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福书院 > 都市言情 > 古时候那些爱情 > 40 张敖与鲁元公主(十五)

40 张敖与鲁元公主(十五)(1 / 1)

汉惠帝七年秋八月戊寅,天子晏驾于未央宫,享年二十三岁。九月辛丑,葬安陵。

年仅两岁的太子刘恭承位,皇太后吕氏临朝称制。自此,号令一出太后。

未久,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大封吕氏子弟。

而自惠帝晏驾后,鲁元长公主便一病不起。

吕后元年春,长安,宣平侯府。

“阿侈,宫中的那位楚侍医用的药可对症?阿母这些日子病情起色如何?”十九岁的清俊少年一袭石青色衣袍,带着一路征尘在候府门前下了马,见到前来迎他的弟弟,无一字寒暄,开门见山地了当问道。

闻言,那厢的张侈却是神色凝重,微微摇了摇头,一双秀逸的眸子里满是忧色:“殊无好转,且……各样的补养之物日日用着,阿母她却是又见消瘦了。”

说到这儿,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看着兄长,眸光里带了深切的希冀,问:“阿兄此去兰陵,可请到了那位医称国手的黄公?”

“嗯,”张寿颔首,神色也微微缓和了些,对弟弟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他老人家随后便到。”

“黄公已是花甲之年,御不得马,便乘了安车,是以脚程慢些,路上足足费了半月辰光。我一路随行到长安城外,方才辞行,先他一步回府布置接待事宜。”

“那便好。”张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眸子似乎都明亮了些,这些天来面上头一回带了些微笑意——忧心如焚地盼了好些日子,神医总算是被请回来了。

阿母的病……待用了对症的良方,再精心调养,应当很快就能见好了罢。

“对了,阿兄,旁人不是都说这位黄公年纪大了,性子又清傲倔犟,所以从不出诊的么?”顿了顿,他忽然想起当初最令自己担心的那一茬儿,不由问。

“心诚则灵。”闻言,张寿只淡淡应道。丝毫也未提自己在以宣平侯府公子的身份求医碰壁后,苦苦在黄公府外盘桓了半月,谦卑已极,恳切陈情,最终才打动了老人家这些个中曲折。

他们兄弟二人的生母过世时,他才满两岁,尚是懵懂无知的年纪,阿侈更是甫诞世的婴儿……自他们初谙世事起,唤作“阿母”的,便是如今病榻上那个关切疼爱了他们十五年的慈爱长辈。

虽无血缘之亲,但这些年来,她将他们视若已出,关切入微,付出了一个慈母为儿女能做的所有……

“对了,阿母的饮食起居,这些日子照料得可还精心?”兄弟二人相偕进了门,张寿细问道。

“怎能不精心?阿父这些日子依旧是日夜不离地守着阿母,连平日洗漱更衣之事也亲自照应,不假他人之手。”想到父亲日渐憔悴的形容,神色间忧虑更甚“这些事情看着琐碎,但昼夜不歇其实也劳累得很。阿父他自幼习武,体魄一向强健,近日里竟熬得鬓边生了白发。”

闻言,张寿心下微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略略平复了心绪。既而默然一叹……父母十多载夫妻,伉俪相偕,情意笃深,阿母的病每况愈下,阿父如今只会比他们更忧心如焚。

兄弟二人一路细说着近日母亲的病况,一面加快了步子向主院的寝居走去……

鲁元长公主缠绵病榻已近半载。宫中的数十名医工几乎日日守在宣平侯府侍奉,连长安城内外稍有些名气医者也都尽数请过了一遍,但,却是不见分毫起色。

是以,张寿才不远千里,亲自去了兰陵为阿母延医。

次日,宣平侯府,内院正厅。

“长公主的病症,乃起于于多年间波折坎坷,心事沉重,思虑过度……病根早已种下。”六旬老者鹤发苍颜,面貌清瞿,此时捋着颔下长须,神情罕见的沉重“七年前,分娩之时亦不顺遂,以致气血两亏。近日,又遭逢至亲逝去,是以,多年的积郁一触即发,病来如山倒……”

