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澈不已,我凑近了些,准备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楚凉说的怪草。可楚凉却硬生生地叫住了我,“然儿,不要看。”
我并无甚好奇心,只因这好奇心本身便不是什么好物事,说不准还会令人手足无措。
是已,在听到楚凉的呼唤后,我立刻回到了他的身边,这才发现他从始至终都站在一个地方,一动未动。
我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发现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你受伤了?”我担忧地问。
他牵了牵嘴角,故作轻松地说道:“一点小伤,无妨。”
他越是这般轻松的语气,我便越发紧张。若当真只是一点小伤,他为何要故意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他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去了何处?
“今夜我们便先在此处停留,天亮之前找到落水渊的入口。”他语罢原地打坐,闭上眼睛,双手作运功状。我晓得他是在疗伤,此时不宜打扰他,我只好去找了一些石头堆在一起,再烧起好不容易找来的柴火。
我摸了摸瘪瘪的肚皮,叹了一口气,烤了一会儿的火,只见楚凉的脸色愈发苍白。
我最终还是起身,准备找找野味。可是走了许久,连一只野味的影子都没有见着,不觉有些失望,倒是采了不少果子回来。
我刚刚坐下,楚凉瞬间睁开眼睛,一脸戒备的模样,待看清来人是我,才放松了警惕。
他看了看我怀里鼓鼓囊囊的果子,心下已是了然,将果子尽数捞了过去,堆在一边。而后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几块漂亮的绿豆糕。他将绿豆糕递给我说道:“喏,吃吧。”
他的面色已不再如之前那般苍白,红润了不少,我料想他应是恢复了不少气力。
“你为何不吃?”我看着他定定望着我的模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不会只带了这几块绿豆糕罢,还是特意为我备下的。如此一想,我之前对他的怀疑不由荡然无存,反而多了几分信任。
“我看着你吃,我便饱了。”他揶揄一笑,可我却觉得他是有意在跳过这个话题。若是平时,我定然会同他生气。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是有意让着我罢。
我将一块绿豆糕递到他的面前,循循善诱地说道:“若是你尝上一口,亦会喜欢的。”
他摇了摇头,轻轻推开我的手,一副嫌弃的口吻,“太甜。”
闻言,我趁他不注意,将手中的绿豆糕塞进了他的口中,他微微一愣,却还是轻轻咬了一口,我得意扬扬地问道:“味道如何?我可是从不骗人的。”
他轻轻地笑了,好看的桃花眼眯成月牙弯弯,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笑过了,甚至连开心时也只是轻轻牵动一下嘴角罢了。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抑或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那个笑容瞬间消失在了他的脸上,我顿时有些失落。
楚凉意欲将我手中的绿豆糕拿过去,岂料微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然儿,擦一下口水。”
闻言,我拿袖子揩了揩嘴,岂料袖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湿润的感觉,这才发现自己被戏耍了。
“我是说,我有这般好看么?我们认识也有一年了,你不该早已习惯了。”他如流水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却是揶揄之意十足。
“俗话说得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楚凉兄的盛世美颜,只是一年,然儿如何看得够?”
我忙不迭地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可是我最拿手的活儿,退一万步讲,谁有不喜欢漂亮话儿呢?
只是楚凉似乎会错意了,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而后抿了抿唇,声音莫名有些蛊惑人心,“一年不够……那然儿想要多久?”
“一辈子么?”
他眉眼弯弯,低头看我时,眸中掩不住款款深情。
我轻轻地愣了愣,一……一辈子?我可是听错了,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脸,此时若是有一面铜镜,我定然能瞧见镜中自己如煮过的虾一般红彤彤的脸。可是若是我不说话,岂非表示我胆怯了?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我轻轻嘟囔了一句,“异想天开。”
他低头,疑惑,“什么?”
