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杜小九感觉面前一道人影投来,她抬眼,就看见紫青陌站在门外,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松垮的罩在身上,瘦弱的样子似乎一阵风能将他整个人吹走一般。
“可有事?”杜小九淡淡的问道。
紫青陌自顾走上前来,坐在了她不远处的木椅上,冷冷的道,“收回成命。”
杜小九斜睇了他一下,似乎在他淡淡的神情里搜到了一股莫名的怒气,她先是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而后惊异的问他,“哦?可说说为何要收回成命?”
“要杀便杀,何故要如此戏耍于我,当年之事是我有错在先,你该知晓,如今事情事实已经查清楚,你该信守诺言。”
这似乎是紫青陌自与她相识以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杜小九很是欣慰,因为他肯和自己沟通了,相识相知再相恋,看来有门。
杜小九迟疑着,坐在远处细细的想着方才翼王的诉说,只是大体的事由,而事情的精细恐怕也就只有当事人知晓。
无奈,她依旧毫无头绪,更加无法开口问紫青陌当年到底发生了尤其,尤其今天蹊跷的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杜小九看了他一眼,忽而低头,轻声道,“当年之事,既然你已经知晓是你的错,朕原谅了你,你为何还要这样拒朕与千里之外?”
紫青陌抬眸,目光中闪烁着一丝犀利,那语气更是冷若冰霜,“我紫家败坏朝纲,我父皇淫乱后宫,普天之下人人得而诛之,但我不该亲手杀死你的孩子,那是龙家血脉,你该将我就地正法。”
杜小九微微叹息一声,缓缓起身,走到他跟前,“那孩子是我的,同时也是你的,我为何还要用同样的错误惩罚我们两个人?”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杜小九的心底有说不出的神伤,因为,她觉得从前的女帝成了她心中的一个死结,横在她和紫青陌之间,无法逾越,尤其她还是披着女帝的皮囊,那这份情,到底是真是假,是有是无?
紫青陌神情一跳,薄唇紧抿,似乎还有话要说,可他只是微微捏紧了拳头,淡漠的扫了她一眼,“错在我,一切事情已经查清楚,皇上不该如此任性而为。”
杜小九媚笑一声,缓步走到他的另一侧,仔细的瞧着紫青陌的神情,低声道,“过几日是个大好的日子,好事将成,该是开心才对。我们曾经不也是在一个床榻上睡过的人么,为何现在对待我反倒像一个陌生人?更何况,如今圣旨以下,收不回来了。”
紫青陌面色一白,咬着薄唇,怒气暴涨的看着她,好半晌才撂下脸来,起身就要往外走。
杜小九好笑的道,“奈何你永远都走不出皇宫去。”
紫青陌一愣,怒喝一声,“苟延残喘,不如一刀杀了我。”
“我们还要在一起一辈子!”杜小九怪里怪气的道。
紫青陌冷哼一声,“痴心妄想!”甩袖而去。
一直站在门口的杨柳跑上千里,“皇上,紫青陌不领情,我去教训他。”
杜小九无奈的拍着她就要抽刀的手,“遇事不可打打杀杀,要动脑子。”
“可是皇上还交给我,凡是不成,拳头说话。”
杜小九爽朗一笑,“那是女帝,如今是我杜小九。”
杨柳眉头一皱,很是费解的点头,“皇上的名字叫初七,原来全名叫杜小九呀!”
杜小九微笑着拍拍她的脑袋,“是呀,朕日后有名字了,叫杜小九。”
杨柳嘿嘿一乐,微微点头,“全听皇上的。”
看着紫青陌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杨柳手中的弯刀,她拍了拍柳儿的背,“去,将他叫回来。”
“皇上,是不是就地正法?”杨柳跃跃欲试。
“不,拉回来,叫他赔朕……喝酒。”杜小九其实想说,叫他侍寝,但好似这样子有些唐突,虽然她的心底的的确确想睡了他,奈何天色已晚,她也并无困意,并且龙床被占,不如在这等月朗星稀的明朗天色下好好的饮酒,互诉衷肠,或许还能从紫青陌那里挖出别的事情来。
柳儿接收命令,飞一般的跑到了紫青陌跟前,不待紫青陌说话,她抬手就敲晕了紫青陌的头。
杜小九看着被拖着回来的紫青陌一口老血险些就一命呜呼气死过去,“柳儿,你,你……”
“皇上,这人不吃软,就必须要吃硬,这样子最管用。”
“……咳咳……”杜小九拍拍被气的炸裂的胸脯,无奈的摇头,“弄醒了他!”杜小九是个倔强的孩子,不达目的誓不罢手,所以喝酒是喝定了,人晕倒不到,泼醒。
“哗啦……”一盆冷水泼向了昏迷的紫青陌脑袋上。
紫青陌一个猛子坐了起来,带着一脸的惊慌和……恨?
