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们有将军们的烦恼,里克有里克的盘算,他和戴维虽然离开飞虎队不过也没走远。里克如愿以偿,而戴维飞向他渴望的高度!他们进入了另一条航线:“死亡航线”——驼峰航线。同时李也有了另一个工作,他被派到印度去为在那里受训的中国驻印军队作翻译。
戴维和里克的第一次任务就是送李和他的同胞到印度。李非常高兴里克的安排,因为这意味着他还可以经常见到他们。戴维和里克也很高兴他们还能常见到他。不久,戴维发现他们绕了个圈又回到了“老家伙”那里。新的航线让他们非常兴奋,沿航线的高大山川,奔腾咆哮的河流,四季积雪的山峰,变幻缥缈的云层……
这一切对戴维是新的挑战,对里克则是另一段和戴维一起经历的旅程,只要戴维在,他就丝毫不担心航线的危险,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他仿佛看到成捆的钱铺在航线上,他十分高兴,自己正向着目标靠近。
有时李觉得不太了解里克,他总是张嘴闭嘴的说钱,但有时他好像又不是那么太在乎,不过看他想出来的赚钱法子,那可不含糊!他和同仁街的杂货店主们十分熟;和高山铺的军需物品贩子打得火热;和南屏街的黄牛讨价还价。舞厅里给起小费很大方,酒保们都喜欢他,南屏街的时髦女郎老远就会用悦耳的声音和他打招呼,餐厅的“温特”会推开门问候过路的他,呵,他就像张二十元美钞那么给人好感!
戴维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人们会因为他英俊的相貌老远就被吸引,但不会有人能盯着他看很久,他的目光是温和的,但有明显的拒绝,他是礼貌的,但请保持距离,他能干有主见,但不和人亲近。别人会不由自主地听他的,会尊敬他,但不会和他有像里克那样的无拘无束的交流。不过在李看来,能藏得下钱的倒是戴维而不是里克,这一点就像他们飞行一样配合得极好,里克赚钱,戴维藏钱!
早在起飞前,里克就与同仁街的百货店谈好了订货,在他口袋里有一张长长的清单,副本在戴维笔记本里。他还有一张小小的单子,记着几个名字,有几个只有他自己和戴维才知道的符号。有时戴维会笑他记性不好,他则不以为然地发明了他的速记法。其实戴维知道,他记的是几个小孩子名字的发音,他们常让这些小孩子替他们跑跑腿什么的,而他们则以一些小礼物作为回报。这其中也有李的小弟和妹妹,弟弟常来把他们的衣服拿回去给姐姐们洗净缝补。战争好像没完没了,物资异常紧张,他们的补给并不及时。衣服穿得就像他们的战机一样,有了李家姐妹的帮忙,戴维和里克才穿得有模有样。每次,他们都会给这些小孩带点礼物,给女孩子们带几尺花布。
虽然是在夏天,但是每个乘客都带了棉衣。飞机顺着山势不断爬升,机舱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人们把棉衣紧紧裹在身上还觉得冷!戴维觉得脸就像冻住了一样,里克则说就像回到了纽约的冬天。温度是他们的麻烦,随时发动机都会有冻住的危险。但还不是最大的麻烦,让人摸不清规律的气流、突如其来的风雨大雪、一瞬间就布满天空的厚厚云层、刚出云层就矗立在面前的山体似乎无穷无尽……
他们不得不在山谷里飞行,顺着山势忽高忽低地下降爬升、随时应付各种从未经历的气流和云雨风雪……
此时他们才真正体会到老马锅头告诉他们的经验有多重要!庞大的运输机在横断山脉间显得那么渺小,一不小心迎面来的一阵风都能把它甩到山壁上去撞个粉碎!而这一路上还有日本人的战斗机不时骚扰!
戴维小心地绕过一座山峰,迎面又来一座……
里克对眼前的境况好像不担心,他还从戴维口袋里取出笔记本,翻开记着“马锅头线路”(他这么称戴维的笔记)的部分,核对经过的山川河流,并且说个不停,对精确的记录赞不绝口。又对记录的天气的预兆认真核实,不时抬起眼睛寻找天空里的蛛丝马迹,试着判断云雨变化,忙得不亦乐乎。戴维并不打搅他,对他的话似乎听而不闻,里克依然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他心里明白戴维此时正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虽然事前他早已把这些学问牢牢记在心里,但他需要一个实践来证明、修订地面上的经验和天空实际情况的微小差别,这些差别往往能致命!但马锅头的经验对他们俩说是那么宝贵,给了他们生存的机会:哪一座山什么形状,它的哪一面是什么方向,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风小,什么地方可以避开风雪,哪个山谷什么时候能见度最好,什么山口必须什么时候过,什么时候云层会散开……
路途曲折而危险,每一次飞行都是一次生死搏斗,不过戴维总有办法有惊无险地把运输机稳稳当当地降落在机场上!里克也每次都把生意做得漂亮,他有固定的客户,有实惠的供货商,他的货物从衣物、食品、珠宝、文具到烟草、药品、剃须刀、肥皂、香水……只要想得出来他就弄得到!里克甚至在同仁街找到说得来的朋友,不但帮他推销货物接订单,还在他们离开昆明时帮他照顾他的狗,那是他第一次到印度时弄到的——一只红毛大狗。回报是他们常把好东西送到朋友的店里去,有一次他们弄到一支圆珠笔,这可是个稀罕物件,他们卖了个好价钱:600块大洋,双方都十分高兴!
