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十八年,上元节夜,东昌帝诸葛弘薨,史称承顺帝。
举国同哀!
次月,太子诸葛允即帝位,改年号,永昌。
永昌元年,四皇子以谋逆之罪伏诛,府中三百六十八人,获罪入狱,后流放北荒之地,途中染时疫,无一人生还。
龙虎将军宋文武,勾结逆贼,贬官为庶民,举家押入顺天府大牢,于夏初问斩。
一瞬东昌天变,所有事以一种近乎戏剧化的形式,打破了东昌维持了近二十年的平静。
但天子易主,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谁主宰天下,于他们来说,都无甚干系。
宋初玉因宗籍迁入荣王府,避免了一场祸事。
闭关三月再出,除了春雨的凉,这几个月生的事,她全然不知。
那日,裴煊说要用灵力救公仪鹤,而她需以心头之血喂养他五年,踌躇之后,她终而拒绝,只因那风险,可能是裴煊沉睡一生。
谁都没有权利,累谁一生,即便她看出了,裴煊那微妙变化的心绪,她不是个爱欠人的人,更何况人命,否则,即便公仪鹤醒来,她又怎好与他逍遥人世,忘了另一个躺在冰洞中,为她默默付出的人。
感这种东西,很微妙,从来寻不到平衡点,总有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更多,不能回报的感,她就更不可能接受,她做不到承受后,还潇洒转身,无牵无绊。
那么,只有等死了吗?
她不怕死,也不畏死,只因身侧有他,那么,不管天上人间,黄泉地狱,不过换了一处安身之地。
心未死,未了,神魂未灭,便是长存永恒!
那一刻,她几乎是平静安然的,握着他的手,触着他的肌肤,有他的地方,她就觉得是家,是幸福,是和暖。
许是她面对死亡的态度,太过平淡,惊了老和尚的心。
她是他的徒儿,哪怕,她从未将他当过师父,不是不尊重,而是超越尊重,将其比作挚友,多了一份比师徒分更重的亲近。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没有哪个父亲,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赴死,而不相阻。
“回魂丹,加上《三境经》至高之境苍生赋,可以再帮他拖延数月,只要,能找到制毒之人的解药,辅以裴煊的灵力修补之术,就还有救!”老和尚目光平静,说出这最后的办法。
不过,宋初玉眼下武功尽失,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苍生赋,但祖师爷也曾说过,《三境经》中武学终境,便是置之死地,涅槃重生,化有形为无形,最重要的,永远是人心的力量,够勇敢,够坚强,够隐忍,那么连天,也阻挡不住你!
宋初玉之所以武功尽失,不是经脉断裂,而是因为同脉之血与《三境经》相抗产生的相冲,东陵胥同脉之血与数千种毒物关联,自然,霸道无比,将本身的武功冲净。
有一个办法,可以化去同脉之血,忍常人之不能忍,痛常人之不能痛,脱胎换骨,淬火重生。
“师父,不可!”裴煊听了老和尚的话,急急抓住他枯瘦的手腕,只觉咯得人生疼。
脱骨变,就是忍受七七四十九天,剥皮换骨之痛,这无异于抽筋断骨,将一个人打散重塑,洗净骨骼血脉中的同脉之血,期间,稍有不慎,不仅受脱骨变之人,就是施咒修骨之人,也会堕入黄泉。
显见,老和尚要对宋初玉行脱骨变之术。
看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即便希望渺茫,她总要尽力一试,能活,她不会窝囊的选择死。
脱骨变,她曾在老和尚的《天演录》那本奇书中看过,如若走上绝境,只要她施放念心咒,就能将所有苦痛因果,全数过度到自己身上,这样,至少不用老和尚陪她一起死。
“徒儿,你可想好,只要开始,便再无回头路!”老和尚的语调空茫飘渺,带着深深怜惜。
“师父,徒儿不悔!”笑容浅淡,眸眼却是坚定。
早知她倔,却不知倔到这般境界,可他当初,看上的,可不就是这丫头不服输的韧性,也是这特性,才让誓再不收徒的他破例。
裴煊眼中的冰河,在她说出不悔时,全数碎裂,那眸眼不再平静无风,此刻,巨浪翻涌,他第一次,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抬起头,如雪的容颜,清润的语调,却用着近乎乞求的语气,“不要去——”
她笑,像暖风中张扬淡然的雏菊,清凉的薄荷香将他环绕,一个拥抱抽离,他觉得整颗心,也随之空落,心,凌乱不堪。
“师兄,替我与师父护法,可好?”嘴角上扬,灿若星河的双眸,弯成迷人的月牙,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最重视的两人,走向不归路,而自己,无能为力。
又是这样的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绪会受她牵动,却又被她的笑容抚平,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点头,妥协,在那样温暖的眸光中,他说不出不,他说不出让她不救那个男人。
原来,世人盛赞,心若琉璃,若高山雪莲通透纯净的裴煊,也会在心中窥见那一处黑暗,那个名叫,嫉妒与自私的东西。
随着石门轰然关闭,海啸般翻涌的雪眸,再度平静,三千银丝如雪,而他的手,缓缓抚上心脏,嘴角,勾起一抹春风和暖的笑容,既然是他来的迟,醒悟的晚,不能一世相携,那么,便让他,一世相守!
