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无语地看着石斛,一副“这么神奇的团子你到底是哪找来的”的表情,石斛默。
旋即,一抬爪子踹了踹团子的屁股,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唉!将离,晚了啊。他不只抱过我,还跟我同床共枕过,靠得近不近的又有什么关系?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你见了你的大主人可要怎么交代啊?”
团子将离只觉得一道惊雷劈在头顶,蓦然发觉自己竟然把大主人交代的事情办砸了,瞬间眼圈红红,“哇!”地一声,跳下树枝,边哭边喊着“大主人,将离错了,将离一开始忘记大主人的交代了,呜哇哇哇——”,然后,跑没影了。
“哎呦,我擦擦!这大半夜的不睡觉瞎跑什么呢!疼死人家了!”半截里一道粗犷的声音插了进来,人参睡得好好的,被人一脚踩在了脑袋上,顿时炸毛。一个激动又把自己从土里抽了出来,掐着腰破口大骂。
石斛:……
林祀:……
“咳,你身边有趣的东西还真不少!”林祀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极好地掩去了勾起的唇角。
石斛郁闷地瞪他一眼,气呼呼地说:“你是想说奇葩真不少吧?想笑就笑,本姑娘被人笑得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谁知,话音刚落,林祀居然真的放声大笑起来。听得石斛忍不住瞪了他好几眼,最后一爪子踩在他手上,“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见她恼了,林祀也不跟她计较这个前后矛盾的问题,而是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抬手缓缓地给她顺毛,就像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凤凰跟当年林家村初见时已经找不到一点相似的影子,昔日圆滚滚、灰扑扑的小母鸡,随着进阶,一步步长成了如今的样子。银白的羽毛柔软顺滑,透着低调的华丽,颀长的颈项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灵动,比之当年漂亮了十分不止。可是,林祀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却依然有种回到了当初的感觉。
“睡不着,是因为白天杀了人?”林祀一边给她顺毛,一边随口问,仿佛只是不经意的问问而已。
林祀的手指修长,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隔着皮肤梳理羽毛的时候,茧子透过绒毛缓缓蹭过,石斛被梳得舒服,听到他的话也只是僵了一下,随即又在有节奏的梳毛中放松了身体。她把脑袋埋在林祀的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汲取一点温暖、一点力量,“你不介意?”闷闷的声音传出,不答反问。
林祀一声长叹,深且重,仿佛要把心底的思绪都呼出来一般,而后轻笑一声温和地说道:“怎么可能不介意?”
石斛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沉甸甸的味道,怎么可能不介意?林祀也是第一次杀人啊!比起她这个活过一世,带着二十多年记忆的人,他才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接触杀人。如果不是心中不安,他又怎么会也睡不着?
她抬起头,当年萌萌哒的小少年已经长成了风度翩翩的俊朗青年,放出去能惹得不少姑娘春心萌动,据她所知,法宗里就有不少芳心暗落林家,林祀的小屋前最常见的就是各种理由巧遇、邂逅、偶遇的佳人。谁会知道,这个看起来自信、沉稳的青年也曾在昏暗的牢笼里挣扎过?
“你当时没有觉得怕吗?”石斛闷闷地问。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林祀却明白,他问的是地牢里那次,就是那一天,他的生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怕啊,怎么不怕?”他说着,语调却十分轻松,仿佛就是在单纯地回忆过去,“你不也说,我当时都吓傻了?”
玩笑过后,他才认真地说道:“怕没有用,有些事躲不过去,遇上了就要想办法解决。其实我很庆幸当时答应了你的提议,否则我可能早就被处死了。又或者在三方想法设法搪塞过去之后,被丢在哪个角落里自生自灭。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是所有可能中最好的那个了。”
“既然做了,你觉得是对的,何必还要后悔?”
“我不是后悔”,石斛反驳,“不杀他们,我们只会死得更惨。”
“所以呢?既然明白,你还会觉得他们不该杀吗?那些人里,其实个个都该死,你知道亚伦的双手沾过多少人的血吗?不只是修士,平民百姓,老弱妇孺。他的那些手下没有一个人无辜。”
石斛不语,她想说,那我们就有资格替天行道吗?我们能够把自己的标准作为掌控别人生死的理由吗?会不会在我们杀人的时候,别人眼里的我们同样是十恶不赦?
