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竟然是堂堂的东厂厂督,成化皇帝身边的亲信近侍,司礼监掌印太监——梁芳!
张儒舒了口气,打趣道:“梁公公,你这一声不响的站在我床头,是想吓死我不成?”
梁芳笑眯眯地道:“陛下听说张小公子身体欠安,特使老奴前来探望。81ww%w.%宫中多年,老奴习惯了轻手轻脚,惊扰了张小公子,还请见谅。”
张儒戏谑道:“呦,梁公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看得起的话,叫我一声小张就好。张儒无父无母,天可怜见,陛下待我如子,才勉强躲过那么多明枪暗箭存活至今,可当不起一声公子。”
梁芳讪笑道:“张公子客气了,老奴只是陛下的家奴,不敢再公子面前托大。看公子气色还算不错,老奴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一边说着,他的脚一边开始往门口挪。
张儒高声道:“梁公公,再坐坐呗!”
梁芳不仅没有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
不是开玩笑,这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不可一世的东厂厂都,是打心眼里对张儒有些畏惧。
快步回到皇宫,梁芳马不停蹄的去了乾清宫,此时的乾清宫内烟雾缭绕,若不是那烟雾实在呛人,倒是有几分仙气。
成化皇帝就在烟雾缭绕中盘腿而坐,明黄色的内衣上附着着细小的黑色微尘,将衣服染成了灰色。
大殿正中央一个高约一丈的青铜丹炉正在不停喷吐着黑色烟雾,而丹炉旁边站着的,赫然便是右通政李孜省。
梁芳朝李孜省使了个眼色,李孜省微微点头,轻手轻脚走到闭目盘腿的朱见深身边小声道:“陛下,可矣!”
朱见深睁开眼睛,面露不悦:“今日怎的只需要如此之短的时间?”
李孜省做出一副绝世高人的模样,捂着胸口道:“今日臣耗费三岁功力,催丹药,是以时间变短。”
朱见深马上变脸,开怀道:“果然李爱卿才是朕的肱骨之臣呐!”
赞了李孜省几句之后,朱见深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梁芳,他抬了抬眼皮道:“回来了,怎么样?”
尽管心里极不情愿,梁芳还是弓着身子走进了殿内。
跪下见礼之后,梁芳才道:“老奴见了那小子,看那小子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朱见深加重了语气。
梁芳慌忙跪下:“只不过那张儒对老奴冷嘲热讽的,对老奴很有意见,老奴不敢多做停留便回来复命,未曾问及他是否愿意前往边镇,请陛下责罚。”
朱见深淡淡道:“还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这种小事,无妨。等他身体好了,朕自会问他意思。你也别说太多废话,这小子什么脾性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随他去罢!去把袁彬给朕叫过来。”
梁芳弓着身子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听朱见深道:“让韦兴去罢!你也一把年纪了,在这陪朕练功。”
门口的韦兴二话不说拔腿就走,作为接替汪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他所受到的圣眷并没有梁芳那般浓厚。但是他为人善于钻营,以前司礼监是汪直和梁芳分庭抗礼,而今韦兴这个没了西厂做靠山的秉笔太监却是唯梁芳马是瞻。
二人这种相处方式,倒也相安无事。
梁芳苦着脸陪皇帝练功,心中却羡慕韦兴的差事。
在这满是毒雾的乾清宫内,还不如出去跑腿,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同时,在心中梁芳也对韦兴有了不满,貌似最近韦兴对自己已经没了刚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时候那般殷勤了。
都说太监等于半个女人,女人的第六感很强,一把年纪的梁芳疑心重重也是应当。不过没过多久,他的疑心就变成了现实。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袁彬才行色匆匆的出现在乾清宫。
这回,朱见深没有召见梁芳的时候那般慵懒,他不仅从烟雾缭绕的宫殿内走了出来,还拉着袁彬一路信步行走,不让任何人跟随。
走了有一会,呼吸了新鲜空气之后感觉胸口不在有窒息感的朱见深才歪脑袋问道:“袁爱卿,你觉得张儒此人如何?”
