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围观众人恍然大悟之间,一片感叹。到了此时,大师虽然未开讲一句佛经,但已让人心生顿悟。
当年大师评说这许由可为大将军,原来应此处。众人观韩冬端坐蒲团之上,气息沉稳如渊似海,恍如独坐云端。正是一遇风云便化龙之相,许由跟随此人,岂不是风云聚会,恰得其时。
普济大师含笑而坐,好似隐有所待,也不开讲。
众香客还被方才之事所吸引,议论之间,突闻身后传出一道声音:
“大师!当年你对许由所说能够算数,不知对我所言,还算数否?”
普济大师听到此言,目光却看向韩冬,眼神之中隐隐有捉狭之意。韩冬却不知其意,目光中向大师露出问询之意。
大师含笑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围观之人对今日讲法,已有大开眼界之感,见又有人出言,纷纷侧身,给身后之人让出一条路来。
稍倾,人群之中走出一位老者,此人颌下一把银须,应已年逾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行走之间,随身自有一股福禄之气。看衣着打扮,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却也非比寻常。
老者精神康健,步履极稳,走到近前,对普济大师颔首一礼说道:
“已有二十多年未见到大师了,当年大师已是古稀有余,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大师样貌却依然不改,我却老矣。不知大师还记得我否?”
老者话语之中唏嘘不已,见普济大师含笑点头,这才又道:
“当年大师曾对老夫说过:二数十年之后,必会还我一尊金身罗汉。不知还算不算数?要知现今已过去二十七年有余。敢问大师,当年所说金身罗汉又在何处?”
老者话语之中略显心情激动,虽不是练武之人,但声音中气十足,周围之人都能听得清楚。
在老者说到二十七年之时,韩冬心神一跳,好似有什么事情就要想起,却又无处找寻。一时情不自禁,起身将老者扶到空着的蒲团坐下,仿佛之前所争的位置,正是为这老者而留。抬头之时,却见普济大师对自己微笑点头。
老者心情稍复,称谢坐下,继续说道:
“二十多年来,老夫对当年将他留于大师之事极为后悔。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每每看到他留下的衣服玩偶,总是会想起他襁褓中的样子。
自十三年前起,老夫每年都会来金山寺寻访一次,好似寺中却并无此人。而大师自十五年前闭关之后,再不见客,老夫也无从问起。前日听说大师开坛讲法,这才赶来相询。”
在场之人虽不知这老者所言为谁。但听其意,也能明白在二十几年前,老者应是曾经将身边亲人送入这金山寺中,普济大师也做过承诺。只是十三年来,却渺无音讯,再也寻找不到。
垂垂老者言语之中满怀歉疚,流露出对语中之人极度思念的神情。旁观众人具是佛门信徒,慈悲之心最着,闻之也潸然泪下。
“老夫今年七十有三,家资也颇富足,又无儿孙在旁争夺家产,要万秤金银也是无用。不求将金身罗汉请回家中供奉,只是心愿未了,望大师答惑。只要大师能解我心中之苦,就算真有金身罗汉也相赠于金山寺。”
普济大师听到此言,转动手中佛珠,笑容满面的说道:“韩施主,你可想好,佛祖面前,可不能诳语!”
老者脸色一肃,胡须一翘,正色说道:
“大师!老夫韩福虽只是俗世之人,但平生最是信佛,平日小本经营,也绝对以诚信为上,童叟无欺。何况今日在佛祖面前所说,绝不翻悔!”
韩冬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颤。却见缘空也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知道这老者应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难道自己就是老者当年所留之人。
普济大师听到韩福发誓之语,不由大笑出声,指着韩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韩福不明所以,低头查看自己衣着是否有所遗漏。仔细查看一番,却是毫无异常,抬头看向普济大师,面露嗔怪之色。
普济大师也不以为意,只是大笑过后,面色更加红润。缘空看见心中越发难过。
大师也知缘空所想,侧头看了看缘空,以示安慰。这才开口说道:“韩施主,老衲当年所说是二数十年,是也不是?”