杜小九故意忽略他的那厮恨意,笑着蹲下身对紫青陌温柔的道,“相公,今日朕兴致大好,你陪我饮酒啊!”
紫青陌咬着银牙,愤怒的瞪着她。
“别气别气,来人,备酒菜。再来二十串烤牛肉……”咦?这是惯性,杜小九突然觉得曾经在现代的夏季喝酒撸串是这等逍遥自在的日子。
外面的宫人不知杜小九说的二十串烤牛肉是个啥,于是僵立着不动。
杜小九一叹,摆摆手,“都去吧,准备着,烤牛没有来只烤羊腿也行,酒呢,就要最好的,嘿嘿……”回头一望,紫青陌眨巴着一双莫名其妙看怪物的神情看着她。
杜小九觉得,紫青陌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的怪异,她觉得这是好事,因为她不想活在那个叫初七的女帝的阴影之下,这样很好……
酒菜备足,杜小九选了个一个宫内位置极佳,景色最好的地方与紫青陌对坐。
起先,紫青陌是不愿意的,后来杜小九说了一句话,他才安分的坐在那里,“若是你今日表现好,或许我会收回成命。”
杜小九独自饮酒,紫青陌默默的看着,席间,两人一直无言。
直到月亮已经渐渐的偏移,天色更加深了的时候,紫青陌开口问道,“皇上,可有要事,天色已晚,我想回去。”
杜小九狐狸样的笑了一下,终于等到了紫青陌自己开口,她终于可以便主动为被动,问他话了,“相公,你还爱我么?”
“……”紫青陌脸色瞬间铁青。
杜小九甚至看到了他脑额上的青筋一下子绷起,险些就绷断了,想必这句话对他的冲击力有多大。
紫青陌没说话,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未动,他打量着杜小九,仔仔细细的瞧,不落下一分一毫,最后一仰头,将面前的烈酒仰脖灌了个干净,“皇上,多年不见,你变了。”
杜小九又是一乐,加了一块烤的炙热的羊肉放在了紫青陌的跟前,“吃,很好吃的。”
紫青陌看了看,没动。
“怎么?怕我在肉里下毒?呵呵,不会,我还没有想要你到那份程度,我会等,会等到你亲自来找我,再续前缘。呵呵……”
“皇儿……我不知情。”紫青陌悠悠开口。
杜小九身子一顿,女帝有身孕一事他不知情,那么……是因为杜小九没有告诉他?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为何不说出来,后来才知,是因为你不想要那个孩子,你与我或许本就是错误……”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这叫杜小九没有想到,原来是她女帝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没有告诉紫青陌,才会酿成后来的意外。
那么,都是因为什么?
杜小九很想揪着紫青陌问个明白,可她没有,她发现,这段事与自己无关,因为她是杜小九不是初七,她更不是那个为了江山社稷可以隐忍一切的女人,她就是一个为了得到感情和爱情的小女人,所以……她觉得该将那些往事忘却,哪怕他紫青陌已经对女帝无任何情感,可也不能一直活在初七的阴影之下。
“朕,不记得了……”杜小九淡淡的应着,将手里的酒盏放下了,突然觉得这酒真是辛辣,呛的她眼中带泪。
“我知道你恨我,家仇在前,面对民族大意,面对江山社稷,你永远会摆在最前面,所以才会将皇儿的事情隐瞒,可……”紫青陌又仰头,一饮而尽的烈酒入肚,他觉得那酒的味道淡的出奇,索然无味,他“碰”的将酒盏撂下,又道,“拱手相让,整个王朝我都会放到你跟前,初七……放了我。”
杜小九身子一颤,那颗眼角的泪珠子“啪嗒”的就落了下来,一条浅浅的水迹就这样躺在了她的脸上,尤其听到“初七”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知道,这一切都如水中映着的月亮一样,易碎,虚幻。
杜小九僵硬着身子,许久未从那股难耐的烦躁中挣脱出来,她一把将紫青陌的酒盏夺了下来,扔在了地上,碎裂的瓷片四处散落,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宫院内飘散,她深看了一眼紫青陌,陡然低喝一声,“紫青陌,你瞧清楚,我是谁。”
“……”紫青陌抬眸,淡淡的目光中散乱着一汪旧情之外的神伤,许久过后,他喟叹一声,“你不是曾经的初七。”
“不错,我不是,我要求你忘记那个她,忘掉,你可懂?”
“……”紫青陌不语。
杜小九死死的盯着他的双眼,想从那里得到他要留下来的答案。
“留下来,陪我,我不是初七,不是。”
“……”
静,四周静的出奇。
千树万树跟着时间都静了下来。
“不。”
杜小九听到自己的心都碎了,她知晓,这份情来的突然,带给自己的更多也是伤害,或许从第一次见到他,她所想的只是他的那张脸,也许因为是初七的缘由,带给她的更多的是从前的影子,可现在她发现,这不是闹剧,是真实的情感,因为她会痛。
如那碎裂的酒盏一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胸膛里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