雨珠,噼里啪啦的从天空砸下,若断线的玉珠,牧伯在身后,撑起一把油纸伞,什么也不说,静静陪他在雨幕中,守着石洞。
七七四十九天,里面是一番天地,外面,又是另一番天地。
里面,
是宋初玉为了公仪鹤,用爱战胜心魔死亡的角逐。
是老和尚为了守护爱徒,用爱护持的无私牺牲。
外面,
是裴煊不离不弃,七七四十九个日夜的守护。
里面的人身心煎熬,外面的人,同样饱受苦痛交织。
端来的饭菜,永远都是原封不动的送走。
那如雪的衣袍,落满雪水,雨水,春桃,柳叶……它的主人,却永远没有时间,轻轻拂落,曾经,那样爱洁净的人,曾经,如雪般高洁出尘的人儿,现下,却更像一座,落了尘泥的雪雕,灵鹫落在他的肩侧,红豆般的小眼,随着主人如雪双瞳,静静定格在那石洞上,一瞬不瞬……
直到,四十九天后,石门的钝重声响起。
洞外的人,才像被猛然惊醒,落雪的眸,再度迸活气。
老和尚拖着一身疲惫,眼窝深陷,脚步虚浮,幸亏,青锋卫们将他扶住,才没避免他落地。
虚虚的笑容,他语调欣慰,几欲热泪盈眶,“她,成功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所有听闻的人,禁不住雀跃,那一刻,是满心的喜,是心脏高悬回落的激动,是笑与泪的交合。
可是,等了半晌,裴煊始终未看到,那个念了好久的身影,呼吸开始微乱,头脑,开始胡思乱想。
触及裴煊的眼神,老和尚摇头叹息,他知道,他这徒儿,动了凡心,只可惜,终究,缘分太浅,着实可惜。
“放心吧,她无事,只是在快速突破境界,守在他身边。”
现实也许残忍,可是,他也有义务将他敲醒。
裴煊眸眼低垂,语调沉沉浅淡,“惟愿她安好,无求!”
惟愿她安好,别无他求!
老和尚重叹,拍了拍他的肩膀,“痴儿——”
所有人转身离开,偌大的场地,只留裴煊一人,静默的守候着,那一方石洞。
月辉洒落,更衬得那人影孤凉,牧伯也只是在远处看着,静静地,未上前打扰,有泪光,自朦胧的月光中,反射如水粼粼的波光。
那月,极淡,极清浅,像一层薄霜,一层薄雾,缓缓将裴煊氤氲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想了些什么,尽管他不说,却还是能让人感到,那内心的千思百转。
牧伯见到他滑动轮椅转身,这才大步奔上前,替他推着轮椅。
“回吧——”
极淡极轻的两个字,却是牧伯,等了好久的回答。
他需要休息,好好的吃顿饭,洗个澡,好好的睡一觉。
而裴煊,这一次,面对牧伯的妥当安排,没有阻拦,没有背离,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拭了拭嘴角,安然入眠。
他既盼着她出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又深知,他不该再固守。
她是清醒明白自己感的人,心之所向,只有公仪鹤一人,即便他知晓自己真心,也不想,造成她的负担。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那是因为彼此相爱;喜欢,又是一个人的事,那是因为一厢愿。
如果一厢愿,会造成负担,或者距离的疏远,有些心,他宁愿压在心中一辈子不说,裴家人有诅咒,一旦爱上一个人,至死不休,他该庆幸的,庆幸他爱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如此美好的她……
外面的形,宋初玉不知,外面人的心绪,宋初玉不晓。
只是当三个月后,她卸下一身重担,从石洞内迈出,那一刻,她就隐约感到什么不同。
公仪鹤还没有醒,但命,却是保了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冲破了《三境经》至高之境——苍生赋!
