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宫中宴会如期举行。
林祀等人跟随左相入宫,宫中原本是不允许带魔兽进入的,然而左相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说服皇帝给石斛开了特权。
此次宴会专为庆祝人口失踪案告破,并对有功之臣进行嘉奖。因此,法宗、学院和武宗的三位主事也受到了邀请。林祀到的时候就见艾德温老师已经坐在了宴席上,正朝他颔首示意。一一跟殿中诸位大臣行过礼,客套话翻来覆去地说尽,林祀才终于有闲暇走到老师跟前。
石斛依旧是站在林祀肩膀上,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宫殿和殿中的人。在看清了艾德温、孙吉和罗西三位主事的位置后,心里突然间“咯噔”一声。只因为那三个人所坐的位置实在是太过微妙几乎与王座平行,脑海中条件反射似的冒出了一个问题:会有哪个帝王容许臣子与自己平起平坐?
她下意识地去看林祀的反应,却失望地发现,林祀的反应就是没反应。他眼里只有见到艾德温老师的欣喜和……一闪而过的暗光,仿佛对位置的摆放习以为常,根本没当回事。这下子,石斛又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中世纪的西方不就是教皇的权力凌驾于皇权之上吗?或许星云大陆延续了几万年的传统就是如此,是她想多了。
林祀走到艾德温身边,躬身行礼,同时也对孙吉和罗西两位主事致以敬意。而后才在艾德温满意地笑容中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学生真是谢谢老师了!”
艾德温盈着笑意的脸一僵,看着林祀阴沉沉的脸色顿觉后背生凉。“咳,林祀啊……”
话还没说完,只听宫中侍从一声扬起,景国皇帝姗姗来迟。众人连忙整了衣冠,恭迎皇帝入座。
皇帝显然心情甚好,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又对着林祀等人称赞了一番,无非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之类,林祀只觉得殿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一时之间,压力倍增。心中默默感叹,无论如何,皇帝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了,烈火烹油、鲜花锦簇,无论哪个都非长久之计,皇帝到底是想做什么?
石斛倒没觉得有什么,大场面她以前见得多了,若硬要说有什么不适,那也只是因为人太多,空气流通不够,有些憋闷。就在林祀躬身受赏的一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从侧前方看过来,直直落在林祀身上,久久不去。她立即抬头去找,却见侧前方的屏风后几道身影一闪而过,调动真元,依稀还能听到几声窃窃私语。待听清了内容之后,石斛一下子觉得心里有点堵。因为她明白了那目光不同在哪里——别人看待林祀,或是纯粹的欣赏,或是带着评估性的打量,又或是带着羡慕嫉妒的敌意,可是那道目光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倾慕,一如她曾经在朱珠的眼里看到过的,毫不掩饰的热切。
在明白了之后,石斛有那么一瞬间百感交集,那一刻她突然间真切地意识到她“看着长大”的林祀是真的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青年,走到哪都是熠熠灼灼的发光体,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但是,她心里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长大了意味着便要娶妻生子,想想离开林家村时王氏的嘱咐,让林祀早点把终身大事定下。她的目光落在林祀身上,心里完全不敢想象林祀成亲之后的样子——
如果成亲了,他还会把她当成最亲近的人(鸟)吗?还会像现在这样一心一意修炼,为了离开这里而努力吗?甚至,他未来的妻子会不会不喜欢他养鸟,那时他会狠心地把她赶走,还是拒绝妻子的要求把她留下……不,不对,星云大陆才是林祀的家,这里有他的父母兄妹,有他的亲人朋友,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必须跟她离开?
乱七八糟的问题在脑海里纠结成一团,越想越是烦躁,越想越是堵得慌,如果,如果林祀不成亲……
石斛的目光太过强烈,强烈到林祀就算想装作没看到都不可能。林祀无奈地转过头看着肩膀上的凤凰。银白的羽毛在灯火辉映下泛着淡淡的柔光,长长的尾羽拖曳在后,像是天上的银河倾泻而下,零落一地的星光。他家小母鸡虽然孵出来的方式有点歪,但是根据古书的记载来看,还是慢慢地正过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可现在,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作甚?饿了?渴了?不对啊,刚刚不是还吃吃喝喝塞了一肚子吗?
