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
这是迫不及待地蹦入殷戍脑海的第一个词儿。
恍然之间,他好像又钻进了父亲泰菲比大人的那个充斥着欲望的大庭院。
屋内,是更明亮的灯火,更震耳的喧哗,更呛人的烟气,更丰富的甜酒;是更多的男人,更多的女人,更加浮浪的噪音,更加狂欢的气氛!
就在屋外,那里刚刚轻飘飘消灭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而仅仅隔着一扇门,这里便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殷戍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吹气球一般急遽膨胀起来了,连日来的疲惫与焦虑一扫而空。
一行三人跟着男子,小心翼翼绕过那些狂欢、酗酒的男女。
殷戍的眼睛和脑子已经被无边无际的、蠕动的、油腻腻的rou体填满了。
两个女人裹紧了斗篷,一左一右紧紧抓着他。
公主竭力装出一副正常行走的样子,手却在轻轻颤抖着,似乎正在抑制某种强烈的情绪。
“胡尼竟然这么会玩,”她的声音也在发颤,“……相比之下,首都的生活简直就像白水一般寡淡无味。”
殷戍头晕脑胀、神游气喘,如同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
他竭力排除那些涌入双眼的浪荡画面,突然发现公主正不怀好意地笑着看他。
“男人都这德行,”她的笑容一瞬即逝,“就算明天要死了,今天也不忘记狂欢到底。”
“什么,要死了?”殷戍大惊,“什么意思?什么叫‘明天要死了’?”
公主并不答话,而是大步朝前走去。
……
大辛希布大人的侄子,伊涅特庄园的主人,尊贵的胡尼老爷正半躺在大厅深处的一张巨大的卧榻之上。
说是“老爷”,其实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肥胖得像圆球一样,已经吃喝得满面油光。
他的怀中竟然还搂抱着一名浓妆艳抹的壮硕女人,岁数看上去比他大了很多,正从盘中某种烤鸡一样的食物中一条条撕下肉来,娇娇柔柔送入那青年的嘴里。
伽卡尔老头子则安坐在少年的一侧,怀中搂抱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亲了这个mo了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老爷!”领着殷戍进来的男人恭敬地哈腰点头,“他们来了!”
伽卡尔使了一个眼色,卧榻周围几对正在调情的男女便迅速离开了。
几名侍女走上前张开了四面帷幕,将大厅内狂欢的人群暂时隔在了外面。
胡尼“老爷”慢条斯理地嚼了几口鸡肉,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流氓!”塔蒙轻轻掐了一下殷戍的手腕。
那个男人恭顺地退下了。
围帐内只留下了三个男人,以及数量多得多的女人。
“听说,你们是底比斯的舍普特的家人啊?”胡尼老爷坐直了身体,胖乎乎的脸上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是的,尊贵的胡尼老爷。”殷戍带领两个姑娘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遇见您是我们的福分……”
“听说,你们的船着火了啊?”少年似乎对这几个人产生了兴趣,目光在他们身上不住地上下逡巡,“听说,你们还死了几个人?”
殷戍赶紧将糊弄伽卡尔老爷的那一套完整的鬼话简略地复述一遍。
胡尼老爷和老头子相视一笑。
“听说,你还带了一个麻风病人?”少年开始好奇地打量着两位姑娘,“是谁?能让我看看吗?我还从没见过麻风病人是什么样子呢!”
还没等殷戍反应过来,公主便搭上了话。
“是我,老爷,”她平静地解开了自己的斗篷,“我就是那个麻风病人……小心吓着您。”
随着衣衫的滑下,女人光溜溜的头颅和赤裸的上半身便暴露在众人面前。仿佛融化一般的半张脸狰狞可怖,布满了斑疹与肉瘤的肌肤触目惊心。
“啊——!”其他女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立即像老鼠一般四下逃窜!
胡尼老爷也惊叫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躲在伽卡尔老爷的身后。
啤酒罐、果盘和杂七杂八的小摆件瞬间便打翻了一地,粘腻的汤汁流淌得到处都是。
“你,你……你出去!”那青年惊恐地尖叫着,“快出去,出去!”