东陵胥,有些仇怨,该了结了!
她在公仪鹤沉静安然如玉的脸颊,落上一吻,语调轻柔似呢喃,她的手,温柔抚过他的丝,他的轮廓,“等我回来,不要学我,不乖——”
踏出石洞,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浓儿就在此刻,慌慌张张跑来。
在她即将去寻东陵胥,要解药之时,竟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到正厅,远远地,她就住了脚,看向那个熟悉到曾经憎恶的背影。
没有满头珠翠,不复雍容华贵,她穿着简单朴素的素色衣裙,根根银丝嵌入的乌,用一根木簪轻绾,那背影,看着也似比出府时,瘦削单薄,就像终究,被时光荏苒蹉跎。
宋初玉不愿见到这个人,所以,在认出的瞬间,她转身就走。
“宋小姐——”
几乎卑微的呼声,伴着急急的脚步,不似往昔虚伪的亲昵,苏氏的笑容,满是局促。
“你我,无话可说!”
这个女人,作恶多端,最终的结果,不值得怜惜,不过作茧自缚,对苏氏,她自也没有多余的耐心浪费。
“噗通!”双腿沉沉跪地,她的双手紧紧抱住宋初玉的双腿,使她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一双眼睛,登时染上薄怒,冲口的话语,也是降至冰点的冷淡,“你这是干什么,松开!”
宋初玉极力克制自己,不会在怒极之时,忍不住将她一脚飞开。
“宋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将军,过往的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罪孽,你要打要杀,全部冲着我来,欠你母亲的命,我全数还你,只求你,救救将军,求求你!”
话落,一个个清脆的响动,在这青石板上叩响。
高傲如苏氏,她何曾对人如此低声下气,更何况,还是毁了她终身幸福的敌的女儿。
眼下,为了那个男人,她爱了一辈子,却也怨了一辈子的男人,她甘愿,抛弃尊严与骄傲,只为,保他一条性命。
宋初玉险些忘了,路上浓儿告知她,这数月东昌生的动荡,苏氏因为被休,所以,躲过一劫。
“你不是恨他,恨他毁了你,又何苦要救他?”她的语气冰冰凉,当真是在剜苏氏心上,最深的伤疤。
这个女人,何其可笑,为爱生为爱死,一瞬为爱堕落成魔鬼,一瞬为爱,卑微成浮尘。
“是,我是恨他,恼他,可不代表,我真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他是我活着的全部信念,生,是为了他,死,也是为了他,若没有他,这人世,早已不值得我留恋!”苏氏歪坐在地上,抱着宋初玉双腿的手死死,眼中流露出些许凄凉。
“个人有个人的命,这是他的劫,度不过,只能怪他造化太浅!”宋初玉以近乎决绝的姿态,将苏氏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宋初玉,你好狠的心,你会下地狱的,你一定会下地狱的!”恶狠狠的咒骂,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激烈的咆哮。
浓儿小心翼翼看着宋初玉不好的脸色,望着疯子般的苏氏皱眉。
宋初玉住脚,却没有回头,她的唇角弯起,笑意嘲弄,“从出生起,我不就一直活在地狱,你们,从未给过我人间!”
渐渐地,苏氏的笑声止了,不哭了也不闹了,默默的看着那清绝背影,双手紧紧握紧,低咒般的语调森然,“宋初玉,我不会放过你!”
