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门之中,仿佛有一股温的力量,能够抚平冷萧心中的猜疑与警惕,可他即便心如止水,却依旧没有踏入。
又是如此,他再往黑门之前感受了一番,还未靠近两步,便是传来一阵浓郁的杀气与血腥气。
光是门外,便已是如此,不知门后又是如何一般景象。
或许有人会因此而选择白门,毕竟白门至少看来更像生门。也有人会因此而选择黑门,如此明显的想要引人去白门,有些人便会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可事实上,不论来者踏入那一扇门,都是顺了布阵者的意,不论如何作为,也早已身在这局中。
他抬起角兵,长剑执于手中的刹那,一身气势骤然变化,一如手中长剑一般,敢以锋芒问苍天。
一剑斩落,那黑白二门竟如泡影,眼前生死景象,仿佛镜花水月般消散,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随之,他面前又是出现一幕水镜,水镜之中,被分为数十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人。也有不少区域,只剩下一具尸体,灵雾兀自飘荡,也无人收取。
而那些人物还性命尚存的区域,却皆是在与龙角杀阵之中苦苦挣扎,不多时,便有一人灵气耗尽,被这无数龙角给撕成了碎片,身死道消。
那些区域之中,有漫天白光者,也有漫天乌光者。莫论白门黑门,都不过是一样的结局。
而不论是进了哪一扇门,入门者,定是心中悔恨,恨自己怎的未选择另一扇门。
而冷萧,作为一个旁观者,淡看他人身死,心中竟是升起一股庆幸之意。
这感觉才刚刚升起,他便是心中一凛。生死、黑白,皆为相对。而那庆幸与悔恨,岂不也是相对的感受?
他再抬眼看去,那水镜之中又是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所有画面皆随之消散。而此之后,那水镜之中所显露的,竟是他自己。
这刻的冷萧,站在这水镜之前,竟如同照镜子一般,只是水镜之中的他,更显青涩,也没有这般妖气纵横,仿佛只是一个文弱书生。
他面无表情,可说冷淡。而水镜之中的他,在笑。
“棋盘早已圈定,不论棋子如何落下,总是出不了这棋盘。倘若要闯出这棋盘,又该如何去做?”
“莫非,要将这盘棋落满,才能溢出?”
随着他眉头缓缓皱起,那水镜之中的他笑容却愈发灿烂。
而这刻,天边的龙角骤然如同箭雨般落下,冷萧长剑挥舞,将周身护的密不透风,口中含了两枚灵玉。
可人力有尽时,这般全力而为,便是灵玉也跟不上他的消耗。
他眼角轻轻跳动了一下,角兵与那龙角彼此交错,绽放出一片火花,隐隐间,那火花竟好似细小游龙一般飞舞,煞是美丽。
这这番美丽,若见的多了,倒也叫人心生疲乏。
一枚龙角从斜里穿刺而来,冷萧手腕一转,那龙角便是打在了剑格之上,而冷萧却骤然睁大了双眼。
只因这角兵剑格乃是环状,中心是个圆孔。这龙角划过一道青光,竟是无所阻拦,一霎落在冷萧腰身。
冷萧护体灵气顿时被打散,一口鲜血喷出数丈之外,只觉是身子被人拦腰撞断了一般!
他招式一散,可那龙角却不会等他调整,依旧是轰然而落,便是被他所击飞的那些,也重新调转方向而来。
他目光划过水镜,却是顿了一霎。此情此景,不正是最初他旁观他人生死的景象吗?
