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皓南离开黄崖水寨,快马直奔渡天寨,这一路上经过隶属忻州的几个市镇,他都在隐秘的角落里发现了属于大光明教的大量标记。看这些印记的损灭程度,应该是两三天前留下的。
之前为了寻找妙风尊者苏茹合,他曾从黄崖水寨被俘的大光明教弟子口中问出了大光明教的联络暗号和印记,知道这些标记的意思,它们都指向同一个地点——平晋城。
大光明教中人大规模地向平晋城集结,很显然是冲着黄金坞的利国监去的。刘皓南意识到金子凌可能有危险,当机立断改变行程,转而奔向西南方向的平晋城。
到达平晋城时,已是当日黄昏,刘皓南因城中不能骑马,便在靠近西城门处随便寻了一家客舍存放马匹,再去找金子凌。
客舍的马厩之中,几匹通身漆黑的骏马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几匹马均是背腰平直、胸深颈长,眼大眸明、四肢强健,在主人的精心饲喂下一身毛色黝黑发亮,看起来极是雄峻,竟是来自西域的大宛马。
中原地区不善养马,这种大宛马只在军中偶有出现,绝不是普通商旅的骑乘。是以刘皓南对这几匹骏马的主人颇感好奇,走到供应饭食的客舍之外时,便顿了一顿,进去寻了个角落坐下。
客舍中有二三十名客人正在用饭,以刘皓南修习七曜真元后形成的高明识觉,立刻感觉到坐在东北角的三名客商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江湖人的独特气息。他抬头望去,恰逢三人中正对着的白衣书生也向自己这边望过来。
这人的年纪三旬有余,面色白净、眉短唇丰,双目清澈柔和,神光内敛,看起来像个斯文的教书先生。
刘皓南看清白衣书生的面目之后不由吃了一惊,这人正是党项谋士张浦!
五年前,张浦与刘皓南偶然相识,自承是处月部旁支——沙洲张氏的后人,曾指点刘皓南寻找三大帝师苦练本领,为处月帝国复兴大业积累资本,并以一枚明王令相赠作为日后相认的信物。
如今五年过去,刘皓南身量长成,容貌也有了不少变化,是以张浦看到他时,虽觉得有些熟悉,但没辨认出来,复又转过脸去与身边之人低声交谈。
刘皓南见了故人,心中大是感慨,正在犹豫是否上前相认。此时店家又招呼两人进了客舍,这两人背对着刘皓南,径直向张浦等人所在的位置走去,刘皓南却一眼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左边之人白衣长发,手执玉箫,正是韩德让,右边是个高壮的黄袍大汉,用风帽遮住头脸,走路轻捷如猫,没有一丝声响,正是萨满教最擅长追踪易容之术的犬灵圣师****。
双方会面后只是略一点头致意,便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刘皓南的识觉虽然极其高明,但这客舍之中人声喧腾,韩德让、张浦等人又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因此听得不太真切,只隐约听到“银州”、“丹书铁契”、“小公子”等字眼。
看来,刘皓南与金子凌的估计没有错,韩德让和党项人果然都是冲着夺取银州来的。但这对韩德让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为何要亲自出面竭力促成此事?而且,双方密谋的地点为何是在距离银州三百里外的平晋城呢?
刘皓南当然不知道,张浦等人出现在平晋城,是为了搜寻拓跋月映和李元昊。而韩德让此行的另一要务,便是将元昊带回辽国。
与此同时,金子凌也在四处寻找拓跋月映二人的下落。
利国监家宅之内,金子凌正在书房翻看账簿,姜阳近前来报:“少主人,查到线索了!”
金子凌闻言一喜,忙问道:“可是有了月映姑娘的踪迹?”
姜阳面色尴尬,低声道:“那拓跋月映极善隐遁,咱们的人跟丢了……不过,倒是发现了那党项谋士张浦的异常举动。”
金子凌微露失望之色,但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有何异常,你且说来。”
“张浦显然也没查到拓跋月映和元昊的下落,他手下的人整日在平晋城三十里内搜寻,似是料定了她们二人不会走远。今日酉时,张浦突然出了平晋城西门,在城外的云来客栈约见一位神秘人物,两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后,分别离开。”
金子凌问道:“可知那神秘人物是何样貌?”
姜阳答道:“据眼线报说,那人三十出头年纪,白衣长发、手执玉箫,说话慢条斯理,不像是会武之人。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黄袍大汉,始终用风帽遮住头脸,看不清面目,但那样一个高壮的汉子,走起路来却像猫儿一样,没有一丝声响,却是诡异地紧……”
金子凌还未听完他的答话,面色已变得铁青,猛然立起身来怒道:“白衣人定是韩德让!这厮果然不是真心来找我姐的!”口中说着,右手在桌上重重一拍,震得桌腿瑟瑟而抖。
姜阳从未见金子凌如此失态发怒的模样,不由一怔,试探着问道:“少主人……这是怎么了……”
金子凌却不回答,又追问道:“可曾查到他离开云来客栈后,又去了哪里?”
