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自云秦王宫驶出的卤簿仪仗,浩浩荡荡在天京城中巡游。
沿途百姓见状,纷纷跪地磕头,高声喝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闵行端坐在龙凤呈祥金漆玉壁的辇舆中,冷眼扫向跪伏一地的沿途百姓,薄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长线。
虽然,眸光所及之处,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但他总觉,这群乌泱泱跪伏一地的臣民所忠之人,并不是他,而是锋芒正盛的云非白。
北风起,寒霜至。
云闵行轻拢着狐裘披风,长吐了一口浊气。
他心下暗忖着,云非白翅膀已硬,再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任他捏扁搓圆。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狠下心肠,彻底断了云非白的羽翼。
须臾间,云闵行已然暗下决心,打算将云非白逼上前线。
与此同时,潜藏在暗处的云非白一声令下,惊惶未定君拂便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推向了卤簿仪仗前。
“啊——”
不慎被维持秩序的侍卫推倒在地的君拂失声惊呼。
她身着单薄的素色薄锦,藕荷色的绸带将她的腰身勾勒得只有碗口粗细。
乍眼一看,倒像是尚未出阁的玲珑少女。
顾盼间,泪水盈眶,我见犹怜。
“大胆刁妇,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辇舆前的两位带刀侍卫横眉怒目,手中长剑交叠至君拂瘦削的肩膀上,声色中透着一股令人生畏的狠戾。
“国主,你可还记得不日前被您迫害得差点呜呼殒命的儿臣?”
君拂缓缓抬眸,眼眶中盈盈打转的泪水使得围观百姓不由得为她揪起了心。
云闵行浓眉一蹙,略有些困惑地看向形容憔悴的君拂,大半天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的她。
沉吟片刻之后,他沉声喝道:“说,究竟是何人指派而来?”
“国主,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君拂倏然起身,凄然惨笑,“今日,儿臣即便是豁出了这条性命,也要为儿臣夭折腹中的孩儿讨要一个公道。”
闻言,云闵行终于忆起眼前女子便是云非白从东临带回的太子妃。
他双目圆瞪,唇上两撇胡髯迎风而颤,“大胆妖妇,竟敢假孕蒙骗太子,罪该万死!”
“国主急着杀人灭口,这是心虚了么?”
君拂显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愤慨言之,“国主既知儿臣是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女人,为何还能做出那般无耻之事?”
云闵行气得浑身发抖,暴喝道:“太子妃,休要胡说八道!朕何时侵犯过你?”
君拂煞有其事地说道:“三日前,宫宴上,国主趁太子殿下离席之际,将儿臣带回寝宫肆意侵犯,还使得儿臣不幸小产。养心殿内的宫人,均能为儿臣作证。”
她此话一出,群起哗然。
围观百姓瞅着羸弱不堪的君拂,再观强势霸道的云闵行,心中的天平于骤然间完完全全地向君拂倾斜。
“想不到,国主连太子的女人都不放过!”
“可怜太子为云秦屡建奇功,到头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
“听说,太子妃都已经怀上了太子的骨肉。可惜...”
“国主这般暴虐,云秦江山危矣!”
……
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舆论更是一边倒地将云闵行压得喘不过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愚蠢无知的君拂,竟会来上这么一出。
这下子,他即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子妃,你伙同太子,百般算计朕,其心可诛!不过,你若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朕尚可饶你一命。”
云闵行躬身走出了辇舆,他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君拂,企图以周身威压震慑住她。
君拂眼神闪烁,悄然避开了云闵行阴鸷的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过临阵倒戈,求云闵行放她一条生路。
只是,云闵行和云非白并无本质上的差别。
她纵是将实情道出,也会沦为废棋,到时候,依旧是死路一条。
思来想去,君拂只得梗着脖子,一口咬定是云闵行的暴行害得她不幸小产。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君拂自嫁予太子殿下之后,一直恪守本分,安居东宫之中,静心养胎。今日所说,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君拂骤然跪地,信誓旦旦地对天起誓。
她言之凿凿,声声恳切,字字泣血,使得围观百姓纷纷潸然落泪。
云闵行神色大骇,此刻的他恨不得将君拂碎尸万段。
只是,青天白日之下,千百双眼睛齐齐盯着,纵他性情暴戾,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她一根毫毛。
深思熟虑之后,他只得强忍下心中怒火,隐忍言之,“想来,这其中定有误会。朕会将此事全权交由大理寺负责,到时候必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围观百姓显然不相信云闵行所说,不过他毕竟是一国之主。
他既已放话彻查此事,再无人敢吭声。
潜藏在暗处的云非白尤为满意地看着云闵行吃瘪的模样,深紫色的瞳孔中迸发出邪祟的亮光。
下一瞬,正当大内侍卫欲将君拂带至大理寺严审之际,她顿觉双腿发软,身子猛地往前倾倒,一个趔趄栽到了云闵行怀中。
云闵行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可君拂依旧不偏不倚地扑入了他的怀中。
呕——
骤然间,她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将云闵行身上衣物染得通红。
“来人,宣太医!”
云闵行见状,竟不敢将君拂推开。
他单手扶着君拂不盈一握的腰身,深怕她草率地咽了气。
如此一来,他的嫌疑便再难洗清。
君拂察觉到腹部的绞痛感,这才意识到,今日晨起云闵行为何那样殷勤地陪她一同用早膳。
原来,他根本就没想过放她一条生路。
“王兄,你在哪儿?拂儿好怕。”
临了之际,君拂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过错。
只可惜,后悔本就是人世间最无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