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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吃了顿饺子,襄荷就急慌慌地要回去。

“等等。”谢兰衣却叫住了她,将轮椅转向她没去过的几栋屋宇,道,“跟我来。”

襄荷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玫瑰园占地颇大,房屋也不少,谢兰衣只有主仆二人,自然住不了那么多房子,因此只占了前面几间,其余仍旧落了锁,只由书院的仆役定时打扫一下。

而谢兰衣此时去的地方,赫然便是落锁的那一片房屋。这片屋子靠近山林,几乎在玫瑰园的最里头,若不是特意来此,还真不容易找。

“到了。”他轻声道。

襄荷抬眼望去,这才发现他们眼前这间屋子竟是没落锁的,且看门窗的痕迹,显然也是常有人至,不像是空了许久的样子。

她眼尖地看到门前有少许木屑。

谢兰衣已经推开了房门。

陈旧的门扉吱呀吱呀地响起,襄荷抬眼望去,就望到一幅从未想过的场景。

宽大的屋宇里一应摆设俱无,只有各种木匠用的工具和到处散落的木料。

斧子,凿子,墨斗,木锉……还有许多襄荷不认识的工具。

而那些木料也各种各样,有刚伐下来的新鲜木料,有去了树皮的毛料,有截成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小块料。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木工房。

襄荷忽然想起书房里突然多出的小凳子。

书房里的太师椅太高,她要狼狈地爬上爬下,然后很快,太师椅不见了,书房里多出一只完全符合她身高的、崭新的凳子。

当时她以为是谢兰衣让山下的木匠连夜赶做的,但现在看来,那分明就是出自这个木工房。

出自谢兰衣之手。

她从不知道,除了读书和学医外,他居然还喜欢木工活。

许是襄荷脸上表情露出了心中所想,谢兰衣微微一笑,道:“很惊讶么?”

襄荷重重点头。

她来了玫瑰园这么多次,却从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木工房,也从不知道他居然做了那么多木工活。

他解释道:“我每日上午在木工房,下午才去书房,你总在下午来,是以才未见过这里。”

也就是说,不是故意瞒她,只是凑巧没有碰到而已。

襄荷释然,又瞥了屋里遍布的各种木匠工具一眼,忽然掩嘴偷笑起来。

谢兰衣挑眉,不说话,只用那双凤眼直直地看着她。

襄荷抵挡不住他那眼神,忙举手投降,一边说还一边笑:“这么说来,你不就是木匠了么,嘻嘻……”

木匠,多么朴实接地气儿地一个词,跟谢兰衣联系到一起,怎能不让她偷笑。

谢兰衣听了,斜睨她一眼,却大大方方地点头道:“这么说来,的确是。”

襄荷又嘴贫地说了句:“可惜生意不好,都没客人上门,是不是木匠师傅手艺不行啊?”

谢兰衣似笑非笑,没反驳,只转动轮椅又往前走。

这件屋子十分宽敞,虽然没有各种屏风之类的遮挡视线,但各种堆积的木料却也将房间隔断成几个区域,襄荷便只看了进门一处的景象,而随着谢兰衣转过一堆木料后,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各种凌乱堆积的木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成品。

小至木头雕刻地各种小摆件,大致房屋模型,这是襄荷认识的东西,但更多的却是她不认识的,奇形怪状,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做什么用的,还有些形状特别前卫的好像怪兽和机器人的东西,感觉就像进了外星人的实验基地一样!

只瞟了一眼,襄荷就知道那个“手艺不好”的说法错地多厉害。

虽然很多东西都不知道用处,但只看那些栩栩如生的摆件就知道,这个“木匠”的手艺绝对不差。

于是襄荷立刻竖起两只大拇指,十分狗腿地道:“木匠师傅我错了,你的手艺超级棒!”

谢兰衣听惯了她口中时不时吐出怪词儿,也不以为怪,倒被她那狗腿地样子愉悦了一把,于是下巴微抬,表示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你了。

被放过一马的襄荷又将视线投向那琳琅满目的成品。

这一看之下,又发现一个让她瞪大眼珠的东西。

“这、这——”她看着眼前前后两个轮子,上面一条横木的东西,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谢兰衣笑了笑,“应该叫自行车吧。”

襄荷简直惊呆了,小嘴张成o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行车,自行车啊!

