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中许是没把心头的想法藏住,六哥研判的看着我,“你这是,要跟我作对呢。”他静默半晌,忽而开口,“因为小柳,所以你又要同我生分了?”
我也许真的是心头那口气堵着不顺吧。
“我只说这一次,你给我听好了,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也要查,谁把我得力能用的人给害了。”
五哥也在查,可是迟迟没有下文。
“皇上,不必费心给臣女找高门亲戚了,臣女不想要。我就是我,不去攀谁的高枝。”
他低头,“也罢,不找就不找,前朝还有歌姬做皇后的先例呢。只要我在这个位子上,断不会委屈了你就是。”
我讶然,“你的后位,难道真的能空两年?姬少康捷报不断,他立下大功还朝,又有皇子,难道真的不给人家?”
“她兄弟越是能干,她离这个位置越远。”
不出我所料,他不封姬瑶为后,就是为了以防外戚势力过大。可是,林家的势力也不小啊。以后,可能还会更大。老爷,你怎么没看到这一点。林家不能出皇后,不然势必被打压。
“皇后者,母仪天下,臣女自问没有那么大肚量。臣女最敬仰的皇后是前朝独孤后。”独孤后,以悍妒闻名于世,皇帝都是在她死后才有了两个夫人。
六哥笑开:“只要你能同她一样的能生。”
独孤后一连生了五个儿子,这也是朝臣们没有抵死反对的一个缘由。可是,六哥,你的后宫可是已经有了十多个有位分的妃嫔了呀。而且看这趋势,队伍还会不断壮大的。
“皇帝,为什么一定要同大臣联姻呢?”我问出长久以来的疑惑。
六哥抱手,“联姻,是最不靠谱也最简便的联盟的法子。”
不靠谱还……算了,四哥说得对,政治的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的眼四处瞟,这间御书房没什么个人特色,唯一眼熟的东西就是摆在那边的南海沉香木雕的九龙夺珠了。
我觉得跟那时看到的有点不一样,怀疑是不是我眼力又下降了,于是凑近看看,真的不一样。
六哥走过来,解释道:“当初的首龙,面目稍有模糊,是沈大师故意为之,在这个地方动一下,那首龙便碎去,也才出现了现在这副‘藏龙现形’的景象。”
哦,原来这样。
“皇上,你查到小柳的死因,烦你告诉我一声。”
“你——”听了我的话,六哥方才的和颜悦色又收回去了,“你就非要惦记着他么?”
“若是我随随便便就把他丢开了,皇上也要不放心吧。”我的手帕从袖中掉落,弯腰去捡拾,然后重新塞进袖袋里。一抬手便显出了里面的衣袖。
六哥又惊又怒的抓住我的手腕,“你穿的这是什么?”
我里头是那件素白的衣赏,被他看到袖口的绣纹拆掉熨平了。
“我——”
“老太太她们的孝服早除了,你这是给谁穿的?谁配让你穿这个。你给我脱了,你这是咒我呢。”六哥拉开我的腰带,就要扒下我的外衣,我看他面目有些扭曲,暗自后悔没有脱了才进宫来。
“我这不是孝服,我悼念友人穿素衣而已。万不敢有咒皇上的意思。”
“刺啦——”一声,我的外衣被他撕成两片,挂在身上而已。这一声,猛然令我想起在他院外听到的那声裂帛声,突然就反抗起来,“你放手,你放开我。我自穿我的,与你何干。”
“你是我的人,你说与我何干?”他愈发生气,将我挂在身上的外衣一并扯去,然后又要撕扯我的里衣,这样的六哥太可怕了。我挣扎中脚绊到,跌倒厚地毯上,他随之附上,硬是把我那件素服从身下扯下去。
这样一来,我就只剩内里小衣了,连抹胸的带子都露了出来。他眼里的怒火慢慢变做了另一重意思,手又伸到我小衣的领口。不只如此,我甚至感觉到他身下也起了变化,尖叫一声,“你要干什么?”这个,我看一些女孩子不该看的杂书时看到过一点所以懂得,书是在五哥书柜的夹层里翻出来的。
他撑起一点身子,“我,十一…”我听到他吞咽唾沫的声音,还有逐渐粗重的呼吸,就像野兽要吃小动物时的声音一样。
“六哥,老太太疼你、爱你,太太待你比亲生的还好,我在给她们守孝呢。你看不起我娘,可老太太和太太你不能不理吧?”
