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哪怕这样,你也算得上是…真正配得上我动用矩子阵来解决的对手了。」语速很慢地以这样一句话作结,男子转过头、不再去看面前的白夜一眼;与此同时,某种玄妙的古老祷辞般的词句不间断从其口中滔滔流淌而出——
圆为规,方为矩。时为宙,空为宇。
万物有邻,轮转有序。
是为直,非为曲。天为道,人为理。
君子抱朴,圣人随心所欲。
无混乱,无空虚……
随着这气象恢弘的祝祷,受困于矩子阵中的蒙面女孩骇然发现,自己周身的空间竟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合拢——
由于空间受到的挤压,其内的空气密度也骤然上升到一个可怕的程度;无孔不入的压力,使人感觉如堕深海,连平日里再轻而易举不过的每一次呼吸,此时都变得如此艰难而珍贵。与此同时,外界风吹草动的情形却诡异地以数倍于前的频率、剧烈颤动起来。
然而白夜却心知并非是外界的速度加快,而恐怕是自己的时间流逝开始变得缓慢之故。前后左右的空间还在持续收缩,她只能拼了命地以螳臂当车的肉身力量抵住四周那坚不可摧的、看不见的壁障。她明白,这已非正常生物意义上的「死亡」;若真待到这空间闭合、湮灭,时间彻底停滞的那一刻,那么她连作为人类的「存在」这件事本身,都将随之被彻底抹杀、不留痕迹!
扫了眼还在负隅顽抗的白夜,赵里忍不住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懂吗?在矩子阵之内,规则是『绝对』的。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与绝对的『规则』抗衡!」
然而他的话语已无法传递到她的意识里。
整个宇宙似乎都已暗去、消隐。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彷如真空的世界中,她孑然一身,孤军奋战,抵抗着「规则」那无远弗届的主宰。违抗「必然」招致的反弹,化作一大波无形劲力,轰然倾泻到蒙面女孩那单薄羸弱的身躯之上——顿时,体内有好几处都传出不详的沉闷低响——是不堪重负、已到达承受极限的筋腱崩断的声音。
——这声音,是**已开始逐渐崩溃的前兆。
……嘭、嘭。
皮肤下,那些极细密的毛细血管交织而成的网络,接二连三地爆裂,渗出的体液缓缓洇湿了毛孔。可是却奇异地并不感觉到十分疼痛。
大抵,是由于传递痛觉的神经也早已尽数断裂之故。
嘭、嘭嘭、嘭嘭……
身体最深处,有什么正在激烈地鼓荡、脉动。愈发清晰可闻、愈发急遽。
既深且暗,血的潮汐将四肢百骸席卷一空。于其涵纳、侵润过处,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细胞前赴后继、殒身不恤地朝正濒临破灭、坍毁的各处组织疯狂涌去……
破坏与重建,死亡与新生,绝望与希望……不断相互侵蚀,追逐较量。
于此针锋相对、不分伯仲的角力间,相互对立之物此消彼长、渐成某种微妙的平衡。原本已干涸枯竭有如不毛之地的肌肉与骨骼间,却又极其缓慢地,滋生出一股陌生的未知之力。
忽如其来,一声血肉模糊、仿佛已将一切置之度外了的疯狂呐喊、终如不屈的困兽冲破桎梏,自唇齿的囚禁间破笼而出——
男子猛地转过头去,却见到那受制于矩子阵中的蒙面女孩,此刻正逐点抬起低垂的头颅——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那颈椎处的骨骼已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响。而从女孩喉间,不时辗转泄露出破碎的、犹如野兽般含混不清的咆哮。
可让男子真正感到骇然的,却是对方仰起的面庞上、不复往昔黑白分明的那双眼睛:由于**力量的过度增幅,眼球后部纤细脆弱的毛细血管层,早已承受不了过大的体内压强,纷纷渗出新鲜的血液,将女孩原本如雪的眼白处覆盖上如魔的腥红。
一股来路不明的胆怯沿后脊一路攀升。为了驱除那恶寒,此刻的赵里疯狂地催动着矩子阵的念诀;然而几乎让其骇破苦胆的是,从阵法中正清清楚楚地反馈给他、规则空间被某种强大野蛮的怪力逐点推斥之感!
