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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两分明(1 / 1)

尘烟散去,宽阔的官道又回归平静,只有田菁的抽噎声不绝于耳。

“都愣着做什么!快扶郎中跟荷丫头上车,赶紧地进城看大夫!”王老汉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朝着呆愣的村民们吼道,一边吼一边费力地将翻倒的驴车扶正,又弓着腰爬上自己的马车。

村民们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襄荷与兰郎中扶上马车。

“娘们儿跟孩子都回去,年轻体壮地留下跟我进城!”王老汉又吼道。

村民们皆没有异议,经过这么一出,无论是凑热闹的还是蹭食的,都已没了兴趣。五六个年轻后生都站出来,要跟着一起进城里,余下的妇人和孩子站在路边。

刘寄奴默不作声地爬上马车。

王老汉瞪了一眼,“你——”

片刻却又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跟去吧。”

赵小虎见状,猫着腰要溜上车,那边田菁哽咽着挣开田大婶的手,也要往马车上爬:“呜哇我要陪着小荷,小荷死了怎么办呜呜……”

“瞎闹!赶紧回去!”王老汉一把抓住赵小虎,提溜着扔回杨氏怀里,又冲田菁吼道:“哭啥哭,郎中死不了,荷丫头也死不了,阎王爷不收枉死的好人!”

“王爷爷我也受伤了,我也要去医馆!”赵小虎却没退缩,反而举高右手嗷嗷叫道,众人定睛一看,才见他右手手心擦破了一层皮。驴车翻倒时他和田菁都被自己娘护在怀里,因而没被甩出去,也没受什么大伤,但他当时手伸在外面,落地时在粗糙的地面一蹭,就蹭破了皮。杨氏一听,唬了一跳,忙心疼地检查起来,赵小虎便装腔作势地直呼痛。

王老汉皱皱眉,不悦地道:“上来!”

赵小虎忙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车,甚至忘记装疼,就用蹭破了皮的右手扶着车辕猴子似的窜上了马车。杨氏一看儿子这模样,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但还是塞了几个钱,让他到了医馆找大夫讨些药敷敷。

终于等五六个后生都分别爬上两辆车,王老汉马鞭狠狠一甩,羸弱的老马撒开四蹄,在官道上狂奔起来。

马车一进城就直奔荣生堂。

荣生堂便是兰郎中经常进药材的地儿,坐堂的两个大夫一个姓林,一个姓戴,都跟兰郎中熟识。一行人到了荣生堂,恰好林大夫在,一瞅见兰郎中晕厥不醒的样子便吓了一跳。

来不及多问,林大夫赶紧地给两人查看情况,但检查过,又简单包扎清洗过后,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刘寄奴心头狂跳:“大夫……如何?”

“……有些难办,”林大夫瞅了一眼刘寄奴,叹息道:“兰老弟和侄女俱是伤到了头颅,侄女肩上虽也有伤,倒不妨碍,养养便好。只是头颅上的伤可大可小,眼下两人都昏迷不醒,我也拿不准是什么情况。若是外人,我还可试上一试,但我与兰老弟相交一场,生怕开错了药害了他啊!”

医馆内一时都沉默起来,王老汉与几个后生都面面相觑,他们虽不懂医术,但听林大夫的语气,也知道情况不好。想想这飞来横祸,偏偏全落在兰家一大一小身上,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刘寄奴因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睁地更大了,他咬了咬苍白无血色的唇,摊开紧握的掌心,露出那一只白釉兰叶纹瓷瓶:“大夫,您可识得此药?”

林大夫好奇地接过药瓶,拔开塞子,嗅了嗅,半晌方迟疑道:“这药……从何而来?”

这次不等刘寄奴回答,赵小虎抢着说了,并将那老人吩咐的那一番都一字不漏地学了下来。

林大夫又仔细嗅了嗅那药,皱眉道:“气味幽清,有兰麝之香,应该不是害人的毒物,只是具体是何药材研磨制成,我却分辨不出。不过那老丈说要配着清血化瘀的汤剂使用,这话倒是没错。”

“车里的贵人看上去是个好心人,与那领头的人不是一路,该不会存心害人,不如,就试上一试?”王老汉在一旁道,问的却是刘寄奴。

刘寄奴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听到王老汉的话,他抬起头,怔了下,没有回话。旋即环顾四周,忽见那高高的柜台上有个细长的钎子,顶端尖锐锋利。他开口:“林大夫,可否借此物一用?”

林大夫道:“自是可以,但——”

林大夫话未落下,刘寄奴便已拿了那钎子,左手向上抬起抖落衣袖,露出细瘦如柴的手腕,右手执着钎子,狠狠朝手腕上扎了下去。

“啊——”堂中众人惊呼。

林大夫张口结舌:“小兄弟你、你,这是何故?”