“我——”
“你让我起来好不好?孝里失贞那是重罪。你不是一直顾惜我,所以都发乎情、止乎礼么?”我嘴里说得很快,生怕他一个克制不住,把我就地就给办了。
他趴在我身上,好重。我动也不敢动,生怕再刺激到他。
他从我身上翻身下去,走到一旁喝了几大口水。我赶忙站起来,可是衣服都被他扯破了,怎么回去啊。
“不许再穿白衣。”
我怕再招他发狂,忙应了下来。
“阿切!皇上,我怎么回去啊?”好半晌,看他恢复正常我才敢开口。
“这宫里只有宫妃的,或是宫女的衣服。等下让人去琳琅那里给你找件便服。你的个子已经同她一般高了。”
我的个子这两年是蹿得很快,以前只到六哥胸口的,现在已经到他下巴了。
衣裳被悄没声息的拿来,我到屏风后换上,“皇上,臣女去看看公主。”
六哥坐在龙椅上,手撑着头,“真不想放你走,我已问过那些老冬烘,说是守满二十七个月就可以了。还有九个月呢。去吧。”
我到秋夕宫去,子珏正在宫人看护下一个人玩‘跳房子’,看到我高兴的招手:“小小”
“是小姨,什么小小”我过去跟她玩了一会儿,紫樱过来说姐姐叫我进去。
我就知道,从这里拿件外衣穿回去不是什么大事,但问题是拿到乾元殿去了。
我一进去,姐姐就屏退众人,“袖子挽起来给我看看。”
我老老实实把袖子挽起来,给姐姐看她想看的东西——守宫砂。
她吐出一口气,“我就怕…万一到时候,这个把柄万不能让人抓住。”
“小小,出来玩。”子珏的头在门口露出来,外头跟着的嬷嬷赔着罪:“娘娘,大公主她撒腿就跑,奴婢没能抓住。”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坐在椅子上叉削好的水果吃,不料姐姐勃然大怒:“没抓住,要你来做什么的。她这一路跑过来,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拖下去,打十板子长长记性。”
子珏不知道怎么回事,光看到有人拖她的嬷嬷下去,哇哇的哭起来,“母妃,母妃”
姐姐闭闭眼,“算了,看你平日尽心,暂且记下。”
我吓了一跳,姐姐,她不是这么易怒的人啊。
紫樱进来请示,“娘娘,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往清宁殿去了。”
姐姐点头,“带大公主下去收拾一下,洗把脸。”然后转头看我,“你也一起去吧,母后和众母妃都念叨着想瞧瞧你呢。”
“好。”我想想又问,“姐姐,光是你去,姬瑶去么?”
“听说,她不曾去过。”
姐姐,你可真是贤妃。
我同姐姐还有子珏一起过去,在车辇上子珏要同我翻绳,我便找出一根红绳同她一起翻。
“好了,到了。一会儿别没头没脑跟小孩儿似的。”
“知道了。”
站到车下,嬷嬷要抱子珏,她却把手伸给我,我便接过来抱着往里走,“哇,你吃什么了,又长沉了。”
“吃饭饭。”
进去后,安穆太后并几位太妃都拉着我问长问短的。我一一作答。姐姐问过她们的身体饮食,也在一旁陪坐着。子珏被安穆太后搂在怀里吃糕点。
太后现在身在小佛堂里,还有一位太妃在静静的捡佛豆。我看着那许多佛豆,一颗颗的捡,她们的人生,只剩下这些了。
一屋子正和乐融融的说着话,子珏甚至歪在安穆太后怀里睡着了。忽然,有小太监过来,在姐姐耳边低语了几句,我隔得近便听了个一清二楚,“娘娘,皇上在慧芷宫,大发雷霆。贵妃宫里多出个男人来。”
姐姐的脸上不露声色,手却一下子把扶手握紧了。我不敢给她知道我听到了,若无其事和安穆太后说着话。
这几日,姬瑶不知为何把六宫大权又放手了,只窝在慧芷宫中。可是,要说她行为不轨,那我是不信的。她对六哥,那是全心全意的。她把谁弄进宫呢,怎么就叫姐姐的人探听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后来陆陆续续听到些说法拼凑起来的。
姬瑶弄进宫那个男人是京城的名医,她不敢请太医的原因是,皇子的反应有古怪。她拿着手铃在他耳边晃,和他说话都得不到关注。前几个月,孩子刚生下来没觉出来,现在有几个月了,便察觉不对来。
四哥后来仔细检查,说这个孩子是天生的反应教旁人迟钝。是由于六哥与姬瑶是酒醉后房事导致的。六哥曾写信让姬瑶一定要找大夫好好看,如果有不对宁可不要。可是请了几位名医也说不出所以然,姬瑶又执意要生便生下来了。
