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之中的大战并没有出现,一方面是冷萧手底下的法师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一心中也并没有多少好胜之心。
二来,无名术法无形之中产生的等级森严无比,冷萧只要催动术法,便已将一完完全全地压制住,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力。
从实力上来说,冷萧已经比他强出太多了。冷萧并没有见过一全部的实力,料想一既然能够掌管法师殿无数年,必然有其实力,能够这般轻易拿下,他也是始料未及的。
看着往日高高在上、冷漠寡言的一此刻瘫倒在眼前,所有法师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许多时候,反抗只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可是反抗之后,心底却又涌起一阵更为庞大的茫然与空虚。
好在,冷萧立刻给所有人派遣了任务——即刻前往各自管辖区域,解放所有人。
这里的解放,不单单是破除不能离开家乡的规则,同样是对他们的思想进行解放,让我们明白,其实他们生生世世都被一群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掌控着,与一群圈养的猪样无异;而这群法师也不该被怨恨,从某些角度而言,他们的生命其实比普通人更悲惨。
所有法师一哄而散,从四面八方散去了,冷萧站在法师殿前,欣赏着法师殿的颤抖。这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像一尊活着的巨兽,如同面对天敌一般战栗,同时对冷萧发出厌恶的怒吼。
冷萧就像一颗身处风口浪尖上的定石,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摇晃一下身子。
一身边的法师已经随同大流,前去解放凡人去了,他们就像是一群没有梦想与渴望的行尸走肉,谁下达命令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有人下达命令、让他们的生命重新存在意义,他们就会无条件的去执行。
大多数人的自主与理智,都被无数年的孤寂与束缚给改变了,变得疯狂而麻木。
即便是最新加入的冷萧和仇雁笙,性格也在逐渐变得淡漠与无感,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是一件极可悲的事情,这与万事不存于心、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两个概念。
对什么都不在意了,许多时候往往意味着,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在意的东西了,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冷萧早就收了力,一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冷萧身边,同样注视着法师殿的窘态。他没有继续对冷萧出手,他知道即便那样做也无济于事。
他忽然说道:“依稀记得,一万多年前,我们兄弟十人堕入此界,当时我们和你一样,宁愿死,也不愿服从。我们是最早的法师,单字法师。我是一,他们分别是二到十。”
“此后几年……太久远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总归是像你一样,自始至终都在反抗吧,从未有过一刻的服从。后来,他们都被处死了,而我,因为他需要一个管理者,所以留了我一命。我胆怯了,背弃了执念,才苟延残喘到了今天。其实早在那时,我就该随着兄弟们一起去死。现在,却连他们的名字和相貌也记不住了,真是该死。”
一阐述的时候,语气很冷淡,神情没有半点波动,就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他忽然伸出手,拂过眼角,怔怔望着指间,是眼泪。
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你口中的‘他’,是指谁?”冷萧问道。
一继续说道:“他是零。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的规则就已经延续了无数岁月,当时,他是这里的掌管者,后来,他离开了,才一时兴起,成立了法师殿。”
冷萧有些沉默,他如今即将打破的,或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
一的眼里有些恍惚,抬头看向了天空:“他去了天上……每一个法师也都从天上来,我或许也是如此。”
“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上去看看吗?”
以一的实力,早就有了飞行的能力,上天入地,都是极为简单的事。听他说了,冷萧自己也有些想要上去看看的心思了,某些记忆,似乎因此而产生了动摇。
一缓缓摇头:“从未想过。”
“你害怕他?”
一直言不讳:“是,我害怕再次遇见他。我已经无惧生死,却害怕再次遇见他。”
半晌,冷萧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恐惧,就是用来克服的。”
几乎同时,法师殿墙面上,崩开了一道裂缝,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最顶端,崩碎落下一块檐角。
一眼里闪烁一丝光亮,叹息道:“正是,正是到了克服的时候。世上本以没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冷萧嘴角掀起,出言打击了一句:“世上还有一种折磨,叫生不如死。”
他听了之后,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似乎看得十分透彻,只平静说道:“那有什么生不如死,痛苦的,只是懦弱的灵魂,只要活着,就代表着希望。”
“希望啊,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东西。”
随着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似乎都没有将法师殿的崩塌放在眼里。法师殿如同被触怒的巨兽,却是垂死之刻,连挣扎都是奢望。碎石崩散的声音,是它最后的呜咽。
随着法师殿的崩塌,冷萧的头部仿佛打开了一道枷锁,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那些,都是他的记忆啊!
