账早早除掉,这真的是个祸害。”
李密则是苍白着脸苦笑:“二公子之言,实在让法主惭愧。可如法主真的智计过人,那就该在李世民领旨离京之时,早早醒悟的。”
“李世民领旨离京的时候?”
杨玄纵皱起了眉头:“我不太明白。”
“我想李世民没可能将真将自身安危前程都置于不顾,去狠狠得罪朝中的几位权阀。”
李密微微一叹:“我听说他在离京之前,曾经拜访过几位重臣府第。当时我也以为,此人是为应对薛举,可如今看来,只怕这位与宇文述等人,还另有交流。”
杨玄纵此时,忽觉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今日这一出,是宇文述他们默许的?”
“天子如今也缺钱,征兵,打造战甲,运输粮草等等,哪怕大隋府库中,依旧积蓄充足。可如能在此之外,还获得有一些额外收入,总是好的。”
李密苦笑着解释:“天子在洛阳黑市尝到了好处,之后盯上长安暗城,自然也是顺理成章。且这位对朝中诸臣工的疑忌,也还未完全解除。那五贵常年伴于御前,对天子的态度,自然是最敏感不过。”
杨玄纵面容扭曲,他不如李密聪明,可也不是什么蠢人,此时不禁又咬牙一笑:“他们倒真是舍得,几百万贯钱的银钱,就这么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