四哥说这种生之前的确没办法知道,他是根据一些病例推论的。作为医者,他建议过了。姬瑶死活不相信他说的,说他跟我们姐妹是一伙,要害她的孩子。
从宫外请大夫的主意是金夫人出的,说是万一皇子真有不对,也要先瞒着,除非再生一个。因为皇子还小,皇帝去的时候也不多,只要遮掩的好,等闲也不能看出来。要紧的是赶紧再生一个。
秋夕宫的人暗地里一直在留意着,今日便撞破金夫人偷带大夫入宫,然后自有人报到皇帝那里去。
六哥到了慧芷宫,姬瑶起先还怎么都不肯说实话,金夫人劝她,事已至此,只有实话实说,不然罪名更大。那是欺君外加行为不端。
六哥听完,人都懵了,抱起孩子,白白胖胖的,一点看不出有毛病。可的确对外头的什么刺激都没反应。叫四哥来细查,四哥的答复也是先天有不足。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儿子,又是刚登基就生的,彩头很好,结果发生这样的事。
姬瑶哭着求六哥原谅,六哥能说什么,醉酒的人是他,把姬瑶拖上床的也是他。他也不想不要这个孩子,这才容许姬瑶在可能有危险的情况下生下来,总想着或许不会,老四也说是可能。
毕竟是皇子,六哥下诏封了安乐王,这一生虽然是与皇位绝缘了,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说,又不是纯粹的痴儿,只是比普通人反应慢,连说话走路都是虚岁四岁了才会。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老爷听到这个消息时,筷子放下来,叫下人给他斟酒,什么也没说,一口饮尽。不过,没让他高兴太久,姬瑶或许也是学聪明了,她消沉了两个月,竟在一个下雪的夜里装病把六哥请去,抱着他的腿哭求,她要一个孩子,再给她一个孩子。
六哥本就负疚,自然答允了。这一来而去,没出正月,姬瑶竟真的又怀上了。
姐姐的梅饼在手里已经捏了半日了,一直看着。
我却在纳闷,怎么连姬瑶闺房中的哭求姐姐都知道了。
也难怪姐姐愤愤然,一家好几口人遇难,本是她的本钱,可是出嫁女有一年的孝期要守,不能近皇帝的身。我觉着我有些冷然,我怎么就能这么冷静的分析,而不是像姐姐一样苦恼呢。也是,她心系皇帝,而我没有。
“哟,姐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把我们丢在一边。”四姐站在门口说。今日是贤妃召家中女眷进宫,天冷了烤鹿肉吃。我一到,她就拉着我进来了。说姬瑶又怀孕的事。
我抬头,“四姐姐,贵妃娘娘又有了龙胎了。”
“什么,她怎么那么能生呢?怪不得我又看到金夫人进宫了。”大嫂从四姐身后冒出来。
姐姐重重吐出一口气,四姐跟大嫂忙劝:“娘娘,放宽心。这不是再有几个月咱们姑娘也可以进来跟你作伴了吗。到时候,互相扶持,还怕她姓姬的。”
“她已经生了长子了,虽说废了,可这又怀上一个…”姐姐仍然难以释怀,她着实是急了。四姐和大嫂也急,林家的兴旺还寄托在我们两姐妹身上,可是如果让人得了先手就不妙了。
我心里暗叹,你们当皇帝还是从前你们那个六弟么。他现在才二十三,哪里是着急立太子的时候。就是要立,里头的考量多着呢。可是,我也着急,姬瑶这等于是有了双重护身符了。五哥那里迟迟不给我答复,皇帝也不给。
“姐姐,你不是已经有子珏了么。姬瑶会的,难道你不会么?不要急,一急就容易乱。”
“你说的对,她这才刚怀上呢,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姐姐看着我一笑,我知道她没出口的下半句是能不能留到出生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年头,落胎的多了,更别说宫里了。后宫佳丽三千,却只得一个皇帝,竞争比林府后院大多了呀。
我们出去,就见到六哥抱着子珏往里走,一边数落她:“这么冷的天去玩雪,真是不怕生病你。”
“子珏壮壮的,不生病。”
六哥捏捏她的脸,“长得像你小姨,这说话也一样。”抬头看到我们,“朕说得可对?”