虽然是木头做的,虽然不知道实用性怎么样,但看起来的确是辆自行车啊!虽然这个世界已经有很多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东西,但她还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自行车!

谢兰衣道:“太|祖谢琰留下的手记,说是有这么一种东西,无需畜力,仅需双足交替踩踏踏板,踏板驱使前后两轮转动,即可日行千里,谓之自行车。我照着描述做了个出来,只是不知与先祖所说是否是一个东西。可惜只有木料可用,许多地方若是换成钢铁,成品应该更接近先祖所述……”

怪不得,又是那位穿越帝啊……

襄荷恍然,但随即又有些疑惑:“既然有太|祖手记,怎么世人过了这几百年都没做出这东西?”

自行车的技术难度并不算大,毕竟不需要电力也不需要蒸汽机,最简单的版本甚至只需要两个连在一起的轮子。而这个世界又因为谢琰的存在已经有了土法炼钢,因此链条什么的也不难制出,加上这个世界墨家发展的情况,若有谢琰的这番描述,想要制出一辆自行车来应该不算太难。

谢兰衣粲然一笑:“自然是因为——手记一直未现世。”

襄荷瞪大眼睛。

谢兰衣道:“你可知道,我出宫后为何要来鹤望书院?”

襄荷疑惑:“不是因为这里有玫瑰园么?”

王朝更迭,属于谢氏的一切荣光乃至财产都已消失,但因为鹤望书院的特殊地位,大周皇族并未插手书院内部事务,而玫瑰园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成为谢氏一族唯一得以留存的先祖遗产。

谢兰衣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又将目光转向窗外,道:“但是,不只是为了这一处处所,更是因为,这里有着先祖谢琰留下的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回头,朝她笑了一笑,露出白皙的齿:“比如记载了先祖许多奇思妙想的手记,比如——沉香令。”

襄荷惊呼出声:“沉香令?!”

她可没忘记,就是那一枚沉香令,才让她如今有机会站在这里。

后来她也打听过,才知道沉香令那么有名。

无数人都在猜想最后一枚沉香令在哪儿,但又有谁知道,居然会是在这座玫瑰园中?

谢兰衣点点头:“那枚沉香令本是太|祖送给贺女官的,只是贺氏终生未嫁,也没有子嗣留下,这枚沉香令变成了无主之物。”

所以,为了帮她入书院,也为了打消那位九五至尊的猜忌,他就将那枚沉香令用在了她身上?

毕竟,谁能想到最后一枚沉香令不在谢氏子孙身上,却是被送给了一个外姓女?

这么看来,谢琰跟那位贺女官显然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啊,襄荷心底暗暗八卦着。

不过显然,谢兰衣并不想多谈自己祖先的风流韵事,因此很快将话题转到那本手记上。

襄荷对那手记也十分好奇,因此便乖乖听着。

很快她便弄明白了那“手记”是什么东西。

与其说手记,不如说是工作计划。

谢琰虽然身负穿越光环,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后世古今中外的文明成果数不胜数,他自然不可能全都给搞出来,没当上皇帝前把能快速发家致富的搞出来了,当上皇帝后,能增强国力且容易做的也搞出了一些,但毕竟是一国之君,整天日理万机的,也只能先将紧要的,比如土法炼钢这些弄出来,其他不紧要的、一时又难以实现的,便只在小本本上写了个计划和简单描述。

如果他命长点,估计还真能被他都搞出来,但他短命啊!尤其征欧一役,赔上自己的命不说,还差点让整个大宋江山倾覆,更是因为带来了可怕的瘟疫而声誉大降,一生英名毁于一旦。

他死后,这些记载着他工作计划的小册子被他儿子显德帝得到,但显德帝当时不过是个小孩子,事事都要倚重几个顾命大臣和贺同芳,这些计划自然就被搁置。且当时的朝局动荡,世家门阀疯狂反扑,许多谢琰在世时的举措和发明都被废除,后来即便显德帝成年,又哪还敢重提这些计划。