许久许久,冷萧半眯着眼睛,忍受着依然在继续的痛苦,却笑了一声:“万零二,原来你这厮是我的师弟。”
在数十里之外,仇雁笙同样哭笑不得,相顾无相识,还曾性命相搏,还真是有些可悲。
他抚摩了一下脸颊,笑意很快淡去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指间溢出一丝灰气:“这灰气,还是影响了我的心性。冷萧炼化了那么多,会不会已经不会笑了,变成了一个冷面人?”
他无端想到了寒月,不禁干笑一声:“倘若这两人结为了夫妻,只怕一辈子都说不了几句话。悲哉、悲哉!”
“关笑成、张同武、纳兰升、陈潇、甘九、莫北、闻子玉、王强柱、李一桐……大哥……大哥对不起你们!”
“我是林杰,林杰!”
林杰霍然抬头,面容有些扭曲,泪水纵错在脸颊,眼眶通红。帽子垂落了下去,露出灰白的头发,脸上的褶皱因面容的扭曲而更为明显,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该死……这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听到身旁传来的话语,林杰回过神来。冷萧低着头,看不见帽檐之下的表情,只有泪水大颗大颗地坠落。
“这已经、这已经不是恢复记忆,而是重新缔造记忆!”
他缓缓抬头,死死盯着昏黄的天幕,脑海里,浮现出一些被他所遗忘的、久远的画面。在踏仙桥里发生的事情,包括姚心语是谁,一切都前因后果,他都“想”了起来。
这些,他理应是一辈子都无法想起的,因为这不是掩埋、深藏,而是为了姚心语转魂重生,彻底抹除了他的记忆,斩断了这一段最大的因果。
没想到,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顺藤摸瓜,寻便了这世上所有与他有瓜葛的人与物,强行编制出了这一段本该失去的记忆。
万物有灵,一花一草,一沙一石,皆有牵绊。能够知晓他在踏仙桥内这些事情的,就只有桥奴了。
能够进入踏仙桥内部,从桥奴的因果之中抽丝剥茧,重新缔造出这一段记忆,这是何等的伟力?这样的存在,绝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林杰不知道冷萧正在经历些什么,只以为冷萧也想起来一些伤心往事,轻轻拍了拍冷萧的肩膀,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他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无惧无畏;而原本该无畏的那个人,却有些畏缩了,他已经有些开始害怕,害怕失败,害怕死亡。
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牵挂,他知道姚心语没有死,而是以另一个身份重新活了过来,他身边还有一个和姚心语相貌一般无二的人,正是他的好徒儿,时灵曦。
许多他不曾在意的,鸡毛蒜皮的事,许多他早已忘却的生命过客,那些无足轻重的人与名,一时全部清晰的印在了他脑海里,让他险些发疯。头痛欲裂,许久才恢复过来,想起了自己完整的人格。
法师殿已经变成了一片齑粉,风一吹,扬起一片沙尘。那庞然大物,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一切的失落,就如同一场幻梦。
冷萧眼中的彷徨化作坚定,每个人都会有动摇的时候,却不能动摇一世。
“师兄!”
仇雁笙屁颠屁颠赶来,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有什么喜事。冷萧同样笑了笑,他没有和仇雁笙说出他那些猜测的事情,以免打击了仇雁笙才升起的信心。不管对方多强大,总是要面对的。世上从来没有十足的死局,总有一条生路在。
“幸好幸好,你还能笑,看来还不是无可救药。想想无面人、画皮人那个姿态,还真是有些不寒而栗。”
被仇雁笙提起,冷萧顿时摇头:“人有七情六欲,变成那样一个情欲淡薄、思维呆板的存在,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