大嫂和四姐都顺着他的话说子珏像我,样貌脾性都像。
六哥看着姐姐,“怎么做女主人的,就姑嫂几个在这里说话,外头一堆大人孩子就不管了。”
听到女主人,姐姐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臣妾失礼,孩子们让紫樱领着在外头玩,倒不知大人都有谁呀?”姐姐就叫了我们几个并清蕙,自家人聚聚。
“不是家宴么,不用请老爷跟老四老五他们啊。”
按规矩,男丁,哪怕是父兄进后宫都不方便,姐姐也好久没见过父兄了。闻言笑开,“老爷同四哥五哥也来了呀,真好。”
“还有好的呢。”随着六哥的话,我猛然见到以为在边关作战的大哥。
按常理,大哥大嫂的私房话得他们独处时关起门来才能说。所以我当仁不让的就扑了过去,拉住大哥的手问:“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大哥只摸摸我的头,老爷瞪我一眼,“你大哥从战场回来,皇上特许他过来合家团聚。他回来做什么也是你能问的?”
明白了,军事机密。唉,我是那会儿跟着六哥,什么都可以与闻,所以张嘴就问。可是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是。”
老爷对六哥说:“皇上请勿怪,十一让惯坏了,不知轻重。”
六哥不冷不热的说:“是朕惯坏的。”他知道我其实想问什么。
姐姐出来,“来来,入席,还以为今年会缺征战在外的大哥,这下子圆满了。好热闹!”
的确是热闹,我们几兄妹还有老爷陪着皇上、姐姐一桌,清蕙在那边和清裕、彤彤、子珏还有彤彤的哥哥高戈一桌,各自有宫女嬷嬷照顾着。
只是,皇上不是姐姐一个人的男人,刚吃完不久,慧芷宫就有人来请去了。
不一会儿,昭月宫居然也过来请。
“皇上去慧芷宫了,你家婕妤娘娘有什么不妥去那里请人吧。”
昭月宫的人出去了,姐姐又把宫人叫进来问:“可是往那边去的?”
看守宫门的宫监说:“回娘娘话,不是,是回昭月宫去了。”
姐姐的脸色不好看了,这里全是娘家人,她也不必装贤惠了。
“看来,还是做恶人好啊。”
这个恶人自然是姬瑶。在她没怀上这第二胎之前,怀孕的董婕妤除了请安都不敢在她面前现身,生怕引起她的不满。现在看姬贵妃又怀上了才敢出来走动。
老爷淡淡看姐姐一眼,“百忍才能成钢。”
“我就怕是白忍。”
大嫂赶紧打圆场,“这有委屈啊,在娘家人面前不说在谁面前去说。不过啊,说过了也就是了。娘娘也别急,这事儿,得看哪一家笑到最后。”
在座的人都若有似无的看我一眼,让我老大不自在,你们也想想姐姐的感受啊。
四姐自从被关了一年,现在又住回娘家,棱角都磨得差不多了,闻言也点点头。
姐姐大概是真的憋得狠了,发泄出来这才好过些,又举起筷子,“看我,一家人难得团聚,扯这些做啥。大哥大嫂,四哥,五哥五嫂”
五哥跟妍芷都感激的看着姐姐,老爷猛的‘咳嗽’两声。
“老爷,我叫都叫了,人孙子也给你生了,血里火里的跟着五哥。”
五哥眼巴巴的把老爷望着,老爷不咸不淡的说:“又不是我儿子,人家家里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五哥这下不知说什么好了,眼角余光扫到我,递个眼色给我。
我白他一眼,“老爷这就是认下了,你俩还不快端茶。”
老爷说的一半是赌气的话,气五哥当初说的不要他管,还有一半嘛看大孙子面上算是松口了。但他那么好面子,怎么可能开口说呢。不如趁现在,把茶敬了,他还好反口不成?
