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时分,蓬特人终于停下来了。
此时此刻,尼罗河岸边平坦的沙地已经变成了戈壁地貌,细碎柔软的沙子变得更加粗砺,其中夹杂着越来越多的砾石。
从这里一路向东,东非高原的余脉从西南方斜插过来,一直平推到红海岸边;曾经一望无际的平原渐渐变成了起伏的丘陵,继而变成了连绵不绝的矮山。
远古时期的河流和溪水在这群山之中蔓延穿梭,切割出一道又一道河谷,同时也将山脉切割成一个个山包;而在漫长的岁月里,大自然的力量——尤其是风与茂密灌木——使得这些山包的顶端渐渐被削平,形成了一种东非著名的地貌——“台地”。
在文明的早期,也许曾有不少部落占据了这样的台地——台地上下有丰盛的灌木,适合放牧牲畜,而它的地势又有“易守难攻“的特点,非常适合一群人的休养生息——当然,随着埃及帝国的兴盛崛起,这样的部落遗迹早已化作历史的尘埃了。
蓬特人的商队正好停在一座隆起地面约50米的小小“台地”之下。
这里到处都长着不知名的灌木,骆驼们跋涉了一天,此时此刻都散布在灌木丛中,开始香甜地咀嚼着枝叶;伊涅特的奴隶们和蓬特人则在忙碌着收拾营地——升起篝火做饭,用木棍和毛毡搭起一个又一个小帐篷,喂马,布置警戒……
“节约用水!”胡尼老爷带着两个小奴隶在营地内来回巡视,一边走一边高声喊叫着,“节约用水!我们带的水已经不多了!”
殷戍和两个女人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团篝火。
勤劳的蓬特小伙找来了几块大石头,搭起一个粗陋的灶,扯来大团的灌木枝叶,将就着点起了一团火。
一个青铜制成的小锅架在火上,里面正咕嘟咕嘟熬煮着黏糊糊的东西,散发出阵阵香气。
此时此刻,殷戍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沙漠之中的旅行,不管远近,终归是让人精疲力尽的。
塔蒙不知不觉已经斜靠在他身上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而公主则将自己的脑袋架在膝盖上,昏昏欲睡。
不知怎么的,这家伙却一点都不困,一直在不停地四处张望着。
夜色如水。
壮美的“努特神的牛奶”——银河已经爬到了天顶,朝着大地投下了清冷的辉光,四周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幽暗的白色。
眼前这座黑黢黢的“台地”则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威严地伫立在面前。
台地上依稀可见一丝微弱的火光,也许那就是胡尼老爷布置的登高瞭望哨吧。
而在营地之中闪耀着几丛篝火,人们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小声谈笑着——白日里欢快热闹的气氛已经消失不见,这里弥漫的,更多的则是疲惫与乏困。
这时,蓬特小伙子飞快地从火上端起了小锅,却像猴子一般被烫得手舞足蹈!
突然,“砰”的一下子,小锅不幸被打翻了,锅里的糊糊顿时洒满一地。
塔蒙和公主都惊醒了。
那小伙子一时间呆住了,嘴一咧,竟是要哭!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殷戍连忙跳起来,拍着他的脑袋安慰道,“你别哭……我们不吃了,你去睡觉吧!”
蓬特小伙虽然听不懂他的话,却也能感受到他的善意,抹着眼泪点点头,一溜烟跑掉了。
“老爷,你不睡吗?”塔蒙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地问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我不困,”他指着不远处的一顶小帐篷,“你和图雅到那顶帐篷里睡觉吧。晚上有风,很凉。”
“你要走走吗?”姑娘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要我陪你吗?”
殷戍心中一动。
就在不久前,就在同样的一个深夜,他拥着同样一位姑娘在阿玛尔纳的宫殿内四处走动呢。
那个夜晚,对他穿越后的人生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夜晚!
“不用,可爱的姑娘,”他走上前去,像驱赶小动物般赶着两个女人,“你们快去睡觉吧,真的不用管我……”
塔蒙和公主嘟囔着嘴挪到那边去了。
殷戍抬头望了望天,感觉自己的思维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犀利!
不知怎么的,从宿营的那一刻起,他就莫名其妙有了一种深沉的恐惧,甚至让他感觉心惊肉跳!
他很想平静下来,胸口却始终像堵了一块大石头,直憋得他喘不过气!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膛了!
殷戍定了定神,朝着胡尼老爷的那一丛篝火大步走了过去。
……
在跳跃的火光照耀下,各位老爷们正捧着小铜壶一口口喝着那些糊糊,有的人已经疲惫地躺下了,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怎么了,孟图老爷?”胡尼热情地招呼着殷戍,“您还不睡呀?是不是地上没有铺毛毡,睡得不舒服呀?”
