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希琳感到精疲力竭,她趴在草地上大口喘息,顾不得泥土里的爬虫钻进自己的头发。事实上,那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现在已经没有一丝亮泽,上面粘着的泥土都已经结了块。脸上也满是泥污,还有匆忙穿过树林时被枝干划破脸皮留下的血痕。
此时她完全像一个乞丐,除了身上那件昂贵的丝质湖蓝色长裙,可惜也破烂不堪。
她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走,翻过远处的那座小山,就是吉吉安伯爵的领地,应该就安全了。
然而疲惫的身子和伤痛让她步履缓慢,直到太阳的余晖被云彩吸尽,她才刚刚抵达到山脚下,那些看似安宁的树林让她不得不止住脚步。
森林里有东西。
她告诉自己这个答案,虽然没有骑士那样敏锐的洞察力,但女人的直觉同样可以感知危险,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女人。
然而捷希琳没有什么退路,她抬头看看天空,再过一会儿天就彻底黑下来了,无论森林里有怎样的危险,总好过那些追在身后的怪物,她必须前进。
山林间凉风带走了白日里的酷热,让她感到丝丝舒爽,如同用清水轻轻擦拭身体上的伤口。她小心摸索,坚硬的石块刺痛脚掌,还有趴在树干上的虫子啃着她的指尖,她还要时不时的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以免迷失方向,尽管茫然无措,但她依旧得向前走。
待到天上的星星和弯月各占据了一半天空,捷希琳终于爬上山顶,从树叶的缝隙中能遥遥看见火把的光亮,那应该是一处哨所,吉吉安伯爵的城堡可不会只有这么点光。但此时这对她而言没什么区别,只要到了那里,那些士兵就会恭恭敬敬的把自己送到伯爵的城堡,继而回到父亲的身边。
捷希琳正盘算着,斜地里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吓的惊声尖叫,心脏几乎从颤抖的嗓子中跳出来。身体下意识向前冲,试图摆脱那只手的控制,但是肩膀上生出的力道让她根本无处可逃。双腿随之一软,身子瘫软成一团,任由那只手将自己吊在半空。
“不必害怕,女士。”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让捷希琳镇定许多,她试图站稳双腿,但依旧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喉咙里不由自主的发出“哼哧”的惊喘声,缓慢的回过头,朦胧的星光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勾勒出一个高大的轮廓。
这是个人,不是怪物。
她略微放下心,这让她又不由自主的打了两个冷颤,长长的吞下一口唾沫,把喘息声吞进肚子里。“你吓着我了。”她想用愤怒的语气说,但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安静。”男人用严厉的声音命令,“跟我来,不要出声。”
这家伙是谁?居然敢命令我?捷希琳在心中不屑的冷哼,但身子却由不得自己,被肩膀上那只手粗暴的向后拽,她只能顺从的几乎被拖行了好长一段距离。
最后男人在一棵粗壮的树干旁停下,这才松开手。
可手一松开,捷希琳便觉得男人如同消失了一般,四下静的怕人,她几乎都听不见任何声音,包括男人的呼吸声。她正想开口,身旁的地面传来一阵窸窣。
那是鞋底磨擦地面的声音,听起来正想这边靠拢,然而月光和星光都被树叶遮蔽了,她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听出那是一个人的脚步。
“什么都没有发现。”一个男孩的声音,非常稚嫩。
“不,他们今晚一定会攻上来,我们得做好准备。”男人再次开口,听到声音捷希琳这才知道男人一直在她的身边,恐怕不超过两个拳头的距离。
更让她敢兴趣的是两人的对话,他们似乎在对抗什么,这里可是吉吉安伯爵的领地,地处百蝶花海的边缘。难不成两人是山贼?想要抵抗卫兵的追捕?
