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火云,灼热的空气。
还有渐渐弥散的意识。
沐春风抬起自己的手,望着越来越模糊的掌心,自嘲一笑。
这双本该握着长剑的手此刻却空空如也。
沐春风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无力而又彷徨的胧色。
他的神情憔悴且晦暗,这让身旁的傻姑既担心又无助。
傻姑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可是她听得明白常端和魏翔说得话。
她知道沐春风中了毒,可能命不久矣,可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她既不会解毒,也没有钢筋铁骨可以从熔岩之中取出那柄长剑,这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老爷爷也许很快会永远的离开她,想及此处,豆大的泪珠从傻姑的眼里夺眶而出。
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滴落在沐春风惨白的脸上,流淌在他层层叠叠的皱纹之间,最后滑落在沐春风苍白的发丝之中,直至浸润地面。
可是沐春风无动于衷。
或许是因为此刻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或许是因为他年迈的心已经不会被泪水轻易打动。
或许眼前的一切都是沐春风的罪有应得,直至消耗完他最后一口浊气后才会消失。
沐春风曾经想过很多种死去的方式,但是没有一种如眼前这般枕稳衾温。
蓦地,他的视线开始缓缓移动,眼前一张泪眼婆娑的年轻面庞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徒弟。
唯一让他难以心安的就是自己身旁的傻姑。
常端和魏翔本就无惧生死,他们是天生的剑客,甚至不惜放弃自己耕耘多年的基业,只为陪沐春风走完他人生最后一趟旅程。
沐春风本意并非如此,他早已行将就木,他不求死得其所,但求死而无憾,常端和魏翔本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远大前程,可惜沐意的苦口婆心换来的却是常端和魏翔的放声嘲笑,他们的性命是属于剑神小筑的,更是属于沐春风的,这一点,终身未娶的沐意甚至比他们还要清楚。
可傻姑不是常端和魏翔,他不属于任何人。
她本应该有她自己的人生。
沐春风想不起来为什么要收傻姑为徒,或许是因为她很像自己的女儿,又或许是漂泊江湖的时间太长,他需要有人陪他说说话、聊聊天。
如果有可能,他或许会带着傻姑一直漂泊在江湖,颐养天年、直至成为山林间的一抔土堆。
可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回来,回到了他熟悉的江湖,回到了他熟知的剑神小筑,只为让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
朱邪月死的时候,他选择了逃避,亲生女儿死的时候,他依旧选择了逃避。
过去的二十年,沐春风每一天清晨睁眼,都在希望这一切终究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每一次的清醒,那些惨痛、混沌的记忆就疯狂涌入沐春风的脑海,折磨着沐春风,如同往返于奔流错乱的漩涡和悲伤的暗礁之间,一次又一次的去重新经历那些令沐春风心如刀割的惨剧。
他或许并不像武林盛传的那样无私无畏。
他其实就是一个懦夫。
一个自私的懦夫。
沐春风曾经以为这逃离的二十年可以淡化一切,可是二十年的光景里,那些回忆、那些痛苦、那些悔恨却从来没有渐渐平淡。
他手里的剑已经被丢入了山谷,可是他心中的剑却从未磨灭。
只可惜他所求的剑道在此时此刻此地成为了绝唱。
傻姑两腿跪在滚烫的地面上,感受着怀里逐渐沉重的沐春风,她紧嚼着下唇,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道:“师傅......师傅......”
“老夫还是害了你。”
沐春风浑浊的目光中满是懊悔,可是他的双手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摸着傻姑的脑袋宽慰。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傻姑的嚎啕大哭,他们都清楚沐春风这一次真的要成为武林绝唱。
所以每一个人都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和动作,因为只要够快,那么下一个武林神话就是自己。
“师傅!”
常端和魏翔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啸,可是局面却不由他,任凭他们如何疯魔一般的加快招式,青龙、白虎、傲阳和邱奉节没有丝毫退让,反而愈战愈勇,常端和魏翔的剑法越快,他们的招式便越快,常端和魏翔的剑法越狠辣,他们的招式便也越狠辣。
青龙、白虎和邱奉节三人是因为不能让沐春风活过来,而傲阳纯粹是因为常端和魏翔近乎于疯狂的剑法让他欣喜若狂,他手里的血剑在呼应他们手里的剑。
“该帮谁?”