直到走出好远,宋初玉转头,问身边的浓儿,“你是否也觉得,我太无?”
再不对,再无,终究改不了,血缘相系的事实,宋文武到底,是这具身子的亲生父亲。
“不,但凡世子妃做的决定,浓儿都不会质疑,求,只会让世子妃,再度拖累整个荣王府,世子妃是在替世子,好好守卫荣王府!”浓儿看着宋初玉,语调坚定,别人或许不懂,可是她懂。
笑容,挽上些许欣慰,浓儿,果然很了解她。
“好了,浓儿,就送到这里吧,我要出去,了结一桩恩怨!”
语调没有起伏,就像,此行,只是游玩般轻松。
可浓儿清楚,宋初玉此行,关乎着两个人的命,相劝,却不能劝。
“世子妃,万事小心,浓儿在府里,等你回来!”浓儿的语调染上哭腔,眼中氤氲着将落的水雾。
宋初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好啦,别哭,再哭就成丑丫头了,你若真成丑丫头,我可就不要你了!”宋初玉语调轻扬,同浓儿开着玩笑。
“浓儿不哭,浓儿不哭,浓儿要笑,世子妃不能不要浓儿!”说完,急急拿袖子去抹眼泪。
看着这平常鬼灵精的丫头,为了顺着她,像个傻傻的孩子,宋初玉的心间,再度涌上些许酸涩,为防克制不住某种绪,她快速转身,深呼一口气。
“浓儿,替我好好照顾他,告诉他,一定要等我回来,不然,我不会放过他!”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浓儿对着她的背影,重重点头,“小姐放心,浓儿与世子,以及荣王府所有人,等你回来!”
“好!”
潇洒转身,她的手,轻轻上扬摇摆。
她会回来的,拿着解药,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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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内,诸葛允坐在向往已久的龙座上,抚摸着那栩栩如生的金龙,眼中迸射出惊叹与满足。
在金銮大殿中,旁若无人的放肆狂笑。
终于是他的了,这一切,终于都是他的了,这东昌的天下!
就在诸葛允兴奋之余,身着黑色锦袍镶曼陀罗暗纹花边的东陵胥,携着浓郁的黑雾与森冷,朝着大殿中张臂大笑的诸葛允靠近。
“臣恭喜皇上,得偿所愿!”低沉的语调,在这金銮殿中,格外清冷,东陵胥嘴角,噙着优雅诡谲的笑。
眼见东陵胥,诸葛允眸中迸出喜色,收敛笑声,三步作两步走,忙上前,握住东陵胥的手,感激道:“多亏了国师的好计谋,不然,朕也不能及早登上这宝座,国师功不可没!”
他的眼中,是满满的感激,这个男人的心机手腕,他全部看出,欣赏的也是他这股狠辣,也只有东陵胥这样的人,才配辅佐他。
“皇上雄韬大略,此乃天命所归,臣不敢居功至伟!”东陵胥分寸拿捏得当,似真不为自己帮助诸葛允,登上这万人高位,显露丝毫骄傲与自得。
“哎,国师莫要谦虚,今日,便与朕畅怀痛饮,不醉不休!”
话落,诸葛允的声调,在大殿中回旋,“来人,给朕和国师上酒——”
吩咐将落,诸葛允便看见,秀丽的宫女,捧着白玉盘,琉璃盏而来。
身旁的太监接过,恭恭敬敬放在诸葛允面前。
待酒方稳,诸葛允大笑着,一脚将身旁那太监体踢下白玉长阶,那太监若皮球般,咕噜噜滚倒在地,却又飞速,捡着帽子爬起,谄笑般,望着诸葛允。
心瞬间无比通畅,诸葛允满心满眼俱是畅快与舒展,曾经伺候他父皇的太监,如今,还不是被他当狗一样,呼来唤去的使唤。
难怪,那么多人都爱这位子,这的确有着让人为之疯狂的资本。
东陵胥将诸葛允的一切动作,纳入眼底,只是笑着,深沉的眼中滚过浓重的黑雾,笑容却一如往昔。
“来,国师,朕敬你!”