而今,他正是那水镜之中苦苦挣扎的人,而水镜之中的他,才是那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冷萧长剑一绞,震飞三枚龙角,足尖点地,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朝着那水镜纵身一跃。
周遭传来一声入水之声,仿佛还有飞溅而起的水花。
他骤然回头,那漫天龙角逐渐归于平静,仿佛又入了囚笼,被拘禁于一处,不得妄动。
冷萧手指轻轻攀上嘴角,忽然心中一跳。
这水镜之中的他早已没了去向,而他却替代了镜中的影像,站在了方才镜像所在的位置,且带着那镜像面上的笑容。
或是,那镜像始终都是他。他不曾发笑,可手指抚过唇角,却分明感受到那唇角微微扬起。
冷萧微微张嘴,吐出一口浊气,或许他此刻心中的烦躁,也在布阵者的计算之中,这令他感到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或许弱者,就应该逆来顺受。
他身后是一片混沌,不知其路几何;身前是那一片水镜,在水镜之中,龙角归于平静,而那黑白二门,又静静的立在那里。
“冷某经历的奇诡之地,已是不少。”
心中那些许杂念,似伴着他的一声叹息而消散,再抬眼时,已是心如止水。
他并不精通阵法,可所有阵法都有一个共同的破阵之法,便是以力破之。
他口中发出一声低吼,纵向一剑将这水镜斩成了两半,剑刃所过之处,那镜面竟是碎落一地琉璃,每一片琉璃,都映照出一张他的面容来。
冷萧蓦然低头,只见那几多碎片之上的面孔,竟又显露出了那一抹笑意,继而,一个个从那碎片之中走了出来。
每走出一人,那琉璃般的碎片便如同水流一般流淌了开来,彼此交汇在一起,显得平平无奇。
他的面前,却是站立了成千上万人,每个人的面容,都仿佛是依照着他的模子而雕刻,面上泛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冷萧忽的笑了,显露出些许自嘲之意,又迅速收敛,化作了冷漠。他这时才是觉得,他所谓善意的笑容,挺傻的。
“过去的自己,不会消失,可应该在心里,而非眼前。”
他二指轻轻摩擦着剑格,一丝丝灵气流淌而上,宛若蛛丝盘龙一般,将角兵紧紧缠绕。
角兵之上,瞬息绽放出一道惊天剑影,似化作苍龙之形,嘶吼而去。
可那万千假影却丝毫不躲,只一剑,便是斩灭了数百。
那被斩灭的假影,如雾气般消散,归于虚无。
冷萧望着那空出一片的场地,却突然唇齿一张,吐出一口鲜血。他额头青筋暴起,面庞轻轻颤动。
将那假影斩去之时,伤的却是他自己。
心狠者,与人狠,与己狠。便当是,一场磨练。
假影始终如同是待宰羔羊一般等待着他的杀戮,至消散之时,面上还依然带着那一抹笑容。
每除去一道假影,冷萧心中便好似被刀子剜了一下。他前襟早已被鲜血所染红,此中疼痛,又能向何人言说?
眼前假影一个接着一个减少,冷萧的气息一丝比一丝虚弱。
直到眼前只剩下最后一个假影之时,他跪倒在地,长剑拄地,却是难以站起。视线已有些模糊,甚至看不清眼前那假影的面容。
只是那一抹笑容,却依旧直入人心。
他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掌,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搭了上去。
那手掌显得强而有力,轻易便将他拉了起来。他扶着那人的身子,勉强站稳。那人宛如石柱,纹丝未动,站的笔直,原来是他的假影。
冷萧又咳嗽了两声,缓缓抬起长剑。手腕仍是有些不稳,那假影忽然开口:“杀了我,你也会死。”
冷萧动作顿住,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说道:“我知道。”
他手臂松了力气,靛青长剑便带着自身的重量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铮然声响。
他忽然笑了,笑容与那假影一般无二。他慨叹一声:“我为何,要自尽?”
随着冷萧这一声仿若呢喃的话语落下,他再抬起眼帘之时,却始终站在那黑门之前,感受着那一抹狂躁杀意,正举着角兵,对着自己心口。
那剑尖,已是刺入了几分,鲜血汩汩而出,沿着剑刃滑落,染红了衣襟。
冷萧面色发白,收起了长剑,退后几步。或许是他犹豫的太久,大阵已是替他做出了选择——死路。
黑白二门,瞬息消散,漫天的龙角一霎挣脱了枷锁,朝着他落下。
“你们,是真实,还是幻象?”
他抬眼望向那雨点一般的龙角,抬剑相迎。他不是一个赌徒,赌输了,葬身龙墓。
“角兵,此生,随某征战罢!”
他手握靛青长剑,指间所流淌而出的不再是灵气,而是殷红的血水。那血水一丝丝隐没于剑身,仿佛在长剑之上刻画出一条条血色的脉络。
角兵轻轻震颤,似在雀跃,发出一声清吟,在天地间悠悠回荡。
随着血液流失,冷萧身体愈发虚弱,眼神却愈发凌厉,而眼眸深处,却是如同深潭一般的平静。
扳指之上灵气一闪,他手中便是出现了两枚灵玉。扳指之中,灵晶灵玉堆积如山,他轻声道了一句:“来!”
灵玉之中,灵气不断流淌,弥补着他体内的消耗。可这种弥补,非是无尽,他在不断变得虚弱,可那龙角,却愈战愈勇。
冷萧微微垂下眼帘,手上出现了一团灵雾,大口一张,便是吞了下去。
那灵雾之中的磅礴精气,骤然在他体内汹涌而起,仿佛要将他撑裂。
他面上泛起道道血丝,如同镜面碎裂一般,显得分外可怖。可他唇角,却泛着浅浅笑容,将手中靛青长剑缓缓举起。
“接某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