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金德星君为何这般笃定,但却察觉到他神色之中仍是颇显忧虑。
“当真不会再说?”心下并不安稳,我便看向金德星君问道。
金德星君沉沉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要往栖霞山一趟,没什么旁的事,你便同我一道前去。”
急急朝后退去,我看向金德星君道:“既然是灵华君选定的棋子,我便不能轻易离开此处,若轻举妄动,只怕先前所做的一切都要白费。”
“怎么?难不成你打算在这儿等死?”金德星君有些恼怒。
下意识攥了攥裙摆,我便轻声说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都不在我的掌控之内。这是陆安歌的命途,也是我该遵循的宿命。眼下我只想着,让所有被我毁了的命盘再度扳正,到了那个时候,我便离灵华君远远的,躲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安静过活。”
我的确是这般打算着,月老也好,金德星君也罢。他们皆称我执念太深,同灵华君亦是段孽缘。从前我并不晓得,这其中的含义。如今落得遍体鳞伤,才知道从一开始,便是我这只朱雀小妖异想天开,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守在灵华君身边,若当真是孽缘,也是我自讨苦吃罢了。
金德星君听我这般一说,只得皱眉低叹:“罢了,随你吧......过些时日我在来寻你,你若改了主意,自然是最好。”
话音落定,我便瞧见他踩上云头往栖霞山的方向行去。看着金德星君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我不免泪流满面。
过些时日......过些时日未尝可知,我是不是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苏玦鹤自白日走了之后,便没再回来。我猜想或许他是去探查雀台一事的消息,既然阿都赤与廖雪莹落跑,自然要寻出二人的踪迹才是。
入夜之后,我独自睡在竹屋里,五脏六腑却犹如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一般,疼得我死去活来,不停地在床榻上打滚,不得不说,廖雪莹这毒实在狠辣。怪不得她说会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昏沉之中,我的妖灵仿佛抽离了陆安歌的身体,径直朝着九重天上飞去,片刻之后,我便依稀看到了天府宫的府门。
足尖方一落定,我便瞧见祁稚迎了上来。他尚未开口,我却听到自个儿问道:“灵华君在何处?”那语气仿佛十分熟络的模样。
祁稚欠欠身,竟十分恭敬地应道:“君上已侯了很久了......”
在梦中,我只觉得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喜悦,悸动不已,只急急对着祁稚道:“快带我前去。”
绕过大殿,祁稚便引着我往花亭行去。我自然记得,初初到了这天府宫时,便在花亭中逗留,此处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方一踏入花亭,我便惊诧不已。花亭漫天飞舞着的,是开得正盛的再生桃。
“是再生桃啊......”我缓缓伸出手去,任由一朵顽皮的再生桃落于掌中,继而又轻然一跃,迅速逃离。
祁稚边往前行着,边应道:“昨日便开了,君上一直等着你来。”
等着我来?灵华君怎会等我来看这盛开了的再生桃?
我心下自是疑惑不已,可继而又灵台澄明,知晓这是在梦境之中,便放任祁稚所言。毕竟只有在梦境之中,我才不必小心翼翼地藏匿了自己的心思。
又往前行了几步,我便瞧见灵华君站在花亭之中,那背影依旧清绝挺拔,只瞧上一眼,我这小心脏便忍不住扑通直跳。
然而我却忽而忆起,在花亭初见灵华君时,他不慎在花亭跌落还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轻笑。
灵华君应是察觉到了声响,在花亭中猛地转过身来,看向我的时候,竟露出一个十分明亮的笑意来。
我一时怔忡在了原地。我所知晓,自灵华君伤了双目,便有一万三千年不曾笑过。即便是再生桃重开之后,他破天荒露出一丝笑意,亦或是在秋实书院时,身为元度卿的每一缕浅笑,都不似我此刻见过的这般开怀。
眼前这笑容发自肺腑,是从心底洋溢出的喜悦。
就在我因这笑容出神之时,灵华君已从花亭中快步向我行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行下花亭台阶,不免觉得疑惑。灵华君的双目虽日渐痊愈,可我从未见过他的眸似眼前这般清亮过。就仿佛这双眼眸从不曾被伤过一般。
灵华君行至我身前,忽而执起我的手道:“再生桃昨日便开了,我等了你足足一日,却不见你来,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眼下我已震惊到难以言说一句,只呆呆看着灵华君执了我的手且是十分亲密的模样。
即便是在梦境之中,这样的亲昵也让我十分不安。
灵华君牵着我往前行了几步,忽而察觉到异样,便转头看向我,关切地问道:“你是怎么了?绵蛮......”