如果是这样,现在处境可不妙,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索取赎金那倒没什么,两个山贼只需要几百个金币就能打发,可是如果他们胆敢染指自己的身体,那他们将付出比生命更重的代价。
“南面的陷阱已经布置好了,那些红林木粉能阻挡一会儿。”男孩回答,他继续向前走,突然猛的撞到捷希琳的身上。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男孩似乎根本没想到树下还站着别人。
“小畜生,你想干什么?”捷希琳大骂道,这个小色鬼居然敢碰自己的身子,若是平时她早已重重的盖上一巴掌,可此时她没这个力气,也找不到方向。
男孩结结巴巴的嘟囔了几句,到最后只听见他不停的“嘘嘘”,在提醒捷希琳小声些。“你是谁?”他疑惑的问。
捷希琳冷笑一声,她想高傲的说出自己的身份,但却一时想不起该说哪一个。公爵夫人的名号已经成了整个王国的笑话,而冯卡伊德莫的名字,却总让她心里刺痛。最为重要的是,现在她还不确定眼前的两人究竟是谁。
“安静。”男人突然猛的低吼。
捷希琳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她愣了一下,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听这个男人的话,可最终她按捺下情绪。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仿佛有着某种奇特的能力,仿佛就像教堂里的大主教散发出的圣光。
沉默在三人间延续了半分钟,微风徐徐,可这一次,风打在脸上却好似刀片。
“这到底……”
“别出声。”
她低声想问,却被男人粗暴的打断。
这一次,捷希琳彻底放弃了辩驳,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空气中透露出的那种不安气氛格外明显,还隐约能够听见远处有东西沙沙作响。
平静中,一阵凄厉的叫嚷声陡然响彻山林,仿佛喉头都已经吐到口外,声音中充满痛苦和愤怒。
那绝不是人类的叫声,捷希琳听的出来,她蹲下紧紧抱着身子,犹如置身于寒冬腊月,从骨子里冒出的寒冷让她止不住一直颤抖。她知道那是什么,从出生起就见过,她将那种东西当做奴隶,可以随意鞭打,也可以随意宰杀,就犹如牲畜。
豪鼠人,那些被蛊惑,丧失了意识的原住民。
“快跑。”她的喉咙犹如被人扼住,声音卡在嗓子里。她颤抖着摇晃,想要站起身,却一把被男人按住。“跑啊,那些怪物……怪物……”她瞪大的眼睛,在黑夜里都格外明显,然而望着的那个黑影却不为所动。
“我知道,别害怕,你呆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男人半蹲下,带着厚茧的手掌触碰着她柔软的脸庞,带着让人平静的温暖,还有泥土和树叶杂糅的味道。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浮起,慌乱冲淡了恐惧,捷希琳一时间不知该什么表情,她就呆呆的愣在那里,直到那只手离开。她又害怕起来,害怕这只手永远弃他而去,害怕这样的感觉消失不见。
长剑出鞘,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光。
这不是山贼,绝不是。捷希琳意识到,山贼不会有这样精致的武器,只有上好的精钢才能在夜间发出这样的光芒,而且很可能这还是一把魔剑。整个多伦大陆上的魔剑数量屈指可数,每一柄都有它的名字,也通常代表拥有它的骑士。
眼前的是男人是一个骑士,她在心中这样想,竟然开心起来。而过去,她从来都对那些满身汗臭骑在马背上的家伙毫无兴趣,那只会玷污了房间中的地毯,破坏身上香露散发出的味道。
又一声豪鼠人的惨叫,听起来更近了些。
男人的剑在空中悠悠晃动,显然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而男孩似乎也掏出武器,捷希琳看不清那是什么。看起来这孩子应该是男人的侍从,并不擅长战斗,但她却在心里指望男孩能起到作用,不管怎样,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没过多时,豪鼠人的低吼声就从前方传来,可令她惊讶的是豪鼠人是从山的南面冲上来,那边可是百蝶花海,难道这些怪物和追击自己的并不是同一批?
思绪很快就被战斗的惨叫声打断,男孩紧紧的贴在她周围,并没有直接参加战斗。或许是在保护她,但更可能是这孩子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战场上看起来只有男人一个,这该是一位多么英勇的骑士啊,独自一人奋力迎战这么多的怪物。
突然,男人闷哼一声,像是受了什么伤。
就在这空挡,捷希琳感觉到一阵恶臭的风伴随着低吼声扑面而至,一个豪鼠人穿过了男人的防线,向着她的方向猛扑过来。
她慌忙叫嚷,把身边的男孩往外推,男孩手中有武器,应该能抵挡一下,何况对方只是个低贱的侍从,本就该保护自己。
一声尖锐的猫叫声陡然从前方传来,将所有声音都盖过去。
而捷希琳也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富有节奏的在念叨一段不知名的话语,那不像是黄昏骑士的祷文,倒有些像是那些巫婆们施展巫术时念的咒语。一个骑士怎么可能会使用巫术呢?
光芒从黑暗中诞生,从男人的手上放出,如同一把光剑,直直的射向希琳的方向。
她这才看清前方发生的一切,被眼前血腥的场景吓了一跳。
一个浑身被绒毛覆盖面容如猫的生物,将那个冲来的豪鼠人按倒在地,带有尖勾的爪子扣进豪鼠人的眼睛里,正将那个脑袋撕为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