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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7章: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1 / 1)

屋主为一儒雅老翁,自命“糊涂老人”,出语不俗。他的室中陈列了一块方桌般大小的砚台,石质细腻,镂刻精良,我那同乡十分叹赏。老人请我同乡题字以便刻于砚背。我那同乡认为老人必有来历,便题写了“难得糊涂”四字,用了“洪武秀才永乐举人洪熙进士”的方印。

因砚台地,尚有许多空白,那我同乡说老先生应该写一段跋语。老人便写了“得美石难,得顽石尤难,由美石而转入顽石更难。美于中,顽于外,藏野人之庐,不入宝贵之门也。”他用了一块方印,印上的字是“院试第一,乡试第二,殿试第三。”我那同乡一看大惊,知道老人是一位隐退的官员。有感于糊涂老人的命名,见砚背上还有空隙,便也补写了一段话:“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安心,非图后来报也。”字画小字是:“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下官当时被言官追着骂,一时觉得非“难得糊涂“四个字不能表达我的心境,便随手写了,只是的确没想到还有这等效果?说起来也是凑巧碰上了?“

郭琎微微点了点头道:“这话儿倒也是不假,可也不能说全是这运气,常言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论才干你有平定安南之功,论机智你能想到秀才遇到兵,论人脉你有内阁,翰林院、英国公、宗人府,甚至皇帝,运气反而是你微不足道的一环,却不想你也运用到恰到好处,这何尝不是一种能力,一个人的运气有两种,一种是出生时就带来的,这是与生俱来的好运气。另一种是最重要,是后天做善事积累善缘换来的好运,所以古代有句话叫做“善恶到头终有报,做好事莫问前程”,说的就是运气的能力。有好运未必人人都能用,就好比是我就不能商用这种运气,若不然你也不能坐在这儿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杨峥到不知该说什么。

郭琎似也没让他说话的意思,喝了一口酒,略带几分酒意的道:“难得糊涂,你固然可以说是运气,可在老夫看来,这何尝不是勇气呢,在那样的情况下,言官御史疯狗一般的撕咬下,若没有足够的勇气,是撑不下去,到头来纵然你有各种人脉,可自始至终他们不过是局外人,而你是局中人,老夫本以为你必会在局中陷入困境,但你以大无畏的勇气,愣是跳出了局中局,非但如此,反而将言官推入了局中,当言官自鸣得意,以为你必入局,殊不知他们已入了你的局……这样的本事,老夫自问做不到?“郭琎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酒,仿佛两杯酒下去,胆子也大了些,又似是接着这酒气,想要说些什么。

杨峥默默的喝着酒,并不说话,事实上他根本没机会说,从一开始这一桌饭局,就是郭琎独角戏的开始,而他只能做一个忠实的听众,听他如何在台上剖开自己。

郭琎将一杯酒喝了干净,龇牙咧嘴了一番,目光重新回到了杨峥的脸上,眯起眼,仿佛想从那张英俊不凡的脸庞上再看出些什么,但很快他就失望了,这是一张英俊的脸不假,可再看还是这张脸,至于脸后面是什么,他还真看不出所以然来。

“老夫是败了,可老夫败得心服口服,你有朝一日你有意取代老夫,老夫也没有半分不甘心?”

说到这会儿杨峥才找到了一个说话的机会,道:“大人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能取大人而代之,你见过天下有这么年轻的吏部尚书么,没有吧,我今年才三十岁,就算要取怎么也得四五十岁吧,这中间有多少年,大人比我聪明,应该算得出来?”

郭琎微微一愣,他是个聪明人,杨峥这话儿再明显不过了,他并没有打吏部尚书的位置,就算打也是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情,至少眼前是没这个意思,同时也给出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这个吏部尚书他尚未看在眼里,他的要求更高?“

郭琎笑了笑,略带几分醉意的目光盯着杨峥看了许久,忽的伸手入怀,从怀中摸出一份奏折来,递给了杨峥:“这是我写的,杨大人不妨看看?”