五哥立即欢欢喜喜的拉着妍芷端茶跪拜,老爷瞪我:“我什么时候是这么说了?”
“您不就那意思么,五哥五嫂可一直端着茶呢,你就看大孙子面上,赏个脸。”这过继不是小事,过继出去就过不回来了,不然开祠堂祭祖宗岂不成了儿戏。但堂叔家没人了,老爷名义上也算是宗族长辈。
大哥大嫂也赶紧劝,连四哥也开了口,老爷这才做出一副给你们大家面子的样子,勉勉强强喝了茶。结果从兜里还掏出俩现成红包,边递边说:“这可不是特意给你们准备的,跟十一学的,随身带着,这大过年的不会失礼。”
没人敢笑,都憋着。
既然是备的,那肯定有多的。我站起来,两手合拢作揖,“老爷,恭喜升官发财!”这下子满堂笑开了。
老爷扫我一眼,“你,及笄礼都行过了,你没有。”
“啊,那我也没有了。”在后头排队的清蕙叹息说。
老爷笑,“听说你那女婿在军营表现不错,等日子过了,多添点妆给你。”
大嫂赶紧拉着清蕙道谢,这个添妆可就不是小数目了。嫁妆丰厚,清蕙到了婆家也有面子。
清蕙羞红着脸谢了。
清蕙以下,人人有份。不管内孙外孙,嫡出庶出,一视同仁。连五哥那还没取名的儿子也有一份。老爷心底嫡庶其实看得很重,却因为六哥而高看我几分,这再分嫡庶怕我多心。
众人都问大才子怎么这么久还没取好,他说太慎重了,结果总是觉得不妥。
又说到四哥的婚事,怎么总也没动静。四哥说他不急。大嫂笑着说要帮他留意,也被他婉言谢绝了。
准备上马车回去的时候,他低低问我:“你帮我说了么?”
什么?哦,辞官的事。“我忘了。你干嘛不自己说?”
“他不放人。”
“那我说也不管用啊。”
我们一大家子坐着马车出来,结果在出宫门的时候遇上金夫人一家也往外走。金夫人招呼着说是给国丈林侯爷让路,这倒是应当的。老爷怎么说是长辈么。不过金夫人眼底的得意真是明显。
四姐握着我的手,“得意什么,又不是她怀了龙种。我还揍过皇帝的屁股呢。”
我靠在她身上,“四姐,你总算恢复几分往日本色了。这几个月看你闷闷的,我都担心你闷出病来。”
“唉,地窖里给关的。不过,谁家没有不得已,贤妃算好的了,后宫她是第二人了。可也有那么多不得已。百忍成钢,太太才是百忍成钢哪。可是,那太苦了。”
“我不想过这种日子。”
“女人,再精明强干,有时候也由不得你啊。”
“为什么?”四姐姐从前多厉害一人啊,姐姐里我只服她而已。听到她也这么说,我着实有些不好过。
“因为女人有软肋,被挟制住了就只有乖乖投降。”
“软肋,是什么?”
“各人不同,但绝大多数的都是爱与儿女。我不就是这么让你四姐夫绑住的么。”四姐摸着我的头,“可是,十一你不同。”
“我?”我愕然,我怎么不同。
“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你把自己抽离出去,这是一种保护色,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你别当四姐一直默默的,就什么也不知道。旁人或许还没我观察得细致呢。”
把自己抽离出来,我有么?听了四姐姐的话,我疑惑了。
“刚才贤妃实在憋不住抱怨的时候我看你一脸的淡漠,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一点都不像再有半年多就要进宫的人该有的样子。”
“我该有什么样子?”