觥筹交错,笙歌乐舞,一派繁华景象。皇帝今日是真的高兴,甚至一改之前的态度,对法宗、武宗和学院的三位主事也热情了许多。皇帝忌惮修材的势力不是一天两天,法宗、武宗和学院的人心里也都清楚得很,但是互相之间又不能撕破脸,这次的事哪怕是皇帝亲自出面请三方援手,皇帝心里也是憋了一口气的——世俗的手下无能,查不出幕后元凶,于是只能求助于修材势力。这等于是皇权对修材的又一次妥协,就算案子破了,皇帝心里也堵着一口气。
皇帝在特殊的时期需要修材势力的支持,但同时也把法修和武修当成是□□。哪怕他自己已经修成法圣,寿命延长,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正因为他自己也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才更加明白这股力量有多么可怕。超越凡人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他们只要区区几十人甚至几人都可以做到改天换地。
这些年来,皇帝为了制衡三方,刻意拉拢学院,壮大学院的力量,三方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阻止。法宗和武宗是因为核心势力并不在此,两宗教导弟子各有手段,轻易不会背叛师门。而且,两宗也甚少招收京中勋贵弟子,是防范也是表明了一种态度——我并不想插手你的朝廷。至于皇帝信不信,两宗的掌权者其实都没放在心上。
学院从两宗分离出来,根基尚浅,严格来说,其实力远远逊色于法宗和武宗。因此,皇权的青睐对他们来说是有利的,与朝廷的合作使得他们在面对法宗和武宗的时候更有底气。皇帝需要一支自己能够动用的修材的力量,以学院的力量牵制法宗和武宗;学院则需要皇权的支持壮大名声,吸引更多的人前来,增强力量。双方各取所需,这么多年来一直合作愉快。而大量招收勋贵、官员弟子,学院的的确确为朝廷培养出了不少可用之才,与朝廷的关系日益密切。
这些弯弯绕绕,三方和皇帝都清楚得很,但是在经历过那次招生意外后,四方都下意识地达成了某种妥协。
酒过三巡,在座的人也都已微醺。忽而有个年轻的宫人凑到巴斯身边耳语了几句,巴斯闻言示意人退下,自己则几步上前,小声地在皇帝身边说了些什么。紧接着皇帝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命人将舞乐撤下,继而开口说道:“朕有一女,听闻今日宴饮故而想为朕独舞助兴,诸卿不妨与朕同赏。”
话落,殿中诸人纷纷起身言称不敢,聪明点的约莫猜到些皇帝的用意,顿觉遗憾。皇帝开口,便是再怎么盘算也都要落空了。只好连声称赞公主兰心蕙质,孝心可嘉。
皇帝被捧得飘飘然,手一挥,巴斯高声唱道:“请绫罗公主献舞!——”
乐音再起,已是换了一种风格,琴韵优雅悠长,韵律和缓,伴着女子的脚步声,一下下像是踏进了人的心坎。那公主正值妙龄,身材姣好,掩映在轻纱舞衣之中的面容不甚清楚,只能看到舞衣蹁跹,若映着流光的蝶,轻盈而华丽。她时而游戏于花丛之间,自在潇洒,又时而停驻在枝叶间,深情凝视……
石斛从听到皇帝的话心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到这位公主,立时联想起屏风后那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顿时整个鸟都不好了。看着殿中衣袂翻飞的女子,再看看上首不时打量林祀的皇帝,目光里的满意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时候她要是再想不通,那就是真蠢了!
偏偏连同这时还毫无所觉地凑过来跟林祀说道:“哎哎,阿祀,这位绫罗公主可是陛下的掌中明珠,十几位皇子皇女中最受陛下宠爱。今年刚满十七岁,怕是陛下打算给她挑个如意郎君了……”一边说着突然间没了声音。
他转头看向林祀,只见后者的脸上毫无表情,完全没有应有的惊艳和欣赏。连同看看皇帝,看看公主,再看看林祀,心里忽然间打了个突。
皇帝的目光肆无忌惮,毫不遮掩,这时候,任林祀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一旦明白过来,怒火蹭地一下便烧了起来。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想想石斛刚刚的反应,显然是看出了什么,却没提醒他。
石斛正对着公主的舞姿出神,冷不防脑海里想起这么个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林祀传音。当下没好气地回道:“是是是!也就只有你那么迟钝,人公主在屏风后面对着你抛媚眼抛了不是一时半会儿。怎么样?公主青睐,皇帝赏识,你马上就要加官进爵当驸马,走上人生巅峰了,是不是心里快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