诸葛允举着两只白玉杯,将其中一只,递给东陵胥。
“谢皇上——”
东陵胥接过酒杯,恭顺道谢。
“传国玉玺,尚不知下落,皇上打算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心好好的,东陵胥提这件事做什么,他父皇到死,都没寻到传国玉玺的下落,不照样,让人重造一个,安安稳稳当他的皇帝。
“这有何干系,不过就是块破玉!”诸葛允不耐的摆摆手。
“皇上此差矣,先皇在世之时,耗费数万人力,也未寻太祖皇帝藏匿的传国玉玺,眼下,皇上登基,底下人本就颇有微词,皇上不若,以此,作为名正顺的理由,这样,获得先皇也未曾寻得的上古玉石打造的玉玺,君权神授,可不就更合乎常理!”
诸葛允接连几杯温酒下肚,似也觉得东陵胥的话在理。
“只是,这传国玉玺,要去哪寻?”先皇都未寻得,凭什么认为,他就能寻得。
“这个,自不需皇上担心,这天下,毕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东陵胥一笑诡异,诸葛允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然而,还未等他说出什么,却突觉腹部,翻江倒海的绞痛。
看着逐渐在瞳孔中放大的嫡仙容颜,那噙着的冷笑,诸葛允一瞬懂了,所有的原因。
“你——”下毒!
“来人,来人啊,给朕抓住这逆贼——”
诸葛允声嘶力竭的大喊,可是,宫中的下人,竟像聋子一般,对诸葛允的吼叫充耳不闻。
东陵胥轻笑着,朝他靠近,“皇上,不要喊了,这整个宫里,现在,全是我的人,省省力气!”
冰凉的手掌,毫不留拍打在诸葛允脸颊,冷的瘆。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嫁祸四弟谋反,杀害他的亲生父亲,这所有所有,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这人,还是自己一向敬重的东陵胥!
他为何早没想到,这人残忍内心下包裹的巨大野心!
“皇上现在才醒悟,未免太晚了——”
东陵胥一副深表叹息的惋惜表,气得诸葛允险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你,朕若死,你会遭天下唾弃!”朝中那些顽固大臣,东昌国的百姓,定不会放过他。
“子都多谢皇上挂心,朝中大臣我早先就收买,四皇子死,先皇子嗣单薄,皇上因先皇之死忧思成疾,加之前月微服私访,不幸染上时疫,如此理由,皇上可还满意?”东陵胥笑望着垂死挣扎的诸葛允。
“东陵胥,你——!”震惊,除了震惊,就是恨自己的蠢笨,东陵胥是借他之手,铲除了路途上的一切障碍,不染鲜血,就取得这万人高位。
好心机,当真好心机,不愧是东陵胥!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为什么,在四皇子与他之间,东陵胥选择了他,而不是性格更为柔软的四皇子,诸葛瀛。
“为什么是我?”即便死,他也要做个明白鬼。
“你够狠,够残忍,够无,而诸葛瀛他,做不到!”
即便诸葛瀛肯除掉诸葛允,却断然做不到,对自己亲生父亲下手。
诸葛允刚愎自用,加上他一直忧虑,先皇会废了他,另立诸葛瀛为太子,既然他有此担心,他就帮他将这疑虑放大,直到,一不可收拾,再也忍不住,痛下杀手!
此刻,诸葛允才明白,什么叫悔不当初,这个男人,从多年前就开始筹划部署,多年前,就将他们所有人都看透。
是他愚蠢,是他蠢笨,才被东陵胥利用,亲手,杀了自己的父皇和兄弟。
先皇后宫中的两位妃子,一位是他母后,一位是戚贵妃,在这两个女人只手遮天的较量下,后宫中几乎,再无妃子诞下子嗣。
没有顺位继承人,东陵胥就可以,理所应当接替政权,代掌东昌。
好恐怖,眼前的这个男人何其恐怖!
“东陵胥,我要杀了你!”眼眶红,诸葛允拔出尚方宝剑,朝着东陵胥扑来。
然而,还未接近他衣角,便被一道劲风挥出,整个人,重重跌倒在他曾经得意的龙椅上,此刻,那栩栩如生的龙眼,似是对他无知蠢笨的嘲弄。
又或者,是他父皇对他的嘲笑:允儿,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费尽心机,所得到的一切!