韩福沉思片刻方才说道:“大师当年所说正是这般。这难道还需数十年之后么?看来,老夫只怕等不到那天了!”语中之意已有沧然流泪之感。
普济大师微微摆手,微笑说道:
“这倒不需,只是不要让旁人误会,老衲虚言而已。当年在韩施主身边带走冬哥儿时,老衲确实说过:今日带走这襁褓中一婴儿,二数十年之后,还你一尊金身罗汉。
到如今应是二十七年零十个月,老衲平生百年也从未妄言!冬哥儿……”
韩冬虽不明所以,但心中却有如雷震,不等普济大师说完,已翻身在侧,向老者深深伏地而拜,三跪九叩之下,全场一片哗然。
要知当下,最重理法。非是至亲长辈,就是见到一国之主,也只需三拜即可。
韩冬气势之盛,仿若铺天盖地。在百岁大德高僧普济大师身旁,也不须多让。这样之人却对一位普通老者行如此大礼,实在让人费解。
见韩福神情依然疑惑不解,普济大师开口言道:
“二十七年前,韩施主在尹水之上,救下一个还未足月的婴儿。让无儿无女的韩施主喜出望外,专程到我金山寺为婴儿祈福。
老衲见之心喜,与韩施主商议,将婴儿留在了寺中……”
说到此处,就是普济大师也是一叹,也觉岁月沧桑。仿佛就在昨日,一嗷嗷待哺的婴儿,转眼已长成顶天立地的昂藏大汉。
“冬哥儿只在我寺内待了六年,就随一位高人而去,只在十五年前回来过一次。这次再回寺中,他却是连老衲也不记得了……”
韩福到了此时也仿佛明白过来,伸手抚了抚韩冬的脸庞。好似在寻找面相之中,与当年还是襁褓婴儿的相似之处。
只是转眼之间已经二十七年,婴儿相貌变化极大,却是怎么也认不出来。心中还在犹豫,不敢相认。
普济大师知道韩福心中所想,轻声说道:“冬哥儿,何不让韩施主看看你的左脚。”
韩冬这时才知,自己足月之时,就已在江水之上被这老者所救过,就连自己的“韩”姓也应是来自眼前老者。救命之恩,抚养之德,却不是自己三跪九叩就能报答。
恍然之中明白,难怪对金山寺的景物有熟悉之感,原来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六年,而且在十五年前还回来过一次。
韩冬心神颤动,听到普济大师的话语,也不知自己脚上有何印记,依言将左脚布履除去。
刘震东与全凝霜就在韩冬身旁,已将他左脚看得清清楚楚。
韩冬脚掌宽大厚实,给人极强的力量之感,皮肤却紧致细腻,好似玉石雕刻而成,隐约有光泽在其间流转,正如金色琉璃一般。仿佛印证了普济大师所言金身罗汉之语。
在他脚心之中,七点红痣正如点睛之笔所绘,极为醒目,排列组合竟与北斗七星一般无二。
刘震东见到这极其罕见的情形,只是感叹造物之神奇,却无其他想法。全凝霜一见,脸色却是巨变,好久才平复下来。
人群之中,眼利的信徒看见,不住啧啧称奇。一时间,场中众人议论纷纷。要知每有天命之人出世,总会宣扬自己的特异之处。
出生之时,脚踏七星,手掌日月之人,都是天命所归,贵不可言。这种言论在民间传播极广,在场之人也不例外。
韩福一见韩冬脚下七星,这才相信,久久注视韩冬,眼内湿润隐现。
好久,才长叹一声,就待起身。神情之间,满是不舍,只是先前已说得明白,心中疑惑已解。这二十七年前,自己江上所救的婴儿,此生与自己再无瓜葛。
韩冬在记忆之中,从没有过与亲情相关的经历,加之言语不便。见韩福要走,心中极为不舍,却不知如何挽留。
正在为难之时,普济大师笑道:“韩施主慢走,暂且安坐,稍等片刻,还有一尊金身罗汉需施主验证一番!”
众人更是不解,只觉今日讲法,却是自己前所未闻。所见之事,让人有纷沓而至之感。
韩福听到大师之语,虽不知其意,但心中本就不舍就此离去,在韩冬双手搀扶中,也自坐下。
就听此时,金山寺外,人声鼎沸,一阵金鼓齐鸣,其间夹杂着雄浑的长号之声传来。
所奏之音与夏州各国礼仪之乐大相径庭,却自有一股天高地阔,气势苍劲的韵味。
韩冬感觉这种奏乐自己好似听过,只是一时想之不起。目光之中却见刘震东霍然站起,应是非常熟悉这种声音。
普济大师笑着扫了场中一眼,对着缘空微一点头。缘空合什一拜,匆匆向山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