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躲避,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站在船的甲板上,我扶着栏杆,对着餐厅里的汪总挥了一下手,以作告别。
汪总即刻从餐厅里冲了出来。
“林小莹!”
他喊我的名字,声音里有被激怒的愤恨。
他冲到岸边,一把揪住一个管船伙计的衣领,黑风太大,我听不清他在对他说什么。
伙计惊慌失措地摇头,他矮个瘦小,汪总几乎要把他提到离地。
我担心汪总会找到另一艘船追上来,那时候我和他的目光同时在岸边搜索着。
然而岸边并没有停着任何一条船。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汪总立刻做出了一个骇人的举动。
他脱掉了外套……
然后,他犹如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扎入了水中。
两秒钟之后,他挥舞着手臂,从水中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他大叫着:“林小莹——”
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船头,所有的人都睁着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水里那个朝着船奋勇游过来的男人。
汪总游的是蝶泳,这并不是所有游泳姿势里最快的一种,但却是姿势最优美,也是最消耗体力的一种。
他每次沉到水里去的时候,我听到周围的人都在吸气,而每次他冲出水面的时候,都会大喊一声我的名字。
在这夜里,漆黑的湖面上,如同麦浪一般翻滚过来。
完美而绝望的感觉,随着湖中男人起伏的头颅,长长的健硕的右臂,像着人们扑涌过来。
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
“林小莹是谁啊?”
“要不要停船啊?”
“谁是林小莹,站出来说一声!”
“快点停船啊,要出人命的!”
……
我一言不发,只站立在船头。
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现在的局面,我没有想到过汪总会想也不想就往湖里跳,他每游动一分,我内心的恐惧就增添一分。
并不是对于汪总的恐惧,而是对于他浸入的整个湖水……
黑而不见底的湖水,像是一只怪兽,正在不断吞噬着他。
那是人心的*。
湖心的小岛上,餐厅闪闪的灯光,好像遥不可及的希望。
离他,也离我越来越远。
船已经停下来了,马达没有再轰鸣,船上的员工扔下救生艇,对着汪总大喊:“到这边来啊,到这边来。”
但是汪总没有。
他并没有管任何人的叫喊和援手。
他只奔着我游过来。
游到我的下面的时候,他抓住了船边捆绑的轮胎,他扬起湿漉漉的头,船上的灯隐隐照在他满是水的脸上。
我想说汪涟冰是极美的男子。
他昂头时面容和神情,像出水的人鱼,带着令人心碎的殷切和期待,有俘获世间众多芳心的绝色。
我身边的女性们都为这种美色震撼,我几乎能听到她们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的声音。
隔了好几秒,我才知道,那种跳动的声音,是从我的血脉中发出来的……
这世上没有人能抗拒美丽的事物。
我从不能免俗。
汪总没有等救援的人过来,他已经抓住了两旁的绳索,一个跃身,踩着橡胶轮胎,飞上了船甲板。
水在他身后哗啦啦地洒出一个优雅的弧形,他轮廓分明的身躯便站立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到他的胸膛在起伏着。
用最大的体力游过来,他在喘息。
他的眼里好像全是水,黑黑的,亮晶晶的,但不是泪,而是光。
船上的人都看着他,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跳下湖,不顾危险追过来,他有点累,他在缓气……没有人忍心去打扰他。
我想大家现在都知道了林小莹是谁。
我依然不说话,我也和众人一样,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想起他说过,虽然我擅跑,但如果他要追,我也逃不掉……
我田径冠军的能力,曾经毫不费力地甩掉过无数求爱者,但是我甩不掉秦月天,我也甩不掉汪涟冰。
林小莹空有蛮力,没有技巧。
隔了好一会儿,汪总才缓过气来,他脸上带着一个轻松的浅笑,口气亦是很随意的:“妹妹,船开了,为什么不叫我呢?”
