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曲瀚殇以连涩谷之力,救下慎潇四人,暂时安置在连城西郊的庄院里,并亲自来婵儿的庭院中告知了她这个消息。
“你的人如今平安无事,在连城养伤,你可以放心。”曲瀚殇对婵儿说道。
“他们伤得严重么?”婵儿忙问道。
“有两个伤势稍重,不过都没有性命之忧。我找了信得过的人照顾他们。”
“谢谢你啊。”
“不过你的人很难说服,不见你一面是不会离开的。”曲瀚殇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
“你可以让我和他们相见吗?只要讲明我非受制于人,他们自然能安心回去。”
“我正有事要去趟连城,你若想同行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你又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请公主扮作我的丫鬟就行了。”
“曲谷主独来独往,怎会需要人随侍左右。”
“我此行前往‘留凤楼’,虽然是家酒楼,但其间女子难免沾染风尘,所以亦不失为一处令人流连之地。在这样的地方逗留,难道我还带着未过门的妻子肆意招摇么?”
“你上那里做什么?”
“越是在这风尘之中,越能得到许多隐秘的讯息。而身边有个丫头,正好为我掩护一二,以免遭人怀疑。”
“知道了,看在你救了人的份上,我听你的就是。”
位于夜国连城的留凤楼,听名字和恒国贝城的醉凰楼似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此间酒楼却不是以美酒出名,而是以美人闻名。昔年在杳魔宫宫主即位大典中露过面的神秘女子齐樱,便是留凤楼的老板。这几年间,齐樱的名声甚至能和赫连嘉露持平,“北有草原之花、南有不老齐樱”的说法渐渐传开。
留凤楼中间酒楼部分共两层,一楼为散客散座,其中大堂直通二楼房顶,二楼南侧为走廊,西侧、北侧、东侧共设十二间雅间转圈分布。东院是酒楼掌柜、小二、厨子、杂役、丫鬟等人的住所。西院客房分两进院落,第一进院落有北厢、南厢两排厢房,每厢客房各三间;第二进院落有北厢、西厢、南厢三排厢房,每厢各设两间客房。酒楼和东、西院的北面是后厨部分,从西至东依次为厨房、院落和柴房。
六月初二,婵儿随曲瀚殇抵达连城,走进留凤楼大堂,即刻有小二迎上前招呼道:
“王公子,您来了。”
“嗯。”曲瀚殇应了一声。
“公子今日过来,可要住下?”
“许久不见若翾姑娘,自然是要住几日的。”
“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家的丫鬟,月儿。”曲瀚殇用了婵儿昔日的名字,说道。
“二进刚好还有两间客房,小的这就让人把房间准备好。小人先领公子和月姑娘上二楼雅间,若翾姑娘很快过来。”
小二引两人入座不多时,若翾翩然而至,正是湛暮宵即位大典时跟在齐樱身边的女子之一。婵儿微微打量,只见其身形姣好,面若桃花,颦眉笑目,明眸善睐。
“想我了没有?”曲瀚殇笑着朝若翾伸出手。
“怎么能不想。”若翾被曲瀚殇腕力一拽,顺势带进其怀里,“你一直没来看我,我担心你把我忘了呢。”
“你个傻丫头,听过小别胜新欢么?如若不是这些日子不见,你怎么知道你有多想我,我又怎么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曲瀚殇怀抱着若翾,一脸宠溺的笑意。
“少爷和若翾姑娘慢慢聊,月儿告退。”婵儿看不下去曲瀚殇和若翾的调情,装作识趣地开口道,趁机到外面躲个清静。
若翾目送婵儿走出雅间,似嗔非嗔道:
“这姑娘好生美丽。公子几日不来,原来是有了贴心人相伴。”
“月儿就是我的一个丫头。要说知心人,除了你还有谁。”
“我却羡慕她,能随时陪在你身边。”
“只要你同意,今儿我就从齐老板那里把你要了来。”
“你惯会说哄我的话,可我听了还是很开心……”
雅间外,婵儿沿着二楼走廊来回踱步,无意识向南一瞥,在对面的街巷中看见一家铺面,招牌上写着“青奉钱庄”四个字,第一个字稍微被遮挡的情形下,乍一看,婵儿还以为举栈钱庄在夜国开了分号。
随即,婵儿略低头,解开腰间的一个锦囊,从中摸出了流宸所赠的明红色扳指。和岫羲、流宸相识的场景历历在目,流宸的许诺也记忆犹新:
“易、维、孤、恒、夜五国,你在任一钱庄典当这扳指,三日之内我都有办法知道。我会以最快速度亲自前往。但是记住,除非性命攸关,否则不要当。”
“我知道。如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见到你。”
“是吗……我这就离开,希望后会无期。”
尽管在之后,和那两人仍有过交集,然而中南陉之战以后,定城一别,至今已有一年半光景。流宸的身份,在维国储君之争时婵儿就已知晓,而宸放弃皇位归隐江湖的做法,虽出人意表,却又在情理之中。不知道这表兄弟二人自在潇洒的日子过得如何。
婵儿对岫羲心有感激,若非岫羲以身为鉴,婵儿很难在曲瀚殇面前守护住自己。而后,婵儿把明红色扳指重新放入锦囊系好,心中一时间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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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瀚殇在留凤楼一番流连,转眼过了五日,第六天,方对婵儿提起西郊庄院的位置。按所述估计,连城西郊距离留凤楼的路程已逾十里,超出了小虫辨识婵儿的范围,难怪这几日来慎潇等人均未找寻过婵儿所在的方位。
曲瀚殇巳时出门,为婵儿引路往西郊庄院而行,途中几多耽搁,几乎请婵儿吃遍了连城路边的有名小吃。
“尝尝看,这个豆馅年糕很好吃。”
“这家灌汤包是连城当地最出名的……”
“这碗杏仁豆腐加了糖桂花,你应该会喜欢。”
“这个炸豆腐,别看样子一团黑,味道可是不错!”