“那,请问这位阿翁,我家阿母的病当如何救冶?”立在张敖身侧的一个年约六七岁的稚嫩孩童,却没有多大耐性听医者的条分缕析,只是神色焦急,姿态恭敬却直接了当地问道。

那仙风道貌的老者被个孩童这么打断,面上倒也分毫不见愠色,只神色歉然,起了身,向张敖的方向屈身一揖,道:“这……请君侯恕罪,老朽却是无能为力。”

“恕老朽直言,长公主之病疾……多年积郁,而今已入膏肓,恐是药石罔效。”

话甫落音,偌大的厅堂之中,蓦地一静,落针可辨,死寂得有些让人心惊。

近半年以来,造访侯府的医者不下百十个,对女主人的病疾皆是束手无策……但,他们却从未放弃,仍不断地延医问药,四处求访,期冀着万一的希望。

而今日,却听到了这位冠绝国中的神医这般的定论——

“你,你骗人,阿母她定然医得好,医得好的!”蓦地,孩童稚气的大哭声响起在厅堂之中,眉目秀致的稚儿,仿佛失控一般,全然失了素日里的礼仪教养,愤怒地几步冲到了那个下了医喻的老者面前,抡起小小的拳头,向他身上打去。

“阿偃!”正当此时,却是一向最疼爱幼弟的张寿有些严厉地出了声,几步过去,俯身从地上抱起了他。

“乖,阿偃不哭。”十八.九岁的少年,语声极尽温和地安抚着怀中的稚童,轻轻拍着脊背替他顺着气息。

“阿兄……”那清眉秀目的孩童把小脸埋进兄长肩头,泪水抹得面上斑驳一片,一双眸子已然通红“他骗人的,阿母她一定医得好的,对不对?”

“嗯,医得好的,”张寿温声道“阿兄再去请医工,一个不行,就两个,三个,即这个不够高明,去请更医术高明的来……一定医得好的。”

※※※※※※※※※※※※

晚间,宣平侯府,内院正寝。

“这甘豆羹我令人添了些糖饧,不似原先那么寡淡,你尝尝。”张敖语声暖然,淡淡笑着将一盂糯软香甜的羹汤从髹漆的小食案上端起来,递到她面前。

刘乐靠着软枕半坐于榻上,抬手接过,尽管半点食欲也无,仍是勉强用了小半。

“厨下疱人的手艺是愈发长进了。”她有些虚弱地微微笑了笑,轻声赞道。

“那,明日便做寒粥,以桃滥调味如何?你一向喜欢甜而不腻的滋味。”三十六七岁的男子依是风姿清逸,只是瘦削了些,鬓边新生的几缕华发在灯盏映照之下分外显眼。

“嗯。”她轻声应道。

——尽管她病重至此,早已饮食无味,他却仍日日变着法儿安排可口的饮食,她能做的,也唯有坦然接受这份心意。

室中略略静了一会儿。

“今日黄公扶脉……我,已时日无多了罢?”片时后,她忽然有突兀地开了口,语声平静得如同方才回应他明日吃寒粥一般,不带丝毫的意外。

但,落在旁边那人耳中,不啻一记惊雷。

他手上替她掖被角的动作骤然一顿,还未及开口,却已给微微扬了音的女声平和地阻断:“我身上的病,谁会比我自已更清楚?……不必再哄着瞒着。”

整整半年,看着阿侈前后忙碌,迎着阖府上下往来不歇的医者;看着阿寿千里奔波,为她寻医访药;看着阿偃那般顽皮的孩子,仿佛一夕之间乖巧懂事了起来;看着他……这般衣不解带地在病榻前照料,两鬓添霜,华发早生。

够了呀……能有这般的家,这般的家人,此生,她已知足。

病榻上的女子,缓缓伸出已然瘦得可怜的手,握住了被衾上他的手,眸子里竟还是带着那样恬然从容的淡然,凝然对视:

“这半年一直拘在屋子里养病,实在闷得厉害……一直都想出去走走。”

“张敖,余下的日子,你陪我,好好看看这长安城,可好?”

闻言,他不由浑身微微一颤——相伴十五载,她这是头一回唤他的名字,他自然听出了其中的郑重。

这些日子一直日夜不离,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妻子的丈夫,就这么静静垂目,默然了半晌。良久之后方才抬眸,回视向她,眸光却已转为平静而温暖。他紧紧回握住刘乐的手,清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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