他这话说得,好像只是他错过了一趟船而已。
这话说完,他就看了一下甲板,然后找到一块没人的地方,坐了下去,双腿随意地弯曲着,一副累坏了的样子。
船又开始开动了。
在汪总“今晚月亮极好”的语境下,所有人连议论或者八卦的脸皮都挂不上了。
船没几下就到了岸。
我和汪总下去。
我说:“汪总,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汪总随意做了个手势:“我送你吧。”
我看着他紧贴着身子的,依然湿透的T恤,我摇头:“我自己走……生日快乐。”
说完这话,我就转身,扔下了满公园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也扔下了站在我身后的那个男人。
我大概走了五六步的时候,听到了后面的风声。
我没有来得及躲避。
汪总已经抱住了我。
他强壮的手臂箍住我的腰,把头一下子埋在我的肩膀上。
我能感觉到他湿润的衣衫,冰冷的水浸到我背上的肌肤……
汪总说话,他语气激烈的,呼吸带着一股疯狂的气息,他仿佛在求我:“林小莹,在四十一回来之前,做我的女朋友吧。他回来,我们就分手。”
这话仿佛万伏电流,惊得我瞬间掰开了汪总的手。
我挣脱了他的怀抱。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我扬起手,给了他一个结实的耳光。
“汪涟冰!”我对着他嘶叫着,“你说过不会碰我的!你说过的!”
汪总的脸被我扇得别到了一边,他没有转过脸来,也没有回答我的话。
直到我跑开,最后一眼里,他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我走,他没有再追上来。
我回到新居的时候,燕少是不在的……
只有杂种热情地摆着尾巴,上串下跳。
我问杂种:“爸比呢?爸比在哪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杂种成了我和燕少的“宝贝儿子”。燕少很烦它的时候,会说:“去妈咪那里。”
有时候他还爱问杂种:“你妈咪是不是丑八怪?是不是飞机场?”
我有时候也会替杂种叫燕少:“爸比,人家的狗粮还有吗?”
杂种听我问燕少,汪的叫了一声,朝着露台跑去。
我满心期待地跟过去,结果杂种从狗窝里衔出一个玩具骨头,偏着头,让我跟它玩。
我泄下气来,心力交瘁的挥了挥手,让它自个儿玩去。
后背湿湿的,始终很不舒服。
我把衣服扔到垃圾桶里,洗了热水澡,握着槐木坠子,躺在沙发上。
我不知道燕少又去哪里了,阴风洗涤对他来说已经没作用了,但是保不齐他会生我气玩失踪。
我觉得我今天是过了一点,先是违背和燕少的约定,又跑去集团上班。
然后还被汪总拐带着去了主题乐园,最后还是没逃脱后背袭击……
汪总算是告白了吧。
这是我人生听到的第一次美男的告白呢。
刘宇直算是我暗恋他,所以他来找我的时候,什么好听的话都没说,我们就在一块儿了。燕少呢,一上来就是交易,契约,我替你还债,你当我奴隶,也没听到过什么人话。秦总貌似对我有点意思,可是他那么含蓄的人,怎么可能说出那种大胆的话语。
只有汪总。
按理说身为四大总裁之一,应该十分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偏偏说话不过脑子似的,想什么说什么。
我想起汪总说的,在四十一回来之前,做他的女朋友,等燕少回来就分手?
他的话就是字面的意思吗?
为什么他要这样说?
汪总是知道我和燕少现在在一起,还是怎么的?
想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燕少不回来,我心神不宁,想他回来,又害怕他回来,还是生我的气。
到了半夜四点,我头晕脑胀,整个人都极为烦躁和难受。
想睡,睡不着,总会在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就想到一个问题:燕少什么时候回来?
再后来,我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觉得燕少回来了,在客厅里走动着,还坐到我身边,温柔地倚靠着我。
然而等我从梦里惊醒,客厅里依然静悄悄的,没有燕少,只有杂种坐在我身边哈着气,用它光滑的头蹭着我落下的手心。
我在失望中再度昏昏入睡。
这一次,我又感觉到了燕少回来。
我在半梦半醒之中伸出手,轻声叫他的名字。
一双有些冰凉,却又是极为温柔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我听到燕少在叫我:“美人~”
很轻佻的语气,很华丽的音调,带着丝丝媚气,入骨的妖娆……
燕少是不会这样叫我的。
他只会叫我的名字,不会叫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握着我手的人,他不是燕少……我吓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这一瞬间,入眼,是长长的柔软的青丝,垂到我的脖子上。一双极为妩媚的狐狸眼,正带笑看着我,高高挑起的眼角,薄薄的鼻梁,弯着的唇角,美得雌雄莫辩的容颜。一袭白衣,如蝉翼般轻薄。
我被震住了,这比燕少甚至还要美艳的容颜,这诡谲变幻的气质……
我想惊叫,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做梦。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眼前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是妖精?