鲜血很快流下来,滴滴答答在地面上汇成一滩,刘寄奴有些眩晕,他低声道:“……我信不过他。”

说着,他擦去手腕上流出的鲜血,待到伤口处渐渐止了血,便小心地自那白釉药瓶中挑出一点药膏,抹在自己伤口上。

“再等上几个时辰,若我无事,便可给兰叔与襄荷用这药。”他微微笑着,对林大夫道。

荣生堂也在城西,与周府所在的御马街仅隔了三条街。快到正午时,不断有车马自荣生堂门口驶过,所去的方向无一不是御马街。待到日头升到正中,周府人声鼎沸,车马行人聚集,喧嚣声即便是在荣生堂也听得到。

周府管家亲自在门口迎客,身边有一嗓门洪亮眼色伶俐的小厮,一一高声道出各位贵客的名字来历。襄城的豪富士绅尽皆到场,鹤望书院的山长博士也一一登门,更有以襄城府尹为首的各色官员们联袂而来。

越到正午,小厮口中喊出的名字也越响亮。门前吃流水席的寻常百姓大多不明就里,却也不乏有见识的,听着小厮口中唤出的官职从县令县丞到府尹少尹,不由感叹周家在襄城根基之深手面之广,以致周家一呼,一城官署几乎全空。待到后来,那小厮又喊出中书侍郎国子监祭酒太常寺卿乃至太子太傅时,方才知道,周家的势力远不止在襄城。

门外御马街上流水席摆得热闹,门内周府院内更是喜庆非常。

周家分支繁多,全族上下数千人,平日也只有祭祖时方才能聚到一起,此时虽未聚齐,但不算女眷与孩童,却也有数百人到场。

招待外客的宴席尚未开始,周家的自家人先聚集在老太太的荣华院,一一跟老太太贺寿。远支偏房跟老太太贺过寿后便识趣地退后,最终只剩下近支的一干人围在老太太身周说话。

周老太太坐在最上首,右下坐着的正是如今的周家族长周冷槐,周冷槐的发妻姜氏则坐在左下首,其余人都按亲疏贵贱两侧分列而坐,又有许多下人奴仆或远房支系站着,将个正厅挤得是满满当当。

便有人提议,说是为让老太太高兴,要来个当堂献礼,由儿孙们亲手奉上寿礼由老太太过目,又让老太太当场裁定出礼物优劣,最后决出个一二三来。

如周家这般书香人家最是守礼,平日礼物都是先由下人收了,之后再一一查看造册入库。像老太太寿辰这样的日子,收受的礼物必然堆积如山,老太太最后能看到个礼物单子,想要哪个让下人自库房取来,却没有当场收礼的惯例。也只有如亲生儿女这样至亲的关系,才会直接将礼物呈给老太太。哪怕是寻常不受宠的孙儿辈,礼物一样是直接收入库房的,只因周府子嗣繁盛,老太太自己便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孙儿辈不算孙女便有十几个,更不用说再加上其他房。

这当堂献礼的提议一出,便有人附和叫好,多是平时便爱热闹爱凑趣的,许是觉得这法子新奇有趣,便在一旁高声附和。

上首的周冷槐眉头微蹙。

他为人端正守礼,平日也是一派君子之风,最厌恶家中子弟纨绔浮躁不守礼。这当堂献礼的提议一出,他的眉头便蹙了起来,抬眼望去,发现提议的是二房的一个庶子,平日最是不学无术,但因嘴甜会逗趣,倒颇得老太太喜爱,平日在老太太面前也从不拘谨。

周冷槐有意训斥一番,但见旁边老母亲满脸笑容,颇为期待的样子,便又将到口的训斥咽了回去,摆摆手准了。

底下登时一片欢呼。

接下来便是一一献礼。

献礼顺序是远至今,从小到大,只因那二房庶子说,最亲近的备的礼物定是最用心。说不得前三便要在这些中出现,好东西当然要压轴,不然最好的先出场,后面的礼物看着便没趣味了,因此提议按年龄大小及关系远近顺序来献礼。

献礼的便从老太太的孙儿辈开始,按年岁与嫡庶顺序,一一献上。

第一个是老太太嫁到本城的小女儿的幼子黄霖,黄霖今年方才三岁,寿礼自然是其母周三小姐所准备,礼物倒不出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金寿桃,有小孩儿脑袋大小。只见那三岁小娃身着喜庆的红衫,吃力地捧着有自己脑袋大的寿桃,晃晃悠悠行至老太太跟前,口齿清晰地念出祝寿词:“松龄长岁月,皤桃捧日三千岁。鹤语寄春秋,古柏参天四十围……”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配上稚嫩的脸庞,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不等他背完祝寿词,周老太太便将其一把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儿地叫了起来,直夸他礼物备的好,当场便要给他预定个前三来。

若只论礼物,出彩只有一分,但加上人,这一分便成了九分乃至十分。父母爱幺儿,周三小姐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做姑娘时便是老太太的掌中宝,嫁人也没舍得外嫁,就嫁给了本城书香世家黄家。因此,周三小姐所出的儿子自然也很得老太太喜爱,因此众人倒对这结果不太意外。

接下来也都是孙儿辈,送的礼物俱是大同小异,没什么出彩,虽也有三四岁稚龄,长相也可爱讨喜的,但到底平日不怎么受宠,因此都没越过黄霖去。即便后面有黄霖的长姐,八岁的黄秋葵,也因老太太多少还是有点偏疼男孩儿,而没能盖住胞弟的风头。

很快,老太太三个女儿及三个小儿子的儿女都献完了礼,只剩下周冷槐这一房。

周冷槐最小的孩子便是周清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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