之前皇帝跟自己说要自己重点关注张儒的时候他还没在意,现在皇帝再次提起,却让他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正常情况下,皇帝是绝对不会关心一个毛头小子到底是什么德行的,哪怕这个人是太子的常随。毕竟皇帝每天除了炼丹修仙之外,就经常蹲在万贵妃的寝宫内。
而今朱见深几次三番提起张儒,让老而弥坚的袁彬长了个心眼,他想了想才道:“此子做人太过高调,如今未入朝堂倒没凸显出这个毛病,一旦入了朝堂,只怕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对他口诛笔伐。做事倒是还算有点手段,刚到动四方就把泰安郡王和一帮纨绔子弟全部开了,还不曾去北镇抚司报备。”
朱见深正色道:“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东厂的番子不比锦衣卫少。不要跟朕打马虎眼,朕想知道,你到底怎么看他。”
联系到朝中最近的异常反应,袁彬马上领会到了皇帝的意思,低头道:“臣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说他张扬,有时候他又十分低调,做事手段也十分阴损,连汪直这样的人都败在他手下,可见一斑。说他低调,进入锦衣卫之后他做事的手段和风格又变化极大,杀人放火的事暂时没做,可不代表他将来不敢做。”
朱见深微不可闻的挑了挑眉:“看来你不看好他啊!”
语气中的不善很明显的表达了出来,袁彬赶紧道:“倒不是不看好他,只是觉得他现在就是璞玉,应当遭受适当的磨砺才能担当大用。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和太子的态度。”
朱见深笑道:“说了这么多,也就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最近朝中的风言风语我想你也应该听说了,朕如今很是为难呐!”
袁彬默不作声,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够做的就是默不作声。
难不成让他一个当了几十年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老家伙跟皇帝说你是个只知道炼丹的昏君?
就算他心里这么想,他嘴上也绝对不会这么说,几十年的宦海沉浮,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朱见深自顾自地道:“兴王年幼,却有人劝朕废了太子,改立兴王。朕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满朝文武,都是一群军心叵测之辈?”
袁彬依然不言不语,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话就是最好的态度。
见他不说话,朱见深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苦笑:“朕身边现在还有几人可信,连朕自己都不知道了。梁芳跟随朕许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最后却让他折腾得连内库都空了。韦兴为人奸诈,当不得大任。朕炼丹的银钱都没了,这江山,还是朕的江山么?”
一听到皇帝说炼丹,袁彬不由有些腻歪,感情你让人把我叫过来,就是想说炼丹没钱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他嘴上说的却是:“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朱见深眯着眼睛看向前方:“朕想要做一出好戏,这出好戏最大的困难就是张儒。你也说,他张扬跋扈也好,韬光养晦也罢,最终要看的就是朕和佑樘的态度。既然他是一块璞玉,这打磨璞玉的任务,朕就交给你了。”
袁彬有些为难地道:“这…微臣恐怕办不到。那位小爷什么脾气您最清楚不过,老臣可不想一把老骨头被他给拆了。”
朱见深厉声道:“如果你愿意,这是商量,如果你不愿意,这是圣旨。”
无奈之下,袁彬只好双膝跪地,瓮声瓮气地道:“老臣接旨。”
二人又聊了很多细节,然后袁彬才满脸凝重的离开。只不过他并没有看到,朱见深在他走后陷入了持续的咳嗽,直到捂着嘴的上好苏绣上出现了斑斑血迹,脸色苍白的朱见深才从怀中拿出一颗黑色的丹药吞下。
此时,在病床上的张儒根本不知道生在皇宫中的一切,也不知道马上就有一场暴风雨将要降临。
每天躺着的日子很无聊,但是新买的丫鬟却很是不错,沉默寡言不说,长得还挺漂亮,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不识字的哑女。就算张儒和人商量的时候她听到了什么,也断然不会传扬出去。
已经长成半大少年的朱佑樘没事就会来看看张儒,对这位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长,小太子还是很依恋的。
只不过他是东宫太子,出一趟皇宫不容易,相对于每日都来请安的牟斌来说,他出现的次数要少许多。
几日过去,牟斌带来给张儒看的人不下十个,真正张儒觉得可以并同意让其进入东司房的却只有四人。
站在武夫的角度,张儒看得出这些人的身手都不弱,最重要的是,这几个人不仅身家清白,在锦衣卫中不受看重,还有一副好脑子。
确切的说,他们并不是一群纯正的莽夫,就算让他们卸掉现在的职务,到地方上当一方的县令都绰绰有余。
如此大半个月过去,东司房三百人的编制大概满了,张儒的身体也差不多恢复了,他决定回东司房衙门,先试试这些人的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