鲜血从嘴角涌出,他笑的凄凉癫狂。
“来人,送太子去寒宫!”
“是!”
寒宫,那是古今囚禁隐秘犯人之地,四面无窗,永久黑暗,还不知,那冰冷潮湿的境地,有何种剧毒之物,也许是蛇,也许是蝎子,更有可能是剧毒蜈蚣……
“不,朕不去,朕不去,东陵胥,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嚎叫的诸葛允被太监拖着离开,凄厉的嘶吼,渐行渐远……
东陵胥收起嘲讽的语调,一步步走上那白玉阶,优雅一撂锦袍,稳坐于龙座上。
俯仰众生,这是当权者的气势,人命贱如蝼蚁,只有绝对的强者,才配驾驭这个世界,更好支配自己的人生。
“诸葛弘,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是你欠整个隐国百姓,欠我父皇母后,以及皇姐和我的孽障!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位于龙座之上,邪佞之笑勾起的瞬间,脚下匍匐一片。
然而,不知为何,得到了数十年精心部署,所求得的一切,东陵胥却猛然觉得苍凉,就像,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向身侧的虚空,眼前幻化出一个娉婷卓绝的清雅影像,只是,他的手刚刚伸出,那影像,便若镜像轰塌般,化为无形。
嘲讽透骨的冰凉,他属于孤独,从前是,现在依然是……
于是,几乎大殿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上座,与那尊贵之人此刻心境不符的苍凉笑容,是寂寞,是孤寂,更或者,是求而不得的无奈……
“主上——”
就在他垂头,眸中铺满落寞的瞬间,一个黑影降落在他身边,贴着他耳朵说了几句。
东陵胥听罢,快速起身,眼中飞快掠过狂喜,即便他知道,她绝非是为他而来,却还是忍不住开心,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至少这样,他可以幻想,她是来找他,不为别的理由,只是来寻他。
什么时候开始,他东陵胥,也需要像那些可怜的世人一样,靠幻想与想望过活。
急急奔到府邸,一路轻功疾驰,没有停歇,更甚于,来到她面前时,他束微斜,呼吸紊乱。
他还从未,因任何人任何事,如此失态。
“你来了。”那掩不住的喜悦,泄露了他的心绪。
宋初玉闻皱眉,不知道东陵胥,莫名欢喜的原因。
但她,着实没有好的绪面对他。以致,冲口的话语,满是不耐与清寒,“千噬蛊解药,是你自己给,还是,要我抢?”
她还能跟他商量,就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若他肯给解药,过去的恩怨,她可以一笔勾销。
听着她的话,东陵胥笑容瞬间凝固,一双暗沉的眸,漩涡涌动,黑暗沉沉,“你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为了公仪鹤?”
他突然想笑,笑自己的痴,笑自己的傻,她一直那么憎恶他,他眼下,又在期待什么。
“我不会给你,有本事,自己来拿!”挑衅的语气,东陵胥将手中的瓷瓶,高高举起。
“好,你说的!”
话落,惊鸿极光飞掠,像一道闪电霹雳,追光般近乎于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
不过眨眼瞬间,宋初玉以掠至东陵胥身边。
震惊只是一瞬,疼惜只是一瞬,她终究,还是用了那样的方法,同脉之血,他的血就那么遭她厌恶,她可知,这同脉之血,可保她百毒不侵,容颜不衰,即便如此,她也不要!
宁愿承受抽筋剥骨的疼痛,去换与他的生死相搏,她对他,可是恨极?
就是失神的瞬间,宋初玉的手,已掐上了东陵胥的脖颈,薄凉的气息,透着指尖,传入心间。
很凉,凉的近乎刺骨。
“解药给我,不然,我杀了你!”她紧抿着唇,落向东陵胥的眸光,没有丝毫温度。
“大不了,你杀了我,有公仪鹤陪我,我不孤单!”他是拿捏准了她的软肋,所以,说出的话,这般散漫悠闲。
“东陵胥——!”宋初玉的手又紧了几分,然而,终究没有办法,继续深入,因为,那瓷瓶,被他握在掌中,只要他用力,就会化为齑粉。
“呵呵,你怕了,不是不敢杀我,而是,怜惜他的命?”他的笑一如往昔,却带着难掩的悲伤流淌。
听着那近乎哀婉的语调,宋初玉觉得莫名心烦,“东陵胥,如何,你才肯将解药给我?”