几名壮汉手持尖刀,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公主笑了笑,重新披上了斗篷,恭敬地鞠了一躬,慢慢退出去了。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胡尼“老爷”又惊又怒,“跑到这里来吓唬我,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当然是来请求您慷慨的帮助的,”殷戍急忙辩解道,“我们都是一些卑贱的人……”
他唠唠叨叨将此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青年的脸色渐渐平和了。伽卡尔见机便凑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半天。
胡尼老爷摆了摆手,那些虎视眈眈的壮汉头一低便退下了。
“吃的喝的嘛,这个好说,”他沉吟道,“你们想要往东方去嘛,这个……”
他突然兴奋起来。
“正好!我这里还有几个蓬特来的客人!嘿嘿嘿,我马上把他们叫过来!可以让那些海盗瞧瞧我们埃及出产的怪物,保证把他们吓得半死,哈哈哈哈!”
殷戍看着面前这位一瞬间就变得乐不可支的年轻人,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来尼丽姐姐,再赏我几口奶!”胡尼老爷神经质地大叫着,“快给我新鲜的椰枣!”
那个壮硕的女人早就躲到了一张桌子后面,见小主子正一叠声召唤自己,只好嘟着嘴慢慢挪了过来。
“你们这几个人比较奇怪,”胡尼“老爷”一边兴致勃勃地在女人身上shang下其手,一边大嚼特嚼鲜红的椰枣,“……我看哪,你不像是好人!不过也不是坏人……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我听说是你把那个女怪物从河边一路背过来的?你可真行,一点都不害怕?……瞧啊,除了那个女怪物,你带的这个人也是一个漂亮女人吧?我喜欢漂亮女人,快让她脱光了给我看看!”
殷戍和塔蒙一下子呆住了。
可怜的姑娘求援的目光顿时投向了他。
“就是,这个女人脱光了给我们看!”一直在忙着同两个女孩儿调情的伽卡尔老爷也跟着起哄。
帷幕内的人们顿时发出了兴奋的鼓噪声。
塔蒙一下子抓紧了殷戍的胳膊,浑身都在颤抖。
让她和这个宅院里那些狂欢的荡妇一般在男人面前无耻地暴露身体,她死也不会愿意的!
年轻的胡尼老爷越来越带劲儿,干脆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嬉笑着就向塔蒙扑来——他要亲手扒下这个漂亮姑娘的罩袍!
人们尖叫起来,热烈的情绪猛地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殷戍双臂一张,本能地护住了塔蒙。
正在这时,胡尼老爷突然停住了脚步,慢慢弯下自己的腰,扶住两个膝盖,摇摇晃晃似乎要倒下去了。
他很快抬起了头——已经是双目通红,脸蛋青紫,额头与脖颈上竟然暴起了根根青筋!
人们的欢笑声戛然而止。
“你怎么了,老爷?”伽卡尔老爷面色大惊,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嚷嚷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胡尼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胸,突然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大张着嘴发出了公牛一般低沉的嗥叫!
他像疯子一般猛烈抓扯着自己的胸膛,几下子就抓得鲜血淋漓!
“啊——!”
老头子闪电般地冲到了那胖子身边,奋力将他的身体捞了起来。
“是不是恶灵附身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恶灵附身了吗?邪神俯身了吗?是哪个恶灵,是哪个邪神?”
“啊——!”女人们终于发出了极其可怕的尖叫,转眼间便四散奔逃一空。
塔蒙也一下子惊恐地扑进了殷戍的怀抱。
“恶灵!”姑娘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老爷……我怕!”
殷戍也吓呆了。
“快去叫驱魔的塔比,快去叫塔比!”伽卡尔老头子的眼睛红得能滴下血来,恶狠狠地高声怒吼着,“所有人,都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帷幕外的**之声顿时停了下来,到处都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叫喊与瓶瓶罐罐打碎的声音。
殷戍眼见那个肥胖青年的身体越来越瘫软,挣扎越来越无力,心脏在激烈地怦怦狂跳,简直能蹦出他的胸膛!
他好像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曾经拿过本地红十字会颁发的现场急救员证书。
他本能地判断,情绪激动的胡尼老爷一定是被椰枣呛住了!
他学过“海姆立克急救法”,他自信能够救那个死胖子的命!
“伽卡尔老爷,你要帮我!”殷戍突然大吼一声,一下子扑了过去,“我能救他!”
伽卡尔老爷绝望地停下了不住摇晃自己主子的双手,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
殷戍往前伸出一条腿支住自己的身体,“把他扶起来,坐我腿上,快!”
老头子茫然地看着他,好像一时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快点!”他怒吼道,“如果你不想让他死掉的话!”