似将那最后一点人性都彻底扼杀的血红瞳仁,于其注视下的赵里,终于感受到了一种迄今为止从未遭遇过的恐惧。较之死亡这件事本身,那恐惧,似乎更让他感到寒彻骨髓的冰冷。
恍惚间,也不知是否是过度害怕导致的错觉。
他似乎看见,随着力量愈发不加节制的宣泄,于女孩覆面薄纱的隐约掩映之下,有些什么,正如活物般翻腾涌动——罹天的灾厄气息,似乎有某种绝世凶物,张牙舞爪地、正欲自那具瘦小的身躯内破体而出!
猛地一惊,赵里脚下已本能地倒退数步,一个踉跄、栽倒于地。
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完全丧失了正面对抗勇气的男子早已面无人色,哆嗦着嘴唇嘶哑大喊起来:「组长、组长!救我——」
喊声过后,林间曾短暂沉静了片刻。
然而只是片刻,赵、白两人所处的这片区域里的温度,隐隐有着飞快上升的势头。短短的几息间,此间的草皮植被,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烘干、蜷曲;甚至连空气都隐隐呈现出沸腾的趋势,不时传出水分被蒸散的「嗤、嗤」声响。
阵法内虽然扭曲了时空,却并未隔绝热度的传入。感受到那种不正常的高温之后,白夜似也觉出事态有异。可还不等她彻底挣脱阵法的束缚,四周来自空间的挤压却悄无声息地猝然散去,气压的遽变逗引得体内的气血汹涌翻滚、难以压制得几欲爆出体外来——
而变故骤生于那同一瞬。伴随半空中一道高声断喝,背后忽有风声大作。
那如战角般凄厉的「呜呜」声响彻耳畔,于其中竟奇异地夹杂着风生火起、铁马金戈的铿锵杀伐之声!无数朝代更迭、家国消亡之际,兵荒马乱、生灵涂炭的图景,如煌煌然烛影,于眼前不断摇曳晃动。
伴随着那股沧桑的戾气冲天而起,一道色浓如血的火芒有如奔雷流星,于空中划出鲜明烙痕,深深没入了蒙面女孩的后心——
「噗嗤——…」
遭此重创,纵是白夜,也忍不住一口炽热的鲜血喷将出来。不待滴落于地,余热便已诡异地将那血迹蒸发殆尽。「呼…呼、呼……」每一次的呼与吸,听起来都像是行将涣散的海浪声。失焦的瞳孔里,升起招徕死亡潮汐的血红色月亮。她已经无法知道是谁在背后给予了自己那致命一击。她甚至连面前只有咫尺之遥的男子也看不清了。
「…赵…赵里……」弥漫着血腥和脏腑烧灼后焦苦味的唇齿间,还能勉强发出些许含糊破碎的声音:「我…再问…一次……」
地面上仍摔坐着的男子,闻言一愣,怔怔仰头。
「……你…真的、相……相信…吗……」最后的时刻,面纱后的唇畔,似乎又浮现出一个谜样的弧度——然而那短暂而神秘的笑意却只如昙花一现。下一瞬,先前没入体内的那道火焰便已灼破了她的胸膛、洞穿了**笔直射出!
随着离体的火焰带走仅剩的生机,女孩终是无声仰面,缓缓向后堕去——
在那双光芒溘然消散、却依旧大睁着的空洞瞳孔表面,最后倒映出的,却是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狐族银发少女,郦诗,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脚下那具彻底没了声息的尸体。
其时,雨势虽已转小,却未收霁;然而那漫天飘洒的细雨,却没能沾湿来人身上华美的衣袍分毫。于其周身,朵朵艳若桃花的粉色狐火,如众星拱月般亲昵环绕漂浮,诡秘而妖娆。两条毫无杂色的柔长狐尾拖垂于身后不经意地摆荡,然而若是仔细看的话,其中的一尾却像是不自然地短了一截。
「……这一记『杀生孽火』,可是我专程为了报答你害我遭受被砍去十年修为的家刑而精心准备的回赠。还有当日你的提点之恩——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啊,对了……」顿了顿,少女那精致的面容上,终是扯开一抹略带傲慢的森然冷笑——
「……『对于自己的敌人,不动声色地于暗中一击杀之,才是正确的做法』——呵、这话,我可一直都铭刻在心呢。」
「杀生孽火」,与「断罪业火」、「净世厄火」一同,并称青丘九尾狐族所操三大狐火之技。不同于杀生孽火是来源于征战杀伐之意,断罪业火则是取自人类七情六欲作为根源的烈火,净世厄火则是更为罕见、只有每逢世间出现巨大灾厄疫病、生灵涂炭之际,才能降诞的不详之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