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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不曾坐辇,他想走走。
正是清晨,旭日东升,刺得浓雾散去,天空一片碧蓝。
远远慈宁宫歇山顶,成片的金黄玻璃瓦刺眼的闪亮,重檐处缀青绿调的彩画,下是大红立柱与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窗,深灰的铺砖路面趣÷阁直延深至他的足底。
两侧红色宫墙如旧的厚重,砌起黑浓的暗影,他立在路中央,任阳光明晃晃的照在身上。
簇新的衣袍还有王妃指尖滑过温暖的残留,也有小儿在他肩头偶滴的口水,他似被圈禁了许久,又似不久,至少,他的脸色,没有幽宫残院染带的苔绿。
眼前有些恍惚,似乎回到幼时,十五年纪的太子乘辇而过,连那嘎吱嘎吱声都趾高气扬。
六弟却躲在墙影里悄走,他因冷宫里的母后牵扯,倍受奚落与轻视。
而他自已,行走在暗明交替处,偏一点即光明,偏一点即黑凄。
他韬光养晦,静静的等候时机,这一等,已是光阴数载。
刘成卓抹把眼睛,甩一下手中拂尘,低催道:“爷我们快些吧,只怕太后娘娘等急了。”
“好!”他沉稳的应。
......
太后一身素衣卧于榻上,看着平王渐近跟前,她刚服下汤药,虽含过雪花糖,可唇舌间还是觉得苦。
这个皇孙被宏武帝圈禁后,她就再没见过,往昔记忆里是个爱玩爱闹擅风月的浪荡子,做个逍遥王爷可以,却坐不得金銮殿,治不了天下。
可今你瞧,他神情肃穆,气势威露,哪见得曾经半毫玩世不恭的影子。
是他世事经历后转了性,还是从一始终都将他雾里看花。
太后叹口气,她这些日心力交瘁,诸多事已不愿去深究,握住皇孙伸过来的手,至少这双手还带着热气。
“如今宏武帝驾崩,哀家左思右虑能继以大业的,唯有你可行。”
平王扯扯嘴唇,不卑不亢道:“谢太后抬举,儿臣必将兢兢业业,不敢有分毫怠慢。”
太后继续道:“昨李臣相来禀,匈奴趁吾朝大丧期间,攻下多座边防城池,直指中原而来,一路杀烧劫掠,尸横遍野。他派使臣前去求和,麾前大将莫贺祝仅一要求,只需将山东巡抚周振威及其夫人交于他手中,立即撤出吾大和国方圆十里之外,十年内不再靠近。”
“李臣相是何谏言?太后又是如何想?”平王鼻息处轻哼一声,面庞看不出情绪波澜。
“匈奴将士身强力壮,悍不畏死,如今又得精良兵器,浩气势如破竹。大将军郑功衍多次与其两军对擂,皆死伤惨重,实无力挽回颓势。李臣相谏言舍周振威二人,能保大和国十年安稳,总是牺牲小我,以国民为重。”太后默了默,低声道:“他的话不无道理。”
“郑功衍不懂战事谋略,只知一味强攻,攻不下即舍城弃逃,实是贪生怕死之辈。李臣主和至今,那匈奴可曾真正歇战过?蛮夷奸狡无信,幸对周振威还有所忌惮,只怕将他交出,吾大和国必亡去不远矣。”
平王右手攥握成拳,神情凝重看向太后,硬声道:“儿臣欲委任周振威为大将军,统领百万大军,誓将匈奴赶出吾朝国土十里之外。至于李臣相.......!”他话里不掩厌恶:“奸佞之臣,不得重用。”
太后蠕蠕唇,眉目浮起悲痛之意:“实不瞒你,容美人弑帝,哀家并不是全然不知。你看整日里角门投尸数具,那轱辘声碾得人日夜难寝,再望这宫顶歇山重檐处,老鸦密布,叫声凄厉,似都在冲哀家喊冤讨命,哀家只得顺应民意.......!”
“多行不益必自毙。太后不必自责,实不是你的过错,”平王温声安慰。
她摇摇头,又道:“昨李臣相来寻我,说他夫人所诞下的麟儿,实是先皇的血脉。”
“那厮诡谲多端,他的话岂可轻信。”平王不认。
“哀家原同你所想一致。他却奉上先皇亲认文书并太医滴血验亲之证,却是属实。”太后低道:“先皇迷恋炼丹之术,不理朝政。他大局独揽已成气候,如若你硬与他相撞,实不得好处,更况他手中有先皇血脉,一旦挟天子以令诸侯,你可有几多胜算?小不忍则乱大谋,你需三思而后行才是。”
平王沉吟半晌,语带不甘却也从容:“太后教诲的是,儿臣晓得如何做了。”
“那到底是皇家血脉,无论日后如何,你定要答应哀家,保那血脉无碍。”
见平王颌首,太后苍白的面庞总算有了丝笑意,半觑着眼眸重新将他打量:“你退下吧!大和国江山社稷来之不易,要做个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平王暗松口气,撩袍至榻沿边,恭敬跪拜行礼,方才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缱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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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二刻,玉翘睡得正迷糊,却听有人在耳边轻唤:“小翘儿,醒醒!”
声熟悉,大半夜的不睡,他又想闹人?嘟着唇闭着眼儿去揽他的颈,却触一手坚硬与冰冷。
一下子清醒过来,捧着肚坐起身,睁大眸子却见周郎不知何时换上银灰铠甲,甲呈鱼鳞纹片,胸前绘云图,腰束革带,脚踏棕色麂皮高靴。不似往日着巡抚官袍,却是一身戎装打扮。头盔摆榻前小几上,神情辩不出喜怒。
乍一看,还以为在梦中,在前一世,面前立着威严昻藏的周侯爷。
玉翘揉揉眼再看,不是梦,是自个的周郎,莫名就颤了声:“你这是要作甚!”
周振威抿抿唇,坐榻沿边,习惯的伸手想搂她,却被她使劲推开:“铠甲太硬,硌得人疼。”
知娘子在使性子,便去攥她的小手,粗嘎着声道:“方才跪接圣旨,匈奴大破边防,分三队朝东西南面而来,现已深入中原腹地,数座城池被侵,更是杀戮成性。宏治帝任我为镇远大将军,势必将蛮夷赶出大和国领土。形势迫在眉睫,须立即动身往碎花城,那里数万将士已聚集,直等我前去领军作战。”
玉翘低着头不吭声,其实已没了初醒时的惊慌惶然,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日,只是不曾想过,真到别离时,那份不舍却是如此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