他们就这么在两个国家间没有时间限制、没有天气限制地往返,离开了炮火连天和血雨腥风,又进入了狂风暴雪,凄风苦雨中!
随着美军航空队的到来,昆明城已经不再是当时那支小小志愿队时的景象,突然,一夜之间多出了数万外国人!加上不断避难来的各省民众一时间物价飞涨!各色人等充斥在大街小巷,有人就有需要,里克和戴维的生意出奇地好!他们的基地依然在昆明,机场还是巫家坝机场,只是飞行的飞机不同、目的不同。和城里的喧闹比起来戴维更喜欢机场,虽然几乎每分钟都有飞机降落因而吵闹不堪,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飞机的轰鸣。
这天,李陪一位军官回昆明,在机场遇见戴维和里克,彼此十分高兴见到对方,还没谈几句,李就被弟弟叫住。兄弟俩谈了几句,李从弟弟手里接过一只篮子,就匆匆回了营地。里克看着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说:“我一辈子也不明白他们,这又是干什么?你瞧见那篮子了吧?那些纸袋子是干什么的?”戴维笑了笑说:“看来很要紧,你瞧,他忙得连我们都忘了……”
过了两天,他们在傍晚回到昆明,意外地在机场外的路边遇见了李,他正站在缓坡上往自己家的方向望得出神,戴维和里克把吉普车停在他背后他都没有回头。里克跳下车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和他们打招呼。
“你在看什么?这是什么?他们为什么烧火?”里克并不在意李的道歉,而是直接了当地问他。
“这两天是鬼节!他们在为鬼魂指路……”李伤感地回答。
“什么?他们点火为鬼魂指路?”戴维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他走到李身边也朝村庄的方向看。
“是的,你听,他们在呼喚自家的祖先和故去的人的灵魂归来……”李平静地回答。
远处传来悠长的呼唤:“回来啊……回来……”
李不等他们问,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按我们的历法,现在是七月中旬,是纪念自己家所有去世的家人的日子,传说故去的人这一天会回来,看看自己的家人,但他们会不记得路,所以,要在世的家人为他们指路,迎回他们,这一天叫接祖!今天就是接他们的日子。过两天又要送他们回去叫送祖。接祖和送祖都有仪式……”
“你不回家去?”里克打断他问。
李回头看了看他,一笑,说:“我父亲临死的话是:不把日本人赶回去,你就别回来!所以我现在不能回去……”
戴维和里克黯然地陪他站在晚风中,看着暮色里村庄的道路两旁一堆堆黄色的火焰在风中跳动……
心里想着死去的战友,他们生前的一幕幕……
“这两天晚上我把牺牲的飞虎队员名字都写给村里的人了。我弟弟给我的篮子里装的就是祭祀用的袋子。把名字写在袋子上面,再往里面装些纸折好的金银元宝、衣服鞋子,然后在黄昏点火焚烧,他们会在那边得到这些……”李的声音在昏暗的暮色中显得有些虚无,“对不起,戴维,也许你不信,还有些反感!不过,村里的人执意要这么做,我就为他们写了。不知为什么,我原先也是不信这些的,可是,还是写了……
我妈妈还特意要我写了几个袋子,有几个是专给艾伦的!我的家人折了好几天纸,说是要把每个袋子都装得满满的……
我们家最早认识艾伦都喜欢他,他家里好像没有什么人了,我妈妈常说:多好的小伙子啊……”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回来啊……回来……”
戴维定了定神说:“不,李,如果他们觉得好……”他觉得此时自己也不太确定好还是不好……
“还好,有人记得他们……”里克感慨地说:“他们在喊什么?”
“呼唤灵魂归来,不让他们迷失……”李伤感地回答:“过天会在河里放河灯,指引灵魂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回来啊……回来……”,“回来啊……回来……”
沿途不断有这样的声音传来,几个人静静地倾听着悠长的呼唤,李平静、坚定地固守着父亲的遗言;戴维和里克心里为死去的战友感到安慰,同时也感到温暖,虽然信仰的宗教不同,仪式不同,戴维还是感到安慰……
第二天李就起程回印度。戴维和里克在傍晚时分看到了他说的河灯,在村庄傍的小河里,飘满了摇摇晃晃的,纸糊的,莲花形的小灯笼,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不知道他们找不找得到回去的路……”里克看着在风里飘摇的灯说。
“天堂无处不在……”戴维安静地回答,他坐在河边用手里的小树枝把被水草绊住的河灯推到河中央……
从那天起,戴维会时不时到小河边散步。天气热的时候飞虎队员们也会到这里来游泳,河水很清,深浅合适,有人能顺着河水游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