脑海里思绪纷乱,她觉得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误区,却又觉得自己没有错,昭华和林祀的想法才是偏颇的,两种思绪吵吵嚷嚷,她已经完全乱了。
林祀见她不说话,低头看去,叹道:“这只是第一次。”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就好像只是在闲话家常。却明明白白地告诉石斛,这只是个开始,只要迈开这一步,以后他们也许还要经历无数的打斗,要杀更多的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接着走下去。
道理石斛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对于一个在法治社会中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骤然间掌控别人的生死,还是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比之林祀多出的二十几年生活,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幸者,她有更多的阅历,更多想法;不幸者,却也有更多地枷锁。
林祀从小生活在林家村,听着高人们除暴安良的故事长大,在他的认知里,为国为民,除去那些祸害是理所应当。在他的观念里,没有侠以武犯禁这回事,有的只是对高人侠客的崇拜。所以,第一次杀人,他会觉得忐忑,却不会有太多的负罪感,也不会对他的心境产生影响。只要过了开头这一关,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便不会有什么妨碍。
而石斛不同,危急时刻,她会做出对的举措。就像白天发生的事,她如果不杀亚伦,那么等待他们的就会是亚伦的追杀,孰轻孰重,她不是肯舍身饲虎的圣人佛祖。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为之纠结辗转。亚伦为恶,那些随从也都是助纣为虐之人,但是,她有权处置他们吗?对她来说,犯了罪自有法律制裁,杀人本身就是犯罪。即便是听过华夏古时候的那些刺客侠士的故事,但那些毕竟只是故事传说,归根结底,她的观念是法治社会的观念,与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格格不入。
所以,杀了人,她不止觉得惊惧不安,更会觉得自己同样也犯了罪。这种心结初看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修真者最忌讳的莫过于心魔,心结一个处置不好,将会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修真界中,受心魔影响修为停滞的、渡劫失败的、走火入魔的……比比皆是。只可惜,石斛初入门径,她了解修行中的一切常识,却还没有切身体会,更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为此产生了心结。
昭华想不到,因为他以前就是修真界中的人,他的是非观念早已形成。况且,剑修都乃是心智极为坚强的人,心魔这东西,你弱他强,你强他弱,上仙自己都未必有过。拿着心魔这东西去问,上仙大概也只会懒懒地抬个眼,一脸鄙视地反问:心魔?那是什么玩意儿?能修补魂魄吗?
至于林祀,他会猜到石斛心中有结,却无法想到这个结是什么样的。他以为石斛跟他一样,在意的只是初次杀人的事,只能按照自己想到的去开解她,也开解自己。
所以,归根结底,从前二十多年的记忆,此时此刻竟然成了石斛修行路上的负担。倘若此时她真的只是一只凤凰,可能反而不会把杀人当成什么。然而,这些经历都是石斛自己的,谁都无法帮助她,除非她肯将过去的事告诉别人。否则,便只能靠自己去慢慢化解。所幸,她本就是大大咧咧的人,说不定明早日出就将今日一切放过了,若真如此,这心结一时半会也不会倒也有什么害处。
“小主人!小主人!将离想到了!”小团子突然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急吼吼地跳上了树枝。
敦实的分量甫一落上枝头,树枝就跟了上下晃个不停。石斛默默看着这根已经弯得不能再弯的枝桠,心底悄悄为它点了根蜡。
“你想到什么了?”石斛开口问兴冲冲的团子。
小团子一脸“我好聪明”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说道:“当然是想到解决的办法啦!主人说,一男一女如果同床共枕了就要结成夫妻,不然就是耍流氓!所以,小主人,你们成亲吧!这样大主人就不会处罚将离了!”
话音刚落,那枝桠不堪重负,“咔嚓”一声从中间裂开,石斛和林祀径直摔了下去——脸先着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