若是能遇见一个这般温柔的人,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我从未想过与何人有交集,但若携手一生之人是他,则另当别论。
一辈子……似乎亦不错。
我勾了勾唇,推了他一下,“睡吧,我们尚有要事做。”
他颇是厚道地拍了拍自己的肩,“我可将肩借你一宿。”
虽是五月的夜晚,风儿吹过时,我依旧能够感受到冷意。我犹豫地看了看他,还是磨磨蹭蹭地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他从包袱中找出一件干净的衣裳,将我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却半分衣角未沾。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灼热的目光,又似乎有读心术一般,对上我的眼眸,淡淡说道:“我不冷。”我挺了挺腰板,差点将衣服推了下去,连忙拽紧,口不对心地说道:“凉兄,我也不冷。”
他“呵”了一声,挑眉笑道:“那方才是何人,抖得如筛糠似的,让我想想。”他摸了摸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我瘪了瘪嘴,这个死腹黑。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竟觉得他的肩头很生暖和。睡意朦胧间,我似乎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落在空中便一去不回。
他说,“然儿,你最好不要爱上我。”
这声音不似楚凉的温柔优雅,反而予人高贵冷冽,遥不可及之感。我未及深思,便抵不过浓浓睡意,沉沉睡去。
半夜时,我是被冷醒的。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发现楚凉并不在身边。而原本该盖在身上的衣服已被我推到一边。
楚凉不会在此时抛下我罢。若他独自一人入落水渊,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哆哆嗦嗦爬了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醒了。”
他说。
我转过身来,看见的正是一袭白衣的楚凉。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在对上他眼眸的之时,所有的不安皆化作信任。
“嗯。”我点了点头,而后望了望将亮未亮的天,声音不知不觉间带了一丝急切,“我们可是要来不及了?”
他摇了摇头,“再等等。”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河水似乎在一点点干涸。我不由指了指河水,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问道:“什么情况?”
楚凉抱胸而立,神色淡淡,“我早已对你说过,渊国最擅秘术。”语毕,他的耳朵轻轻动了动,而后攥住我的手腕掩于一棵苍天大树后。
我欲开口询问,楚凉立刻以眼神制止。我紧抿唇畔,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
须臾,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干涸的河中爬了出来。待看清他们手中的东西时,我近乎忍不住干呕起来。
楚凉用手捂住我的唇,一股清香之气立刻传来,我缓和了不少。
我若是未看错,他们手中提着的似乎是人头?血淋淋的人头,甚至看不清样貌,甚至没有象征性地拿麻袋装一下。
这不会是安雅吧?
脚下不小心踩到一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两个人立刻转过头,一脸戒备地看着我的方向。楚凉转为握住我的手,似乎是在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
那两个人见没有什么动静,便转身离开了,血水滴了一路。
不知过了多久,楚凉淡淡说道:“走吧。”
“那个是假的。”他看着一脸怔愣的我,竟忍不住向我解释了一句。
“假……假假假的?”
落水渊竟是这般的神奇,连人头都能够作假?
“不出所料,这假物会转交到宁国侯手上。”他不冷不淡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惊得我瞪大了双眸。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满是疑惑地问道。
“然儿,知道太多不好。你只需知道,这物事送不到宁国侯手里,便好。”楚凉微微正色说道,而后轻轻拢了拢我鬓旁碎发,“然儿,你还有机会选择。”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情感,复杂的令我有些看不清。反应过后,不由笑自己有些傻,我何时看透过他。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未再多言,转身离开。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怔,而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还不快跟上。”
“啊,来了。”我立刻提步追了过去。
此时天还未亮,这河水不知被什么神奇的力量尽数吸走,剩下的是一个地下通道。
我跟着跳了下去,见到一些长相十分怪异的草,指尖刚想触碰,便被楚凉制止。他握着我的手,声色微凉,“然儿,这是奇蘅。”
楚凉才说完这怪草的名字,未曾想到这草儿便开始变化,初时尚且只是有一些怪异,可现下其状狰狞无比,不曾想过,连草也能如此有灵性。不,这不能用灵性来形容。因为它似乎有一种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气势。
楚凉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我不要说话,我立刻将唇捂得死紧。可饶是如此,我还是瞪大了双眸,这落水渊委实是有太多奇门遁甲之术。
可一路上这奇蘅越来越多,我看见不远处有一道石门,不由欣喜地对楚凉说道:“我们似乎快到了。”岂料楚凉只是怜悯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奇蘅便在我们周围蔓延开来。
不仅如此,它便如同生了眼睛一般敏锐,逐渐变得粗长,甚至要将我捆起来。
不错,它对楚凉的敌意没有这么强。唯独对我,似乎意见颇深。
这怪草,果然草如其名,古怪十分。
我何处惹恼了它?