绵蛮!绵蛮!
犹如在噩梦中陡然惊醒,我的心惶惶不定。霎时睁眼的瞬间,才察觉自己一身冷汗躺在竹屋里。五脏六腑在经历过炙烤般撕扯的疼痛后,仿佛已不是我的。
强撑着从床榻上起身,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亦或是我在梦中,就这般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灵华君与绵蛮仙子的过往......
抬手拭去额上的汗珠,我却嗅到一股浓郁的药香从屋外飘来。
起身朝着屋外行去,却见皎洁月光下,苏玦鹤在竹屋前点了一盏灯,檐下一角置着火,正咕嘟咕嘟熬着药。
“煎药做什么?”我在一侧的竹椅上落座,看着苏玦鹤不紧不慢地添着火。
“自然是给你吃。”他淡淡应道。
我别过头,看着轻柔月色下的竹林,透着一抹清浅雅致的深绿:“苏公子夜未眠太低估廖坊主的手段了,若此毒当真易解,就不会被廖坊主拿来控制坊中之人了。”
不料我的话并未让苏玦鹤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只是拨弄着火,翁声答道:“虽然不能即刻就解了你身上的毒,可缓解一番总是有些作用的。教舞坊中也不独独只有阿都赤和廖雪莹的人。”
听到这话,我自是吃了一惊。虽然在教舞坊安插眼线也该在情理之中,可能亲近廖雪莹并能拿到这解药方子的却没有几人。
思及至此,我恍然大悟:“原来绿绮姑姑竟是苏公子的人。”
是,除了绿绮,我再想不出旁的人,能是苏玦鹤安插在廖雪莹身边的眼线。
不料,苏玦鹤只是俯身,从火上取下药罐,又将药滤在瓷碗中,然后递到我面前:“并非是她。你还是乖乖喝药,别费这番心思了。”
接过略有些烫手的药碗,我不免好奇问道:“苏公子为何救我?”
苏玦鹤怔怔看了我半晌,那眼神带着些许探究,些许迷惘,继而他转过身,熄灭了火:“救你,自然留你所用。”
我不知苏玦鹤要留我何用,却隐约觉得,或许在他手中,我尚且勉强能捡回一条小命来......故而我打算先留在竹林中,养好身子再说。
一晃便在竹林中待了十日之久,苏玦鹤每日除了定时送来食物,自然还熬好了汤药。一日不落,至后几日,我便察觉入夜时要经受的苦痛果然淡了许多。
这日苏玦鹤方回到竹林,将手中的包袱丢在我怀中,劈头便撇给我一句:“许晋被放出来了。”
我正欲装傻,却听得苏玦鹤道:“你该不会连授习先生也要佯做不知吧?”
眼角一跳,我便看向苏玦鹤道:“怎会......”
口中这般说着,心下却混乱一片:苏玦鹤连秋实书院都知晓,可见他到底是下了很多功夫。既然如此,他定是清楚我便是陆安歌,而陆家一夜之间惨遭杀戮,之后我便跟着灵华君来到京城之事,想必也在他掌握之中。
看着苏玦鹤,我不免隐隐生寒,将灵华君的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且在教舞坊那种地方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线,苏玦鹤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雀台一事,自然牵扯出二皇子同西域勾结,借势夺位。圣上虽是缠绵病榻,可耳聪目明,一众皇子们的伎俩是逃不出他的掌心。”苏玦鹤看向我道:“即便三皇子尽力收敛锋芒,可只要心有所欲,总会露出马脚。”
说着,苏玦鹤负手行至竹林前,微风轻拂,竹林作响,一抹淡青长衫的他立于竹林前,清雅如画。
“元度卿在嵌花楼暗布各局,与三皇子互通往来,为的不就是助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么?”苏玦鹤淡淡开口:“太子之位总是要有所定夺,可终归落到谁的头上,还要圣上说了才算......眼下众皇子便是机关算尽,也是枉然。”
听到这儿,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怪不得苏玦鹤看似掌控全盘,雀台一事,竟然连灵华君都慢他一步。
“原来苏公子是皇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