狐狸美人带笑看着我,又叫了我一声:“美人儿~”
他说着这话,手却伸到了我的心口,摸向了我的……槐木坠子。
我动弹不得,惊恐万分。
狐狸美人摸到我槐木坠子的时候,笑得更加美艳了,他开口,正想要说点什么,突然间,槐木坠子上狠狠地散发出一股刺人的阴气。
我看到我心口上,竟然发出一团黑色的光……
黑色的光是什么样的?
我很难形容,但这种光不是呈现在眼睛里的,而是呈现在脑海里的。
这团好像带着某种保护和攻击的能力,狐狸美人顿时惊叫了一声,往后面跌了去。
我身上的压力骤然减掉,立刻坐了起来。
“燕少——”我一得到解脱,立刻惊慌地大喊起来。
我的话音还没落下,身旁就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我在。”
“四一!”我什么也不顾,立刻紧紧地抱住了他,我慌乱地叙述着,“我做噩梦了……我刚才做噩梦了……”
我呼吸困难,心口急剧地起伏着,惊魂不定地喘息。
燕少也抱着我,默不作声,只是用手抚摸着我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茶几上端起一个杯子,给我水喝。
凉凉的水顺着咽喉流下,我的心里安定了几分。
燕少问我:“梦到什么了?”
我说:“梦到……梦到一个妖怪,想要抢我的槐木坠子……”
燕少又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背,他语气也很轻:“别怕,那是梦。”
我抱着燕少,有想哭的冲动。
我带着责怪的哭诉的语气,问燕少哪里去了,我说,我等了他到半夜,他也不回来,我刚睡着,就做了噩梦。
燕少简单地回答我:“去处理一点小事情。”
我知道燕少从来不喜欢跟我说实话,有可能他只是生我气故意晾我一个人在家而已。我便哼哼唧唧地抱住他。
燕少没有问我汪总的事情,一句话也没问,他只说:“下来,回卧室去睡,这里要感冒。”
我哼哼着下地,刚落脚,脚下立刻传来嗷呜一声惨叫。
原来,我完全忘记了杂种就睡在我下面,这一脚下去,差点把它肚子给踩瘪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给杂种道歉。
小家伙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摇头摆尾的,吐着舌头,仿佛在说,没关系没关系,妈咪不要介意,不要不要介意。
狗就是这样的动物,只要你肯偶尔关心它,爱它,就算再怎么对不起它,它也永远不生气。
我和燕少回了卧室。
我心里对燕少内疚,一直趴他心口上,好好享受着惭愧和重新回归他怀抱的双重感觉。
隔了好久,我才对燕少说:“四一,汪涟冰那样……”
燕少低头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不悦。
我压了压心脏,接着说道:“他如果一直那样,我就真的……真的不打算去集团工作了……”
说完这句话,我又补充道:“我这次是认真的。”
燕少打断了我,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是么?那下次呢?”