姜阳更加惭愧,低声讷讷道:“属下无能,又跟丢了……”
金子凌闻言面色一僵,便要发作,忽又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也怪不得你!萨满教犬灵圣师最擅追踪隐遁之术,他的身手岂是寻常武夫及得上的?”
姜阳怔道:“莫非那跟在韩德让身边的黄袍汉子就是犬灵圣师?”
金子凌冷哼一声道:“除了南京留守韩德让,还有谁能请得到萨满教鹰灵、龙灵、犬灵三大高手同时在河东出现?他对我姐虚情假意不说,还处心积虑地挑动黄金坞与大光明教火并,如今又勾结党项人图谋银州!哼,这新债旧帐,我今日要与他一并清算!”
他略一沉吟,随即提笔写下两封书信,命姜阳着人分别送与刘皓南和姐姐阿莱,又叮嘱姜阳道,“你仍旧盯紧张浦的一举一动,同时用尽一切办法查找拓跋月映的下落,她和元昊现在的处境极为危险……一定要赶在张浦之前先找到她们!”
姜阳虽有些不解,却不多问,干脆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金子凌看着姜阳奉命离开,站在那里一时有些失神,良久才缓缓坐下,皱眉自语道:“但愿他们二人平安无事……”
此时窗外传来一声冷哼,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如银铃般响起:“算你这呆子还有点良心!”
金子凌听到这声音又惊又喜,几乎跳将起来,叫道:“月映姑娘!”
拓跋月映牵着元昊的小手出现在书房门口,一身深蓝色裙衫随风飘舞,衬得那袅娜身姿更加绰约动人,她面上神色似喜似嗔,嘴上仍冷冷道:“你四处着人查找我二人的下落,莫非想拿元昊向那张浦邀功请赏么?”
金子凌知她还在为那日之事生气,故意出言诘责,因此并不与她计较,却做出一脸无奈之色,摊手道:“姑娘莫要得理不饶人啦!想我黄金坞小小家当,全靠八方朋友帮衬方能惨淡经营,岂能轻易得罪生意上的朋友?诚信立身、和气生财乃是在下的行商宗旨,在下也只是想寻个能令双方皆大欢喜的两全之策而已……”
拓跋月映冷哼一声,道:“那张浦唆使大头领将元昊送往辽国为质,又违背大光明教的命令与黄金坞进行盐马交易,倘若辽帝来日追究此事,定会加害元昊!元昊是大头领的嫡孙,他的安危关系到党项横山部的命运,岂可轻易冒险?此事如何两全,倒要请金少掌柜指教!”
金子凌见她说起此事一脸严肃,不敢再同她玩笑,也正色道:“姑娘所言甚是,是在下枉做小人了!方才姑娘想必已听到了,辽国南京留守韩德让已潜入河东,并秘密约见张浦,我想此事定与元昊小公子入辽为质之事有关!”
拓跋月映闻言面色转寒,恨声道:“张浦那奸贼果然与辽人有勾结,否则韩德让来到河东为何不去见大头领,却径直来见张浦?”又转头对元昊说道,“元昊,你可听见了,张浦将你送到辽国,分明便是包藏祸心!他才不是什么好人呢!”
小元昊闻言眉头紧锁,却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金子凌又问道:“对了,那日姑娘不是已离开利国监了么?为何会折返回来?”
拓跋月映听他问起此事,一时忘了生气,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笑道:“那****是故意做给张浦看的!那奸贼见我与你翻脸,又带着元昊愤然离开,定然想不到我会再重返此地托庇于你,因此他搜遍了整个平晋城,却独独没有搜这金家府宅。”
金子凌这才恍然,既佩服拓跋月映的急智,又为她没有生自己的气而莫名欢喜,不由嘿嘿笑道:“原来你是假意与我吵闹,如此我便放心啦……”
拓跋月映见他喜不自胜之状,忍不住想笑,却硬是板起脸道:“你有什么可欢喜的?真是个呆子!”
金子凌也不着恼,仍旧笑道:“在聪明绝顶的月映姑娘面前,自然天下所有人都是呆子!”
拓跋月映闻言柳眉微竖,嗔道:“你可是在取笑我?”
“岂敢岂敢……”金子凌知她要强好胜,绝不肯在言语上落了下风,也乐得认输,只管忍着笑唯唯诺诺。
元昊见两人言笑甚欢,也在旁做个鬼脸儿道:“姐姐,你瞧这金少掌柜平时伶牙俐齿,今日怎么就只会一句‘岂敢岂敢’了!”
拓跋月映终于扑哧一笑,瞟了金子凌一眼道:“想是金少掌柜和气话儿说得多了,被那甜言蜜语黏住了嘴巴!”
金子凌被二人轮番取笑,心头微窘,随即哈哈笑道:“党项人不仅刀剑锋利,这嘴上的功夫也厉害得很。古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日方知圣贤所言不虚也!”
拓跋月映听他绕着弯儿讥讽自己和元昊,正要出言还击,却听门外有人朗声道:“妙极妙极,两位死到临头了还在打情骂俏,真是好兴致!”
金子凌听到那人声音面色大变,忽的抢上两步挡在门口,低声道:“是明力那贼和尚!我来拦住他,你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