曲瀚殇喋喋不休为婵儿一一买下来品尝,不长的一条路两个人愣是走了半个时辰。婵儿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奇道:
这人喜怒无常,强势时迫人心神,闲时还有孩子气的一面。若非国仇家恨所迫,说不定他本该是个霁月清风的谦谦君子。
曲瀚殇和婵儿视线一对上,当即说道:
“这是什么眼神,被几样吃的就感动了么?”
“我在想,真实的你可能和平日里你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太一样。”婵儿坦诚道。
“你认识我多长时间,敢这样下定论。不妨提醒你,我可不是个好人。”曲瀚殇似笑非笑说道。
“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你能得连涩谷众人一心拥护、倾力支持,定有你的亲善仁义之处。”
“滴了墨点的纸只会越染越黑,不可能退回白色。你这番话改变不了我。”世人所谓善恶有报根本一文不名,曲瀚殇心底对婵儿所言甚为抵触。心善的人才会养虎为患害了自己,他只想为报仇倾尽手段,容不得自己有半点滥好心。
两人行至西郊,已过了午后。还未接近连涩谷在此间置办的庄院,便见一个人影等候在岔路口。
婵儿看清来人的身形,当下加快脚步,径直奔向那人。那男子亦大步上前,张开臂膀将婵儿迎入怀中。
“你怎么来了?”婵儿几分意外又几分欢喜。
“唐胤和龙幽残来借我的小虫,知道他们要来找你,我哪还能坐得住。”这男子不是关沭还能是谁。
“听说你们受伤了。”婵儿慌忙上下打量着关沭,说道。
“慎潇和弓狐伤得不轻,我和幽残只有一点皮外伤。”关沭说话间,余光瞥见曲瀚殇跟上来,于是目视曲瀚殇对婵儿说道,“这便是连涩谷曲谷主吧。承蒙谷主照顾,他们两人伤势已无大碍。”
“原来这位和那三位不同。”曲瀚殇看婵儿的反应,已知面前的男子身份非凡。
“在下关沭,是婵儿的师兄。”关沭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将婵儿护在身后,说道。
“是漠阁的小阁主啊,真是失敬。”曲瀚殇微微颔首说道,随后看向婵儿,“我依言带你来见他们,想必你们有许多话说,我就先回酒楼了。”
婵儿和曲瀚殇对视一眼,问道:
“你在留凤楼还要停留多久?”
“五日后返程。这几日你想住在哪里,就随你吧。”
“好,六月十二,我跟你回连涩谷。”
“相信公主不会失约。告辞。”曲瀚殇淡淡笑了一下,说完转身离开。
“这亲事真的定下来了吗?”关沭在一旁问道。
“是。”婵儿回应道。
“慎潇和弓狐一直担心你,只怕见了你就要直接带你走。唐胤本来也要来,我让他留在漠阁帮我爹处理事务,抢了他的名头来的。拓跋家二小姐怀有身孕,风玉扬不便离身,就和空临留在了湳国,但你这边有任何事,他们都准备及时接应。”关沭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想嫁进连涩谷,可以跟我回漠阁,即使宣皇怪罪,也拿漠阁无可奈何。”
“谢谢你们为我诸多思虑。不过我不能走。”
“你是为了孤国利益着想,还是和连涩谷达成了什么协议?”
“两个都有。”
“有的事情不需要理智,只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就是为了能安心,我才必须留下。”
“其中有什么缘由,能跟我说么?”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婵儿点了下头,说道,“曲瀚殇是夜国皇室后人,曲家皇位为韬皇、略皇所夺,他为了拿回朝堂,灭掉窃国的仇人,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有我在连涩谷,和我亲近的各势力就有所顾忌,不至于在夜国内乱时趁虚而入。”
“各国战乱民不聊生,你这样做,不仅为连涩谷,还为了天下人是不是?”
“这两年世间有多少生离死别,我不忍心再看见那么多伤亡。一旦我自己成为了左右别人生死安危的关键,我就不能让自己的抉择影响各国局势了。”
关沭自问,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问题,会怎样选择。虽无法感同身受,但婵儿做的决定关沭都能理解,于是只问道: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能帮我劝那三人离开夜国么?”婵儿说道。
“慎潇的固执,你还不了解吗。如果你不走,他一定会守在你身边。另外两个也是执着得很呢。”关沭叹了口气,说道。
“若曲瀚殇能达成他的目的,我们所谓联姻便是一句戏言。可如果事情有变,薛风和宇阶已经在连涩谷,我不能再多把柄握在他的手上。”
“但这番话你没有办法对他们说明,何况说与不说他们都不会放心你的处境。”关沭想了想,说道,“我一个人,很难把三个都拉走,软硬无计可施啊。”
婵儿听了关沭所言,忽然灵光一闪:
“那如果有三个人,就可以了吧。”
“你指的是薛风他们?”
“以大哥的脾气,只怕你要一对五呢。”婵儿摇头说道。
“湛暮宵、堵辙都在曲瀚殇的提防之下,拓跋雅布又是远水不及近火,还有谁能在几日内出现?”
“宸和岫羲。”婵儿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