我正要说什么,他突然就压了下来,狠狠地咬了一下我的唇。
我吃疼地叫起来,燕少却已经放开了我,他的睫毛几乎要碰到我的睫毛,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燃着的怒火。
燕少说:“林小莹,我很愤怒。”
他不说我也知道……
燕少又说:“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看着他,近看的燕少有让人晕眩的魔力,我每每这样看着他,就会想,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完美无缺。
燕少咬了一下牙,他眼中带着浓浓地怒火:“我是恨我自己。我痛恨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我。我恨软弱和妥协,恨不能达到我想要的完人。所以我愤怒。”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燕少却继续道:“我一想到我会因为一些琐事生气,生完气最终还是要妥协,我就愤怒。我每一次生气,都发誓我不会回头。但是最后我还是不能做到。反反复复,我的怒和我的恨就越来越多,但是我找不到解脱的出口。林小莹,”
他问我,“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人活着很多余。这样的人,连魂都不配存在。”
我表示听不懂燕少在说什么,头一次,我觉得我和燕少的灵魂隔得那么远。
他平时在想些什么,他是个什么性格,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我根本不知道,每一次我和秦总,或者我和汪总接触,燕少都会有离开我,永远再不回头的心思。
但因为他不得不依靠着我,他和我之间有契约,不可分割。
所以最后他还是必须要低头,要妥协,要继续留在我的身边。
他如同困兽,咆哮和挣扎过后,唯有在阴暗处独自舔舐伤口。
燕少把头埋在我的心口,他乌黑的发散落在我的心间,燕少说:“林小莹……我很绝望……”
燕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心痛的,我也是心酸的。
我也恨,恨我给不来燕少所想要的一切。
燕少想要阳光,想要正大光明的回到这个世界,想要重新掌控他的帝国。
他不想躲在我的影子后,躲在林小莹,这么一个无能并且平凡的女孩身后。畏畏缩缩,什么也干不了。
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压抑,他的痛苦,曾经他凌驾这个世界,如今却被世界抛弃。
我捧着他的头,指尖穿过他的发,感受着他绝望的脉搏。
燕少咬我的心口,咬得我生疼,但是我忍着不喊出声来。他好像要把我的心脏咬出来似的,每一口都带着一种发泄的狠劲。
今晚上,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疯狂。
他反复在我耳边叫着我的名字,每一声,都是咬牙切齿。
“林小莹……林小莹……林小莹……”
好像这是他仇人的名字,好像他恨到了骨子里。
最后,他几乎要把我的舌头都咬下来……
天亮的时候,我在昏昏沉沉中思考着我究竟要不要再去集团工作。
燕少凌晨时候的表现,无疑表明他不想我再出现在汪总或者秦总的视线里。
我记得前天我在浴缸里的时候,和他约定不会再去集团的时候,他是那么开心。他那时候一直叫我宝贝,一直哄着我,极其温柔和甜蜜。
可是只隔*,我就没良心的变了卦。
我离家的这一天,燕少是如何酝酿着他的愤怒和恨意,我都可以猜得到。
还是睡一觉吧……
我也好累。
可是我刚刚闭上眼,燕少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你还不去上班?”
我闭着眼:“不去了……”
燕少却拖我的手:“起来,再不去你要迟到了。”
我死赖着不动:“不去,我不去了……”
燕少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俯身,对着我的耳朵:“放心,汪涟冰不会再骚扰你了。”
我还是没动,却问:“为什么?”
我确实是不想再去面对汪总了,秦总还好了,汪总却总是那么生猛直接。我面对不起,每次他接近我,对燕少的伤害有多大,我现在是知道了。
燕少把我的耳发绕到后面去:“你昨晚上那样拒绝他,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再找你了。”
我切了一声:“他脸皮那么厚。”
怎么会介意谁拒绝谁打击。
燕少却说:“不会,他面皮比你想象的要薄得多。他难得这么认真追一个人,却被这样拒绝,是绝对不会再来烦你了。我没预料错的话,你今天去就能看到他身边出现新女人。”
我睁开眼。
燕少对着我点了点头。
今天天气应该不错,我看到燕少的面容已经阴转晴了。
昨夜里的疯狂和阴霾已经过去,他现在应该又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燕少用手指滑着我的鼻梁:“你别看汪涟冰和秦月天,一个放纵一个稳重。其实汪涟冰说了就说了,他没那么强的底线意识,也没那么固执,不像秦月天,不会轻易去干什么事,一干就不撞南墙不回头。”
燕少说:“你拒绝了汪涟冰,他多半甩一下头就忘了,还可以笑着和你做朋友。但是你若是拒绝了秦月天,你信不信他要和你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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