四姐姐看着我,“要么担心自己,要么同仇敌忾,可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方才席间我也注意看皇帝了,他看着你时,那眼里可是春意融融呐。如果你日后就以这份抽离的心态去对待他,对待他的感情,我看就算是从前的老六,那也是会抓狂的。”她说着伸手推推我的脑袋,“一副要认命又不甘的样子。我这几个月一直觉得怪怪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今天你们都在席上,我才算是看明白了。贤妃我不了解,但你跟老六我自问还是能看出一点的。”
我把头搁四姐姐腿上,“四姐,还是你知道我。”
四姐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说:“还有,四弟也有心事,不知道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知道,“他想去悬壶济世,皇上不放人。”
“没这么简单,我看他像是什么信念被打击了的样子,一点提不起劲儿。”
有这么严重?我最近都只想着自己的事,没去留意过,连他托我的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行了,正月间他应该时常会到林府来,我找机会跟他说道说道。”
“嗯。”
“四姐姐,你能再恢复生气真是太好了。”
四姐姐扫我一眼,“还有儿有女要依靠我呢,我呆在娘家,也不能那么没眼力劲儿。”
第二日,我让绣鸾买了些年货,让赶车的给红绡送去。让她原样退了回来,说她不需要这些,她只等着我给她丈夫报仇。
唉,报仇,谈何容易。姬瑶的肚子争气,怎么动得了她。
绣鸾到林府后门把话原样说给我听,我叹口气,“那你再拖回小胡同吧。”
她现在看起来跟个普通的妇人也差不多,一身素衣,自称是寡妇,住的亲戚家。
“我哪吃得了两份的年货呀,不然十一小姐,你跟翠侬姑娘出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我笑笑,“过几日吧,我再过两日过生辰,只是不大方便叫你过来,因为宫里要来人。”
她摆摆手,“没事,没事,只是我也想尽份心意,你明儿出来,我擀寿面煮给你吃。”
我心里一动,“好,明晚我一准出来。”
我叫翠侬给五哥送了个信儿,约他明日到小胡同,不然我明日也是一定要问到答案的。我实在等不及了,催了他好几次总是敷衍我。就算我要做什么,我也希望能得到实证。
五哥还是来了,“十一,这事儿做得很干净,没留手脚。或许就真是流矢。”
我盯着他,“五哥,什么人让你这么顾虑,不敢说。我替你说吧,那人的确就是宫里的,对吧?”
他还是顾左右而言它,“十一,你啥时候置下产业了啊?这地儿小是小,但收拾得挺好。”
“好了,你不能说,我知道了。要留下一起吃我的寿面么?”
“不是明儿么?”
“绣鸾明日不方便去,所以想提前帮我过。”
“你叫回去也没啥啊,反正你现在在家说话可是一言九鼎呐。哥哥都沾你的光。”
“那还不是…算了,不说了。你知道绣鸾谁么?”
“谁啊?”
“就半年前那让雷‘劈死’的秀女。”
五哥楞了一会儿,“你、你胆太大了,皇帝居然还纵着你?”
“到了眼前见死不救我过意不去。”这事儿是挺离谱的,说起来六哥也真是宠我了。四姐姐说我把自己抽离出去,我是有点儿,但有些东西,还是能感受到的。
绣鸾和翠侬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面出来,摆在我和五哥面前,“十一小姐,五爷,尝尝味道合适不?小姐记得不要咬断啊。”绣鸾笑得挺自信。
碗里其实就一根长长的面,我用筷子挑起面头,嗯,的确好味道,比御厨也只差半步啊。只是苦于不能咬断,只得接着往嘴里拨。
五哥看我的样子知道好吃,也端起来呼啦啦的就吃下去,吃完抹抹嘴,“不错,好口味。”吃饱喝足他站起来打算走了,“我要走了,十一你送送我。”
我提着灯笼送他到小院门口,五哥压着声音跟我说:“这事儿,你千万别乱来。”
“我知道,她又怀上了,冲着这个,我也只有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五哥静默了一下,“那,我真走了。这个绣鸾,你就这么搁在这里,怕有麻烦。”
“有秦公公的人暗中照看呢。”
他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五哥上马车走了,翠侬和绣鸾也出来,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晚了大嫂要问的,我今日都是说到陈夫人家这才出来的。
第二日家里大嫂亲自操持,热热闹闹给我过生辰。几乎满朝的命妇都来了,宫里从安穆太后往下也人人有礼物,连姬瑶也送了。场面热闹得不得了,我心头只浮上一句‘炙手可热心可寒’,锦上添花从来不乏其人,可是雪中送炭,却只有那时别苑里的小柳。
送完最后的客人,我回到自己小院,发现一路都没人,吸口气,推开门,“六哥,你来是要另给我送份礼么?”御赐的礼物自然是一早到了,但不能算是六哥送的。
我话没落口,发现他两手空空的,“怎么空手就上门了啊?我不依。”
“国库的东西你有看得上的随便拿,走,带你出去逛去,这正月的灯会还没散呢。”他拿过一旁的厚实披风,亲手给我系好,拢上风帽,就牵着我往外走。
马车自然是早侯在那里的了,我挺高兴的。今儿收礼收到手软,却远没有可以出去看花灯开心。老爷怕人说我们是商贾出身没规矩,所以比在莱阳还要严格。再加上在孝中,平素除了出宫和到陈府、魏府我哪都去不了。
“还没二十七个月呢,不妨么?”