莫无忧虽然平日里放荡不羁,但其实他是一个心肠很软的江湖客,他也有自己的师傅,当他和薛宇的师傅临终的时候,他哭得梨花带雨,像极了一个大姑娘,为此空空儿嘲笑了他好多年,所以莫无忧对于傻姑现在的心情感同身受。
薛宇自然明白莫无忧的意图,他很想去帮傻姑,薛宇又何尝不是这样,可是现在场上局势极为微妙,甚至说不准还有伺机而动、尚未现身的其他高手,倘若他们出手,必然会引发一场真正的大混战,届时莫说救下傻姑和沐春风,就连他们自身怕也是难保。
沐春风冷漠的面孔开始缓缓浮现平淡的笑容,他忽然感觉自己犹如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义无返顾地涌向一个方向,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哪里,可是他却执意要去,也一定要去。
溪水刹那扬起一道涟漪,沐春风任由自己随波逐流,沿着涟漪一圈一圈的扩散,不知飘荡去何处。
“会,则剑法固执,不会,则剑意难控。”
沐春风没由来的呢喃起来,说的什么意思,傻姑听不懂,她只能一边抽泣,一边问道:“师傅,你在说什么?傻姑不懂?”
沐春风的眼睛已经彻底涣散,他没有回答傻姑的问题,他只是自顾自的不停念叨——“上剑道极峰,剑道尽头,剑道......尽头......”
“会也不会。”
袅袅靡音自远处徐徐而来,沐春风忽然感觉自己从涟漪之中脱离,直至如柳絮一般随风盘旋上升。
他的眼神开始明澈,他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柄长剑。
他自己的剑!
虚幻而又真实。
“师傅,你.....你手里怎么有把剑?”
傻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她不明白为什么沐春风的手里会有一把若隐若现的长剑,可是沐春风却喜上眉梢,因为这把只有他能看到的剑终于后继有人,随后沐春风只是笑着,没有说一句话,并且缓缓将这柄虚幻的长剑交到了傻姑的手里。
傻姑木讷的伸出手,谁知刚刚一触碰,这柄长剑便无影无踪,她刚想问沐春风这是怎么回事,岂料她的面前忽然站着一个黑衣女人。
这个黑衣女人很美,至少傻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这个黑衣女人看起来很眼熟,傻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可是沐春风知道她是谁。
常端和魏翔更知道。
奇怪的是薛宇、莫无忧、傲阳和卞生花也知道。
“小月!小月!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沐春风在看到这个黑衣女人的面容之后,淡然不再,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挣扎着从傻姑的怀里起身,随后颤颤巍巍的走向黑衣女人。
“小月,真的是你吗?小月!”
沐春风苍老的双手轻抚黑衣女人的面容,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动人。
可是薛宇、莫无忧、傲阳和卞生花四人却大惊失色,傲阳甚至一个闪神让原本僵持的局面出现了间隙,使得常端和魏翔得以抓住时机脱身。
冷静的剑客都失了分寸,如此震撼可想而知!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即便朱邪月没有死,她也不可能经历了几十年还容颜未改。
更何况这个朱邪月竟然和卞生花带来的百年画像一模一样。
可是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事情原委,那黑衣女人的双手竟然直接洞穿了沐春风的胸膛!
鲜血从沐春风的嘴角和胸膛喷涌而出,可是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他低头看向胸口那双白皙的手臂,呼吸着散发而出的熟悉香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师傅!师傅!”
常端面色涨得通红,剑眉横竖,眼里如熊熊大火,手中剑身不断抖动发出吟吟声响,直奔沐春风所在。
岂料魏翔的速度更快,他的目标则是朱邪月,他不管这个朱邪月是什么来历,是不是真是当初的朱邪月,单凭她出手杀了沐春风,这个朱邪月今日就一定要给沐春风陪葬!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傻姑直面沐春风的生与死,沐春风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这位亲人就死在自己眼前,傻姑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手上沐春风的余温,可是下一刻,却与沐春风天人永隔。
傻姑待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她的身体就像是被铁水浇灌了一般。她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她什么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听。
绝望,愤怒,仇恨。
这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魏翔原本超然世外的脸上。
他必须杀了这个黑衣女人,正如他来时的承诺。
可是有人却并不想成全剑神小筑的复仇之旅,因为这在他看来才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鲁有德!你还在等什么!”
何心竹朝着东南方位大声疾呼,既然沐春风已死,那么接下来就是其他人的末日!
话音一落,何心竹、幽兰和沐菊三人连忙拉开一丈距离。
原本安静的四周忽然连续窜出七八声巨响,顿时一片绵密的紫色烟云从天而降!
莫无忧作为饱尝毒药所害的资深患者,一眼便瞧出了这紫色烟云的来历!
“七星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