至于后来,这些小册子又怎么到了玫瑰园,却又是一个不解之谜了。

于是这么一代又一代,谢氏皇族虽然知道先祖留下了这么些册子,却没有一个皇帝有心去寻过,直到谢兰衣这一代,才在离宫之后,为了这些册子来到了鹤望书院。

他的目的不是什么治国之策,而是那些在世人看来“异想天开”的点子。

比如谢琰曾说,将来他会造出一种能让人乘坐,能飞在天上的鸟儿,名字叫做飞机。

那些手记上,记载的最多的便是这些东西。

但因为描述的太模糊,谢兰衣来了书院几个月,如今也只做出了一个自行车,且因为没有试车的人——他腿残骑不了,万安年纪太大也骑不了——至今也不知道实用性如何。

襄荷一听,立刻自告奋勇要试车。

谢兰衣拦住了她,转动轮椅道:“自行车改日再试不迟,我给看另一样东西。”

在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之中,谢兰衣准确无误地从中翻出一个木盒来。

木盒只比手掌大一点,样式简单,没有一丝纹饰。

“这是什么?”襄荷好奇地问。

谢兰衣将盒子递给她,鼓励着道:“打开它。”

襄荷接过,把看上去浑然一体好似一块原木的盒子找了一遍,才在盒子一面的正中找到一个类似按钮的东西,她带着迟疑轻轻按下去,松手的那一刻,盒盖旋即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巴掌大的木头鸟儿,一鳞一爪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又用彩墨涂了颜色,再用清漆固色,摸上去十分顺滑,而眼珠处更是镶嵌着碧色的翡翠,更添一份灵动。

漂亮!

襄荷一眼就喜欢上这只鸟儿,拿在手里不停把玩,随即看向谢兰衣,有些期冀又有些不敢相信,“这……是送给我的?”

谢兰衣眼里含笑,轻轻点头,“嗯。”

襄荷立刻财迷地把那鸟儿抱紧,正欲好好欣赏,看到那双碧莹莹的眼珠,又纠结起来,指着那眼珠问,“这个……是不是很贵重?”

即便她不懂珠宝,也看得出那做小鸟眼珠的翡翠品质怎样,那样清透的颜色,绝对是翡翠里的极品,想想他曾经随手给的那颗珍珠一当就当出了一百两,襄荷觉得这两个翡翠眼珠恐怕也不会多便宜。

那珍珠她收地心安理得,是因为不管怎样当时兰家却是因他受累,可眼下两人谁也不欠谁,真要说起来还是她欠他多一些,平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心里不安。

“不过是些没用的旧物件。”谢兰衣淡淡地道。

抬眼看见她脸上的纠结,话里便又带了丝安抚,“都是往日在宫中时贵人所赐,只是母亲当时整日荆钗布裙,用不着那些首饰头面,等母亲故去,就更是用不着了,宫中又花不着银子,所以,也不过是些无用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来:“我小时倒是挺喜欢那些珍珠,当作弹珠玩也有些趣味。”

又抬头看她,“你如今也只比我当时大一些,我估摸着你兴许也会喜欢,可惜珍珠不适合做眼,因此用了翠玉。”

襄荷听得咋舌,嘴巴长得更大了。

她知道他有钱,但没想到会有钱到这样啊!

拿珍珠当弹珠玩,这真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只是这么说来,当今及先帝表面功夫做的真不错,若不是谢燊及他前两个儿子都先后因为种种原因“意外”去了,听了谢兰衣这番话,指不定会以为皇帝对前朝皇族多厚待呢。

只是,稍微多想一些,襄荷那点子羡慕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有钱又如何?在那深宫里,赏赐一大堆不能吃不能喝又不能用的珠宝首饰,真是除了好看没丝毫用处,谢兰衣的母亲荆钗布裙,未必是不喜金银珠宝,而是怕惹人闲话吧,本身就有那么一个不靠谱的丈夫了……

不过——

“宫里是宫里,现在你出来了,这些东西就都是银子啊!”襄荷一副“你个败家子”的眼光看着谢兰衣,痛心疾首地道,“你从宫里带出多少东西?万一用完了怎么办?在外面可是处处都要花钱的!”