他一怔,目光有些迷离。
“我的要求,你达不到!”
“你说!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她咬紧牙关,眸光坚定!
“留在我身边,一生一世!”这一句话,用尽了东陵胥这一生所有的温柔与思念,只要她答应,他就放弃这已然到手的江山,妥协于现实的温暖。
与她寻一处世外桃源,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简单,没有阴谋没有罪孽,清清淡淡,温暖幸福的日子。
温暖?幸福?突然,觉得这些感受于他,竟像是前世的事,直到今生,遇见她,他才再度重拾。
他知一生罪孽深重,却还是想,用一生的运气,去赢得她的相伴,哪怕死后,下地狱,也甘之如饴!
宋初玉用从未见过他般的陌生眼神,将他看着,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喜欢她,所以,想让她相伴?
她能否将之,当做东陵胥又一个黑色笑话,可是,看着那鲜少认真的眸眼,她竟觉得,东陵胥此番是认真的。
黛眉颦蹙,宋初玉同样回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东陵胥,你知道这不可能!”
东陵胥清晰听到心脏粉碎的声音,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在很早以前就知道,可为什么,每当下定决心之时,却总是无法,对她狠心!
也许,东陵晚说的对,他爱她已如此之深,以致重过了他自己的命,所以,在利益与她的命之间抉择,他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哪怕这选择,会让他万劫不复。
“那就别怪我,我东陵胥不是圣人,做不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他笑得张扬,笑得狂烈。
宋初玉看着他笑,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她不可能答应他,但也做不到,看着公仪鹤死,气血翻涌,她禁不住,一口鲜血喷洒在地。
抉择两难,她不能背叛公仪鹤,更不能看着他死!
心脏钝痛,她捂紧心脏,锐利的眼风,扫向东陵胥,那就拼速度拼运气,看她能否,在东陵胥毁掉解药前,拿到它!
东陵胥本就因宋初玉的突然吐血,莫名心紧,眼下恰在脖颈上的手,又骤然松开,他禁不住后退一步,再度抬头,却看到宋初玉惊电般,再度朝他袭来,只是这次,目标是他手上的瓷瓶。
一白一黑的身影,在天地间交织碰撞,激越出火星四溅。
宋初玉提上了所有的内力,与东陵胥相搏,他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哪怕,她现在的实力,在他之上,但他会一样她不会的东西,使毒!
凌冽攻击的同时,还得小心避让他的杀招。
看着宋初玉的小心谨慎,东陵胥笑容苦涩,他在她眼中,当真就是十恶不赦,不择手段了,虽然,他一向在她面前这样描述自己。
最终,瓷瓶被两人气劲冲撞,高高跃起,飞扑去接,失手飞出的软剑,直逼东陵胥的心脏,只要软剑能刺透东陵胥,解药,便唾手可得。
然而,宋初玉一咬牙,伸出手去抓软剑,凌厉的剑锋割裂她的手掌,但幸而,在东陵胥心脏咫尺处,停下。
瓷瓶,再度落入东陵胥手。
他怔怔看着宋初玉,鲜血染红青草地的右手,眼中神色莫辨,她不是恨他,又为什么要救他。
这一刻,他当真有点看不懂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宝贵机会,当真值得?
是的,她杀不了他,尽管东陵胥做了很多,让她咬牙切齿的事,却也帮了她不少,位于朋友与敌人的交界处。
敌人,她可以无视他的生死,可朋友,她却不能漠视。
今日一挡,她与他,终算两讫。
“我不想欠你!”
只是因为,不想欠他?
东陵胥仰着头笑,谁又知道,他只是不想让那咸涩的液体流出。
“宋初玉,我答应给你解药,只要,你也能接受我的条件,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做监斩官,监斩你的生父与你的亲姐姐,若能做到,我给你解药,若不能,只能,委屈公仪鹤,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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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晚安,好梦~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