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广场上,漫天飞雪在山巅的狂风之中,飘然落下。好似上天也为发生在离自己最近之处的人世纷争,而感叹无语!
既然次仁阿登的转世仪程已不需再做准备,那么献祭就将要继续进行。事情重新回到原点,只不过当事之人,反而最不担心。
韩冬回头看了看金萱儿,却见少女挽着她那只小小的包袱,只顾专注的看着自己身影。神态酷似刚刚回门而归的小媳『妇』。
仿佛在她心中,除了这方天地之外,只有面前这道能扛起山岳的背影。可能就连扎西格昂所说献祭之事,她也没有完全听进耳内。
寒风夹杂冷雪在身边呼啸而过,韩冬却觉得心中有一丝丝暖意。或许在这世间,有人能不问任何理由,面对任何事物,都能完全站在自己身后,才是最大的幸福!
韩冬目光扫过全场。只见广场上所有人注意力,全落在自己身上。
次仁阿登面带笑容,好似并不在意扎西格昂方才所说,已将自己传法上师之位剥夺之语。只是看向韩冬的眼神,流『露』出一股希冀的神情,枯槁的脸『色』更显萧瑟。
扎西格昂一脸肃穆,眼神紧紧盯着韩冬。无论如何,既然这两件事情都与韩冬有关,那么天下间,谁也不能忽视韩冬的存在。
天『色』渐渐暗淡,广场上更是一片沉寂。
一阵风雪飘来,只有韩冬身上的衣衫随之而动。就如当下场中的情景一般,所有的风霜雪雨,都需要他来承担。
身为天下武宗,就是再大的风雪,韩冬自然也能经受。只是韩冬有一种明悟,或许这就是嘉措想要看到的局面。
“轮回转世之事虽然缥缈,但既然早有成定,且当年师尊又曾答应过你。你自去吧!”
韩冬发声之时,手中长长的布袋已随风而逝。黑『色』的长刀随手抛出,“夺”的一声,『插』在雪地之中。长刀气势凛然,顿时将广场上的双方,分隔开来。
刀既然已经『插』下,话也已经落下,若是有谁想要跨越。却要看看这名震天下的黑刀,其主人之意了。
韩冬目光扫过的扎西格昂一方,黑刀随之发出一声尖厉的清鸣。就连山巅之上,仿佛永不停歇的落雪,也暂停了一瞬。好似在为他所发之音作为注脚。
扎西格昂身后跃跃欲试的喇嘛们,也好似听说过黑刀之名。虽然群情激奋,躁动不已,但实在顾忌黑刀传说之中的杀伐之力。
立时在长刀一声清鸣之中,安静下来,再不敢跨越雷池半步。
次仁阿登闻听此言,枯败的脸上闪过一道红润,望定韩冬伏首一拜,仿佛心中已是极安。这才面朝西方,缓缓在雪地之中盘膝坐下。
就此一坐,却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一道好似召唤游子的声音。风雪之中,声音细不可闻,转瞬间便渺无音讯。再看次仁阿登,此人声息全无,已是离世而去。
站于其身后的喇嘛,顿时面『露』悲意,伏身在地,佛唱声起。一股空灵而又浓浓的禅韵,夹杂作为人最本能的悲悯,在广场上缓缓流淌。
众生皆苦,就是活佛上师能转世轮回,其实也只为,有能永远超脱这凡尘俗世的一日。
佛唱之中,却见群佩江央排众而出,双手捧着一封信函,缓缓走到韩冬面前。这封信函应是早已备下,看来定然是次仁阿登所交代的后事安排。
韩冬随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又信手一挥,白『色』金边的信纸顿时化为碎屑。如漫天飞舞的雪花一般,随风飘远,不见丝毫踪迹。韩冬这才又望定扎西格昂。
“我们总归是会下山,献祭之事,不如还是待我们下山之时,再来办理,却也不迟!”
韩冬所发之声,并不如方才扎西格昂声势浩大。但语气之中,自带有一股斩金截铁,不容置疑的强大气象。
一听此言,扎西格昂红『色』的身形一凝,在飞雪之中,仿佛突然升起了一轮耀眼的红日,已是厉声喝道:
“本座敬你乃是天下武宗,这才网开一面,并未留难。已放任次仁阿登涅盘而去。”
扎西格昂一字一顿,语气极为沉重,显然已有些按捺不住。
“但我大曲礼格列寺乃西原佛宗祖庭。而转世与献祭是本寺千年传承以来,最为重要的仪式!若是只凭阁下一言而决,圣地之名何以流传直今!”
韩冬闻言只是一笑,直视扎西格昂,一道声音如惊涛巨浪一般,滚滚而出。竟将次仁阿登座下的喇嘛们,正齐声悲切的佛唱也淹没其中。
“你待如何?”
……
风雪顿时一滞,全场一片沉寂,就连同声唱念佛号的喇嘛们也停住了声息。
韩冬所发出的声音,在这千年圣寺上空回『荡』不休,仿佛是韩冬正在无数次的质问扎西格昂:我就要如此,你待如何!