它竟想将我捆起来。
莫非是因为,我说了话,而楚凉没有说?它莫非只能感知声音,并明晓声音所在的方向?
楚凉挥剑斩断面前的奇蘅,可饶是如此,奇蘅还是源源不断地涌来。这极有可能会惊动落水渊渊主,我们必须谨慎为妙。
我已经没有机会继续想下去了,因为四面八方的奇蘅向我涌来,将我捆成了一个粽子。
这时,甚至连尖叫都是多余的。只要有声音,便会出现源源不断的奇蘅。不过,它的听觉也没多大灵敏。
毕竟,楚凉挥剑的声音这般大,也不见得这奇蘅如何攻击楚凉。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拼命地用眼神示意楚凉,让他别再挥剑斩草。他意味不明地望着我,我紧紧抿着唇,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他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当即放下剑。
此时此刻,竟让我产生一种全世界都安静了的错觉。
奇蘅名字虽很奇特,却属实是笨草,发明出它的人,或许也不曾料到会有人会轻而易举地发现它的弊端罢。
我身上紧梆梆的感觉渐渐地消失,因为奇蘅慢慢缩了回去,慢慢地变成了初时我见到的奇怪模样。
此时我也不觉得它奇怪了,只要它不再缠着人,在我眼中便是最和蔼可亲的。
楚凉上前扶住我的身子,他用口型比了两个字。“疼么?”
此情此景,我纵是疼的厉害,又如何能够真的将这份疼说出口。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竟信了,将剑归鞘,而后攥住我的手腕,慢慢向前走。
终于到了我方才见到的石门前,可是这道门通体光滑,甚至找不到一个类似于开关的地方,不觉令人有些苦恼。我轻轻捶了捶,可是唯一带给我的触感是硬。
天已近亮,河水很快会回来,那个时候再找入口,只会难上加难。
我皱眉望向楚凉,他却执起我的手心,在上面写了一个“等”字,微微有些痒。
我点点头。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天已大亮,我看见那道门自下而上渐渐开启,原来,它的玄机不在于左右,而在于上下。
我不由惊喜地看向楚凉,可楚凉却握紧了我的手,皱紧了眉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下一刻,我便明白他为何会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了。因为,那道石门大开,随之涌出的,是红艳艳的河水。
昨日我嫌恶不已的河水,正在向我席卷而来,若不是楚凉拉住我,我险些被冲走。现下当屏住呼吸才是,可在一片血茫茫中,我渐渐感到头晕目眩。
楚凉另外一只手紧紧攥住石门的一边,另外一只手攥住我。不知过了多久,在我体力不支之时,石门内终于不再有水流涌出。可此时我已经是一只落汤鸡了,身上还沾满了令人作呕的气息。
楚凉立刻将我推了进去,可他正要进去的时候,石门突然自上而下关闭。
我惊了!
楚凉以身抗住石门的重量,但渐渐已有些体力不支。
“楚凉!”我忍不住大叫出声,后果是那些奇蘅又蔓延了过来。
我后悔极了。
奇蘅快靠近他了。
在最后关头,他挤了进来,甚至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石门便已关闭,隔绝了奇蘅,甚至隔绝了凌国。入眼一片黑暗,我大脑甚至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是用手胡乱摸了一把面前的人,不知道摸到了哪里,此时已顾不得这么多,我急切地问道:“楚凉,你还好么?”
他轻轻笑了,可我却有些气恼,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笑。
他揶揄道:“然儿,你在乱摸什么?嗯?”
在黑暗中,我的脸还是红了起来。所幸因为黑漆漆的一片,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不然,丢人可丢大发了。
下一刻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时候我哪里有功夫害羞?他是怕我无聊,想转移我的注意力罢。
“然儿,你信我么?”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带着莫名的期待。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