六哥伸手拉我上车,“孝不孝的原不在这个上头,老太太和太太,还有七姨娘都不会计较的。”拥着我坐好,他伸手轻轻敲敲车壁,马车便徐徐走动起来。
“宫里也有花灯,可是在宫里看,呼啦啦一大群人,着实没意思。”六哥拉着我在灯市上逛。我估计那些暗中跟着暗卫都在皱眉,这么热闹的地方,万一有个什么怎么办。可六哥是在宫外长大的,他受不得那么许多束缚。
“呵呵,在宫里跟谁看也有很多讲究吧。”不能喜新厌旧,不能厚此薄彼,还有那个人背后的势力,要考虑的多着呢。
六哥不悦的盯着我,“怎么你就能一副旁观者清的嘴脸,我真是看不得。”
我心头记起四姐姐的话,面上笑道:“那么多人抢你这个香饽饽,我挤不进去,不凑热闹还不行啊。”
“不行!”六哥摇着头说。
“那你凑过来,让我咬一口你这个香饽饽。”
他一副忸怩的样子,悄声说:“在这儿不行,人太多了。”
“我是饿了!”我瞪他。
“咦,听说特意到天香楼请的大厨摆的酒席,怎么你这个寿星倒没吃饱?”
“那么多人,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给我做生辰的,还要不停和她们寒暄,我没吃多少。”
“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饿了。要不咱找个地方吃点什么去?”
最好找了一家卖元宵的摊子,一人叫了一碗。
我把拎着的花灯摆到一旁,准备脱下风帽开动。
老板娘搁下元宵,笑嘻嘻的说:“小伙子,你这小媳妇真俊啊。”我其实是用风帽遮了一半的脸的,这脱到一半就听她这么说。
结果全脱下来,老板一看我还梳着姑娘的发式,愣在那里。
六哥笑着接口,“呵呵,是媳妇儿,快过门了。我们偷溜出来的。”
老板娘笑眯了眼,“哦,敢情是原本就认得的呀,那真是好。”
“我们一起长大的。”
“青梅竹马,那更好了。”
我低头吃元宵,催着六哥,“天凉,快吃吧。”六哥拿起勺子,老板娘笑笑走开。
“唉,是谁说他不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他是看着我长大的。”
“一样嘛。”
这个天气吃了元宵身上暖和了许多,我看到路边有卖烟花的,把花灯往六哥怀里一塞,蹲下去买烟花。
最后,我跟他一人拿着两只点燃的烟花边走边舞动,一路笑声不断。我的花灯也不知道哪去了,不管它,回头自然会自己冒出来。
宵禁的时候我们才往回走,走到林府后门,我提着不知谁递出来的花灯跟六哥说:“嗯,四姐姐说四哥有心事,我想是他想去民间行医的事。你就不能准了他么?”
六哥蹙眉,“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让老五在劝他呢。再看看吧。”
“嗯,我进去了,六哥你回宫路上当心些。”
“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快走吧,林家老老小小忙活一天了,你不走他们敢安心休息么。”
“那,好吧。我看着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