天下武宗,平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长刀所向群雄无不慑伏。就算在这千年传承之地,依然语出峥嵘,霸气无双。
韩冬质问之语没有人能怀疑其中的份量。也没人敢怀疑他不惜放手一搏的决心。
风雪更急,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韩冬所发之声中。这一刻韩冬迎风而立的身影,直『插』云霄,仿佛充塞了天地之间。
建立在群山之巅,整个西原的象征圣地大曲礼格列寺,仿佛也在这道身影之下瑟瑟发抖。
良久!
扎西格昂有如万年寒冰的脸上才松弛了一丝,手臂向后一挥,冷声说道:
“就算是你天下武宗,也不能强压我千年圣地!当初令师在此十年,也算留下一段香火之情。圣寺正门之上的牌匾就是令师当年所留。”
扎西格昂语出此言,正让韩冬以为其顾忌太过,准备息事宁人,却听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其实令师在此还曾留下一份墨宝,上任首座就曾说过,这份手笔,我寺或许有用上的一天!去!将那方石碑搬来,也请武宗瞻仰一番!”
金山禅寺乃夏州千古名刹,普济大师与唐师多年至交好友。不过就是在金山寺中,唐师也只是在山门之上题了一道寺名。
韩冬却并没有想到,师尊竟然会在这大曲礼格列寺留下数道墨宝。不过能多一次见到师尊所留在人间的印记,韩冬实在只会更多一些欢喜。
若不是师尊有命,必须帮助次仁阿登回归本尊,此时此刻不容自己离开这片广场,只怕韩冬就要亲自前往正大门一观。
一听扎西格昂所言,虽然知道师尊所留,定会对自己产生一些约束之力。但也毫不在意,心中暗怀一份雀跃,等待扎西格昂安排人将师尊另一份手笔取来。
过了片刻,前去的四人抬着一方石碑,出现在广场之中。说是石碑,其实就是一方白『色』巨石。
略显方形的巨石,足有两人高下,只是经过稍许打磨,还保持着山石原有的风貌。看四人齐力抬来,依然感觉极为吃力,分量绝对不轻。
在旁人还未曾发现其上端倪之时,韩冬就已看清,这块白『色』的巨石之上,刻着八个大字:
“大千世界,万事平权!”
石上所题,与信函所书一般,也未曾留下唐师的落款。但韩冬对师尊的字体实在太过熟悉。只是看过一眼,就已能认定,这方巨石所刻之字,就是师尊所写。
并且这巨石之上的字迹,与金山寺山门所留之字,还有一些区别。这应是师尊不假于人,亲手将自己所书字体,篆刻在这方巨石之上。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具在这凡尘苦海之中漂泊沉浮。若是有人凭借自身强力,无视世间规则,任意横行,只怕世间会更加混『乱』。所以天下熙熙万事,才需要平衡守矩。
以唐师仁爱之心,当年所书之时,应是对这尘世纷争,心生感慨,这才有感而发。将之刻在这世间最高之处,也是想以此来警醒世人。
或许唐师当年并未想到过,可以要用来约束弟子。只不过现在到了韩冬面前,对韩冬而言,却是师尊教诲,必须遵从!
转眼间,四名喇嘛已将巨石放置在韩冬面前。扎西格昂一正身上僧袍,向巨石伏身一拜,这才开声说道:
“此世本座与唐师无缘,不曾亲眼见之!但唐师音容笑貌却依稀就在眼前!唐师所留之警言,就是本座平生也奉为圭臬,遵循而行!”
韩冬注视着这方巨石上的字迹,有种穿越时空,正与师尊对面而视,聆听教诲之感。一时百感交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理睬扎西格昂所说之语。
想是有了唐师墨宝在此,扎西格昂觉得有了凭籍,顿时有些放松下来。又见韩冬沉浸其中,好似感触颇深,立即又接着说道:
“唐师天纵其才,惊才绝艳,所思所想,发人深省!当年唐师留下这道墨宝,寺中并无多少人能够明白其中之意。”
扎西格昂长声一叹:
“就是本座,见到此时此景,这才能理解唐师所书之中,隐含的奥义!天大地大,敢问武宗!不知阁下以何者为大”
韩冬目光凝定不动,嘴角『露』出一缕笑容,好像已有所得。
听到扎西格昂所问,对其语中所含之意,更是心明如镜。扎西格昂只是想以唐师所留之字,强压韩冬守矩而已。洒然又是一笑,一挥手腕:
“大千世界,万事平权!这字迹的确是我师尊所留,就是这石上篆刻之功,也未假手于人。其中之意,我也能明白!”
佛珠所发之音到此稍顿一息,才又缓缓响起!
“但是!其实师傅还告诉过我另外一句话:大千世界,万事由心……”
韩冬声音并不震耳,只是一经传出,扎西格昂与身后喇嘛立时脸『色』巨变。
这两句话之间虽然只差两字,但意义却已完全不同。若是韩冬行事,以其后所说为准。那么先前所做的努力,全然付之东流。
现在首座嘉措等人不在,正是大曲礼格列寺最为空虚之时。若是韩冬一意孤行,只怕这已有千年传承的圣寺,将会迎来一番腥风血雨!
情势继续发展下去,以韩冬流传极广的赫赫凶名,这千年圣地甚至会有断绝传承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