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尔纳的傍晚真真令人沉醉。
热辣辣的太阳早已消失在西方的山脉中,空留下一抹依旧亮得耀眼、红得瘆人的晚霞。天空变得更加晶蓝透亮,而满天的星星似乎也都被“激活”了,先是一个,紧接着便如同繁华开放一般开始在深邃得可怕的蓝黑色幕布上快活地眨着眼睛。
似乎可以刮上100万年的“希洛克热风”在每到傍晚时分都会停歇,而取而代之的,则是从遥远的南方(甚至可以追溯到维多利亚湖)赶来的清凉的气团;带有一丝水汽的微风开始吹拂着这座年轻的城市,赶走了被烈日暴晒一天形成的炎炎热气。
再过一个时辰,首都就要按照规矩施行宵禁了,因此阿玛尔纳的市民们往往趁着这个气温转凉的时刻出来大肆活动,转眼之间大街小巷上便都挨挨挤挤地堆满了人。
靠近“科提科提”大码头的巨大市场在此时迎来了全天最热闹的时刻。形形色色的摊贩们——贩卖宝石的腓尼基人,贩卖野味的努比亚人,贩卖各种铜器和银器的利比亚人,贩卖大饼的本地妇人,搞杂耍的亚洲人……全都从逼仄、闷热的草棚中走了出来,直接把货物摆在街巷的道路上;人与货热热闹闹地拥挤在一起,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些肮脏、消瘦、大汗淋漓的贩子们全都在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叫喊,抓紧最后的时间招徕客人。
经过了一天的人踩马踏,地上早已是淤泥四溅、污水横流;隔壁的牲口市场贩卖的各种大牲畜已经基本被牵走,空留了一地的粪便和尿液,经过了一整天阳光的暴晒,此时正猛烈地散发着可怕的气味儿;但是啪叽啪叽踩着污泥浊水窜来窜去的人们才不管这些呢。
因为此时也正是在城内外辛勤劳作了一天的奴隶们短暂而又幸福的放松时刻。
在城外的葡萄园和无花果园里采摘的女奴们回来了。这些剃着光头、身上只是简单地围了几块破布的白皮肤、黑皮肤的女子们正在工头的带领下集体坐在某一个贩卖啤酒的摊位前,一人发一个陶土做的酒杯,小心地、爱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吸米粥一般的酸甜汁液;女人的天性就是热爱各种八卦,因此她们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声音隔着几条街区都听得到;
在街道上、在尼罗河边挖沟渠的努比亚奴隶们回来了。这群身体强壮、浑身上下几乎一丝不挂、成天从事极重体力劳动的黑汉子们连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像狗一般成群结队地蹲在泥砖房子的茅草屋檐下,一人手中一张粗粝的大饼,一边用力地啃咬着,一边沉默地注视着眼前来回乱窜的路人;
在阿玛尔纳宫廷中从事“运水”工作的奴隶们来了。这群形形色色、容貌各异的的可怜人主要是债务奴隶,是帝国的首都和各个州欠了债、或者交不起税的家伙;他们不得不被自己的主子抵押在首都——有很多人过去曾经是主子——从事一些不那么劳碌和繁重的活计,例如:用尖底罐从尼罗河中往各位老爷的府邸中运水,满足老爷们在花园中养鱼的嗜好;或者从泉眼、水井中运送更干净的水到小姐、夫人们的内宅,满足女眷们清洁身体的需要……这些人大多数曾是有头有脸的人,因此虽然同为奴隶,却不屑于同下贱的女奴和努比亚人挤在一起,而是得意洋洋地坐在小贩们搭在凉棚下的小桌子旁,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喝着鹰嘴豆汤;如果遇见好心的工头,还能赏几个刚烤出来的鸡腿;
老爷们家中的低等女眷们出来了。这些女子化着浓妆,戴着满头小辫儿的假发,假发上抹着黏稠的蜂蜡,人们老远就能被她们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儿熏一个跟头;她们大都是老爷家中的第几十个侍妾,或者是管家、主管之类“高等”仆人的妻妾,在阿马尔纳各个庄严的府邸中憋了一天,赶紧趁着太阳落山、而宵禁开始之前逛街购物;尽管头顶上早已没有了热辣辣的太阳,但她们的大多数人还是装模做样地撑起了老爷们赏赐的太阳伞——这可表明了一种身份——趾高气扬地从那些啜吸着劣质啤酒的女奴队伍前走过,引起了阵阵或惊叹、或嫉妒、或鄙夷的议论声:要知道,说不定在数年之前,她们中的有些人也不过是女奴中的一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