谢兰衣却轻笑一声,柔声道,“不必担心。”

说罢又揉了揉她头顶,将她整齐的丫髻揉地松松散散,襄荷皱着鼻子瞪他一眼,他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收回手,嘴里说着:“给你你便收着,银钱的事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说地坚决,襄荷也只好收下。

不说贵不贵重,单从这份礼物本身来说,她还是很喜爱的。

她高兴地拿着那小鸟上下把玩,突然,手不知碰到哪儿,直觉得手心一麻,耳边响起轻微的破空声,再一看——手中的小鸟不见了。

而头顶上,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正在打着旋儿地飞来飞去。

襄荷抬着头望着那鸟儿,小嘴再度张成o型。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啪嗒”一声脆响,随即那飞地正欢快的鸟儿便收拢了木羽,缓缓下降,准确无误地落到一双白皙的大掌中。

大掌将鸟儿送到她眼前。

“这、这是——”襄荷结结巴巴地说着。

“飞天木鹞。”谢兰衣道,“你不是想要么?”

襄荷抬头看他。

簪花宴归来,她兴奋地跟他说着飞天木鹞的神奇,他但笑不语,最后却问她,想要么?

她说想。

所以他就给她做出来了?

心底划过一丝暖流,仿佛春天里软风吹着花香拂面,她握紧了那鸟儿,郑重地说了句:“谢谢。”

谢兰衣又揉了揉她头顶。

这次襄荷没皱眉瞪眼。

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

感动过后,随之而起的就是惊讶和佩服,连珠炮般的问起来:

“这也是墨家机关术?你也会这个?不是说这飞天木鹞很难做么?那个梁守三年才制成,你一个月就做出来了?!”

“小技而已,算不得多难,墨院的山长中,便起码有十人能做出。”谢兰衣面上却淡淡的。

但襄荷听了却更惊讶。

墨院不比农院,墨院的山长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位,十人听上去很多,但却还不到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大多数墨院山长都比不上谢兰衣!

而且,山长们无不是饱学多年,最年轻的都有三四十了,而谢兰衣却才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襄荷记得清楚,簪花宴那日,梁守的飞天木鹞可是不能收回的,但谢兰衣的这只却可以收回,而且飞行路线还不是直线,它能绕圈,能转向!

看当日兵院院长黄韬以及墨院院长相里渠的反应,显然梁守的飞天不要不算稀奇,但是,放飞后能收回能转向的呢?

襄荷看着手里的木头鸟儿,只觉得好似握着只烫手山芋。半晌才冒出一句:“你觉得……相院长能做成这样么?”

谢兰衣揉弄她头顶的动作一顿。

那双凛冽的凤眼中居然露出一丝狡黠,“不知道呢……也许能,也许不能吧……”

说罢还朝她眨了眨眼。

襄荷下意识地也眨了眨眼。

像是完成了什么约定一般。

谢兰衣教她怎么控制鸟儿。控制鸟儿的机关竟全在那平平无奇的木盒上,盒子里面嵌着密密麻麻许多按钮,按钮之下还有许多东西,襄荷只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脑胀,她有心想知道遥控的原理,便缠着谢兰衣讲了,但听他讲了许多,却只觉得脑袋更晕了。

只好放弃弄清楚原理,乖乖地记按钮。

这只木鸟跟飞天木鹞不同,因为谢兰衣是做了送襄荷的,便估摸着她会喜欢什么样子的,照着设计了木鸟的功能。这只木鸟飞的没有飞天木鹞远,但它能够在空中转圈,能够放飞后再收回,且鸟腹中还有一只特制的铃铛,开了机关便能让铃铛响起来,好像鸟儿鸣叫一般,可玩性比飞天木鹞要强得多。

襄荷喜欢的不行,但因要赶着回家,也不能多待,因此玩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回去时,她犹豫再三,想要把木鸟留下来。

秀水村可不比玫瑰园,在村子里玩很可能会被人看到,而这,无疑会给谢兰衣带来麻烦。

看那日兵院院长的模样就知道,一个可以遥控指挥的“飞天木鹞”有多重要。有些时候,这几乎能够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

如果是其他人,若能做出这样的成果,献上去便是大功一件。

但谢兰衣不同。

只是表现地比皇子聪慧便失去了双腿双眼,再表现出非凡的军事器械制造能力呢?会失去什么?

所以她不敢拿回去。

谢兰衣却坚持让她带走。

“既然送出去了,便再没留在这儿的理。”他说道,“你只管玩,别怕给我惹麻烦。”

“可是——”襄荷急道。

“别担心,”谢兰衣截住了她的话,脸上露出隐秘的光芒来,在她耳边低声喃喃,“我很惜命的,既然七岁那年让我活了下来,以后,除非我想死,谁也拿不走我的命……”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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