伽卡尔老爷立即行动起来。
不过,一个老头子怎么可能抱得动肥胖的胡尼,好在塔蒙也冲了过来,二人一起用力拖起那个肉球架在自己的单腿上。
殷戍感觉到胡尼的身体已经完全松懈了,头颈和四肢都软软地垂了下去——情况已经十分危急!
“扶好他!”他紧张得大汗淋漓,费劲地将双手从腋下绕过去扣在那家伙肥腻的大肚皮上,“一定扶好他,别掉下来!”
伽卡尔老爷和姑娘六神无主,只能一一照办。
殷戍倒吸一口凉气,强健的双臂在少年的肚皮上猛力一勒——
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被一下子放气,胡尼老爷喉头发出了极其可怕的轰鸣声,身体也跟着剧烈抽动起来。
殷戍快马加鞭,连续猛烈地勒了五六下!
那胖子突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喘息声,继而不要命地咳嗽起来!
“吐!吐出来!”殷戍吼道。
胡尼吐出了几口污秽,一颗枣子正在其中!
“喔……”伽卡尔老头子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殷戍也一下子松开了双臂。
肥胖的胡尼老爷顿时翻滚在地上,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边剧烈咳嗽着,似乎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了。
塔蒙眼含热泪,再一次扑进了殷戍的怀中。
可怜的家伙浑身瘫软,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感到自己快要虚脱了。
他这才发觉,帷幕外已经响起了震天的哭声。
恍惚之间,又一个老头子——正是伽卡尔老爷的亲哥哥胡里伽卡尔老爷——拽着一个高瘦的家伙猛地闯了进来。
那个人的脸上罩着一顶黄金面具,面目狰狞;头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鸟毛,手持着一柄扫把一样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伽卡尔请来的驱魔师“塔比”?
“老爷!”胡里伽卡尔激动地扑向了半躺在地上剧烈喘息的胡尼,“你……你……?”
那胖子虚弱地指了指殷戍二人,一直在不要命地咳嗽着。
“是你们施了魔法?”胡里伽卡尔恶狠狠地盯着殷戍,“还是你们召唤了邪神?”
黄金面具男大喝一声,一下子跳到了二人面前,那柄大扫帚也不怀好意地直直戳了过来!
塔蒙吓得尖叫一声,一下子躲在了殷戍身后。
他大吃一惊,本能地擎住了那柄该死的扫帚!
“住手!”
伽卡尔老爷突然醒来了,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
“塔比,你出去!”
那个驱魔师楞了一下,只好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兄弟,我的兄弟!”老头子摇摇晃晃走上前来,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是他们救了老爷!是他们救了老爷!”
“胡尼老爷被枣子卡住了,”殷戍有些惊魂未定地指了指地上的那一摊污秽,“我……我想了个办法让他自己吐出来了。如果再晚一点,老爷可能真的就没命了。”
胡里伽卡尔老爷狐疑地打量着殷戍二人,脸上却阴晴不定。
“你们就是我兄弟今天从河边救上来的人?”他扶着胡尼老爷慢慢坐在卧榻上,“你们会驱魔?真不错,你们竟然有这个本事!”
驱魔?
不,我只是帮助他自己救了自己的命!
殷戍想了想,决定还是聪明地闭嘴,甚至还矜持地笑了笑,微微颔首!
“外面还有一个女的,是个麻风病人,”胡尼老爷一边喘息一边说,“快,快把她也请进来,你亲自去请!”
“麻风病人!我的老爷……”
“不碍事,不碍事的。“那胖子虚弱地摇了摇手。
伽卡尔情绪高涨地跑前跑后,从桌子边拖来了两个沉重的木椅。
“你们坐,尊贵的客人,”他热情地拉着殷戍二人,“你们快坐下!你们就是伊涅特庄园最尊贵的客人!”
殷戍和塔蒙面面相觑。
也就短短十分钟的时间,这前后巨大的反差使得他们感觉恍如隔世。
这时,厚重的帷幕再一次被掀开。胡里伽卡尔老爷陪伴着公主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那女人的斗篷依旧捂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她的脸上有什么表情。
“你们都请坐,请坐!”年轻的胡尼老爷喜笑颜开,灰白色的脸也渐渐恢复了红润,“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呢,快请坐快请坐!我叫人给你们送伊涅特庄园最好的酒,最肥的羊,最美味的水果!”
“我可一点都不想吃那个该死的椰枣。”殷戍小声咕哝道。
那胖子一愣,和两个老头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