“这是什么?“杨峥好奇的问了声,顺手接过了过来,打开了切口便看了起来,只看了第一句”:“奏为衰病不能供职,恳恩曲赐归田,以延残喘——?”便是一笑,糊弄鬼的吧,这满朝文武谁不知新上任的郭大人,只要有官做,就是一个铁打的金刚,那还算什么衰病不能供职,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心头虽觉得好笑,但也知道这是人家的找个幌子,并非真要告老还乡,要不然何不一早送到通政司?”

存了这个心思,便一路看了下去:“微臣出身太学生,得先皇信任,得以福建布政司左参议、山东布政司左参政,永乐年间升户部主事,此后晋升为吏部左侍郎。明仁宗即位后,兼詹事府少詹事。圣上登基体恤微臣,继续掌管詹事府。后因吏部尚书蹇义年老,微臣得以添任吏部尚书。

常言道,人无奋志,治功不兴,国俗民风,日就颓敝。臣二经论劾,众口呶呶,臣尚执巳为是,臣实见得是也,孔子谓:“施于有政,是亦为政“。总督廵抚,推行之大小不同,而施于有政,事功则一。臣尚欲以身为障,回既倒之狂澜,以身为标,开复古之门路。苏轼有言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臣曰夕念之,职任所到,执臣而行,补报吾皇或可万分一二也。但任事在君臣孚契,犹在年力精强。臣气体原弱,从来疾病相仍,古人称五十始衰,臣今年五十七,去六十仅三年耳。天道一周,人身亦一变,新春增年,又觉衰惫。目今痰气交作,血气益虗,每一动,发昏迷半日,勉强视事,不知臣者谓臣未衰,臣之自视,外强中惫,衰弱为甚。况臣母今年八十一,一向随任,视事之余得以左右侍养,而老人乐所自生,日念乡井,臣报君事母,交战胷中,论臣衰年,义当奉母伏望,皇上察臣苦情,臣前自陈俯伏俟罪,万一皇上宽恩,不加罪,谴赐臣回籍永终田——?“杨峥看了半天,忽的仰起头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郭琎道:“我已经多年没有回去了,是时候改回去看看了,在老夫家中的院子里,老夫走的时候,我的母亲给我种了一颗枣树,如今二十多年了,想来数也该长大了,也该开花了吧?”

杨峥一笑道:“花一定是开了,但大人未必现在回去看吧?”

郭琎看了他一眼,道:“现在离开,还会有人送我,有人念着我。等你把那事儿说出去,我不是一样也要走,那时候再走,那可就成了丧家之犬了,既如此,何不趁着这事儿还东窗事发之前走呢,至少体面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杨峥心里嘀咕了声,但面对这份奏折,再看这一桌子菜肴,也知道对方这是看自己的态度,倘若自己有意对这事儿没完没了,他虽是吏部尚书,但在杨峥强大的实力面前,一样不堪一击,既如此还不如早些归去,倘若杨峥没那个意思,那留下也不无不可,所以今日这顿饭菜,郭大人可是精心准备。

要说一点恨意也没有,杨峥不是圣人,做不到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的心境,说到底他还是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但今日这事儿,仔细想想,换做是自己也许会这么做,再者,经过这么一闹,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心态,这事儿他并没有打算继续追求,再者,从长远的看,就算郭琎灰溜溜的离开京城,空出的吏部尚书的位置,皇帝再信任自己,也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既如此何不卖这个人情……?“

这么一番计较,他将手中的奏折送了过去,道:“郭大人此举孟浪了,这事儿下官也没继续追究的意思?”

郭琎眉头一展,眼里的喜色一闪而过,道:“这是为何?这与你明明是一个好机会?“

杨峥呵呵一笑道:“我不否认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可下官让大人丢了官职,这吏部尚书就非我莫属么,这样的天官,纵然皇帝有这个意思,天下的官儿又岂能会答应,甘罗十二岁为相的故事,千年来也就那么一个,这事儿未必会落到我的头上,换一个尚书又能如何,郭大人感到我的威胁,难道其他的尚书不能么,如其这样,还不如让大人继续当这个吏部尚书,至少你我知根知底,好过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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