“可以让柔软的塔蒙小姐当床垫么!”有人阴阳怪气地开起了玩笑,引起稀稀拉拉几下笑声。
殷戍却像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我们现在行走的地方,是属于哪位老爷的土地呢?”他突然急急问道。
“哪位老爷?”那胖子一愣,“不,不属于哪位老爷,这是无主的野地嘛……啊,其实严格来说,这是属于高贵的国王陛下的土地……在埃及,一切无主的土地都属于国王陛下!”
“那么,这里曾经出现过强盗和匪徒吗?”
胡尼老爷一下子呆住了。
“强盗,匪徒?”他有些莫名其妙,“我可从没听说过。”
“我来往伊泰基和伊涅特好多年了,”阔阔塔老爷也坐了起来,“从这里也走过好多次了,可从没听说过、见过什么匪徒!”
“孟图老爷,你在想什么呢?”胡尼笑了起来,“这里虽然是野地,可能比较荒凉,但也距离首都不算太遥远呀……再说了,我们明天上午就可以抵达莫拉皮了呢……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匪徒呢?”
“就算有什么强盗,帝国的军队一天之内就能赶到了。”阔阔塔补充道。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很不好……这种感觉从日落之时就开始了,”殷戍紧张地皱起了眉头,“我预感到今天晚上可能要出什么事。”
“什么事?”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坐了起来!
“我总感觉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一路跟踪我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不定,我们的营地会遭到袭击!”
袭击!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在一瞬间,好像突然有一股凉风席卷了这片小小的营地,篝火忽明忽灭,真是恐怖极了!
“孟图老爷,”胡尼的一张胖脸已经布满了汗珠,“您……您是发现了什么吗?有人跟踪我们?”
“没有,我没发现什么,这只是我的预感。”
“是神谕吗?”阔阔塔沉着地问道,“孟图老爷,您是得到了什么神谕吗?”
“我只是担心……”殷戍苦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也许是我出现了幻觉。”
却没有一个人笑。
这些老爷们可没当他开玩笑——他们可都是见识过这位底比斯来的怪人被神灵附身的情形的!
“孟图老爷,您担心得对极了,”胡尼豁地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们确实太大意了!在这野地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快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
一见那胖子热切的油汗大脸,殷戍也变得兴奋起来。
“我觉得我们的安全保卫措施太少了……我建议,第一,找四个视力好的人,挑选四匹马,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派出去。距离不要太远,半个时辰就能回来……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等候,侦察!一旦有事,立即返回报警!”
“第二,那里,那座山上,”他又指着近在咫尺的那座“台地”,“我总感觉人好像还是不够。现在上面有多少人呢?”
“就一个人守着……”胡尼老爷沉吟着答道。
“太少了!也要有东西南北四个人负责瞭望!”
“……”
“我们现在有多少武器?”
“武器?”阔阔塔老爷一下子接过了话茬,“我们现在只剩20多把弓吧,一点点箭,还有……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把长刀。”
“我们伊涅特的卫士有十几个人,有长矛、弓箭和小刀。”胡尼急忙补充道。
“很好,很好,”殷戍紧张地盘算着,“请把所有的弓都集合起来,按照我所演示的方法,两弓合一弓,改造成‘双臂复合弓’!这样的话,我们最起码需要6把复合弓……”
“复合弓?那个很好!改造也简单……”
“关键是人!至少需要12个人来操弓。”
“人是够的!”胡尼好像一下子跟上了他的思路,“您瞧,孟图老爷,我们伊涅特的人就有30个,蓬特人有14个,我们还有至少70头骆驼,10匹马……”
“是的,够了!”殷戍猛然打断了他,“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刚才说到哪里了?第三,把全部骆驼集中过来,围成一个圆形,我们所有的人、马、帐篷都进来,进到这个圆形里面来!”
“用骆驼筑墙?”有人突然叫出了声。
“是的,骆驼的墙!”他大声说道,“所有的骆驼都用缰绳串在一起,绝不能跑散掉,这样的‘墙’,谁想冲进来都要掂量掂量……在圆圈里面,我计划布置4把复合弓,至少6把普通的弓……而在那座山上,”他指了指高处,“我计划布置两把复合弓,还有至少10个人拿着长刀在那上面!”
“如果您要在山上埋伏人,”阔阔塔老爷立刻接话道,“那上面的火必须灭掉,一丁点亮光也不能有。而且,孟图老爷,我们还有一件武器,也许能用得着……”
“什么?”
“弹弓!我们有两把弹弓,本来是用来打鸭子的……”
“太棒了!”殷戍兴奋地跳了起来,“真是太棒了!那么,尊敬的阔阔塔老爷,您有特别准的弹弓射手吗?”
“那当然了,”老头子一把拽过一个一脸稚气的蓬特小伙,“我们蓬特人从小就是用弹弓打鸭子的好手!”
“很好,很好,”殷戍凑过去欣喜地摸着那家伙的脑袋,“这样,我们在圆圈里布置一个弹弓手,在山上也布置一个,准备好足够的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