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也叫做叶青酒?
可他分明不是上一次出现的那个人。
那个人,冷酷、自负,又带着孩子般的蛮横。
这一个,却内敛、温和而深沉。
到底谁才是叶青酒?
若他不是叶青酒,他又是谁?
叶青酒微笑道:“阿九的本职本就是照顾少爷,这二十年来,有谁比阿九做得更好。交给别人,阿九怎么能放心!”他灵活的手指轻轻巧巧地将长发挽成一个发髻,又说:“照顾少爷,是城主交给阿九的责任。”
叶孤鸿轻笑一声,“我不过说一句,倒遭了你这么多埋怨,连城主都搬出来了。给了你几分颜色,你就敢指责你家少爷了啊。”
叶青酒取了一块青玉饰于他发间,微笑道:“阿九不敢。”放下梳篦,才让小婢端进来洗漱水,服侍叶孤鸿洗漱。
等到小婢们鱼贯退出,叶青酒才道:“昨夜独孤一鹤死于西门吹雪剑下,疑是霍天青事前动了手脚。”
叶孤鸿目光一顿,叹道:“你说这霍天青到底是昏了头了还是昏了头了?算了,不提他了,说说别的吧。”
叶青酒笑笑,道;“给朝中老大人们的礼送了过去,倒是有几位的回礼颇有趣。”
“噢,”叶孤鸿道:“整理出来你过目,捡几个拉拢过来,别太显眼就成。倒是徐忠泽徐大将军,如今走到哪里了?”
叶青酒道:“将至太原。”
叶孤鸿闻言直起身来,“总算出来了,他堂堂一个大将军,出趟京城倒比皇帝还难,。”
叶青酒道:“徐大将军位高权重,自然是难得有空,这次也是不少人上书弹劾,皇帝才放他托病回乡的。”
叶孤鸿道:“将军身死战场便罢,若是死于言家之口,才是死不瞑目。这么些年,徐将军也是够能忍的了。阿九你去安排,等我这边事了了我要去见他。”
叶青酒道:“说起来,小九倒是传信过来说,你要查的那位上官公主确有其人,家里不善经营,如今破落的很,至于上官飞燕一直不曾回去,这两个月来,她不曾与上官丹凤同时出现过。”
叶孤鸿低低笑起来,道:“果真这样,看来事情更复杂了。”又道,“珠光宝气阁要过户给上官丹凤,霍天青已不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明日起,我们也进入珠宝市场,掐断珠光宝气阁在沿海的货源,利用我们在各国的商团引进宝石,打压珠光宝气阁,一个月内,我要看到一个新的天下第一珠宝商。”
叶青酒点头笑道:“没问题,我也早就想插手珠宝买卖了,只不想与天禽门有什么不快。”
叶孤鸿顿了顿,又道:“还有霍休那边,密切注意他。”
叶青酒道:“放心,我有分寸。”
叶孤鸿道:“那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叶青酒笑道:“少爷说的是陆小凤的事?少爷现在是要去找陆小凤吗,不怕小九知道了提着剑追过去砍那只凤凰。”说的是八年前的那件事。
叶孤鸿想起当年的情形,也笑了,道:“那你就帮我瞒着他吧。”
客舍青青柳色新,这家客栈处于乡间,堂前有桃李,后院有榆柳,鸡鸣犬吠,时时响起,农家氛围极好,叶孤鸿的心情也很好,连看着这一家小客栈也顺眼多了,他刚想进去,就听见一个女声失声道:“你在说什么?”
接着是西门吹雪低沉的声音,“独孤一鹤既然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青衣楼……”叶孤鸿有些踌躇,犹豫着进还是不进,他不太想面对这个话题,关于青衣楼的话题。
那女子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怒目嗔道:“你说我师父是青衣楼的人?你是不是疯了?他老人家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这个消息,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叶孤鸿看了这烈性女子一眼,是孙秀青,看来是峨眉四秀到了。
忽然问,后面的窗子外“铮”的一响,一道细如牛毛般的乌光破窗而入,打在她背上。
她的脸突然扭曲,人已向西门吹雪倒了过去。石秀雪距离后窗最近,怒喝着翻身,扑过去,但这时窗外又有道乌光一闪而入,来势之急,竟使她根本无法闪避。
她大叫着,手里的剑脱手飞出,她的人却已倒了下去。
这时孙秀青的人已倒在西门吹雪身上,西门吹雪突然用一只手抱起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已反腕拔剑,剑光一闪,他的人和剑竟似已合为一体,突然间已穿窗而出。
陆小凤却早巳从另一扇窗于里掠出,只听马秀真、叶秀珠怒喝着,也跟着追了出来。
夜色深沉,晚风吹着窗后的菜园,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再过去那浓密的桑林中,却有犬吠声传来。西门吹雪的剑光已入林。
花满楼俯下身子,轻轻的抱起了石秀雪,石秀雪的心还在跳,却已跳得很微弱。
叶孤鸿忍不住过去查看了伤口,觉得棘手,不由对花满楼说:“快带她去追西门吹雪,他准备救一个,就可以救第二个。”
花满楼一怔,眉头渐疏开,起身飞快跃出窗去,身影转瞬消失在林中。他虽然是个瞎子,但瞎如蝙蝠,又轻功高妙,说不定最后追上西门吹雪的人不是峨眉二女,反而是他。
就在这时,叶孤鸿听见陆小凤的声音在后窗外问:“她中的是什么暗器?”
叶孤鸿道:“是毒针。”
陆小凤道:“你不能救?”
叶孤鸿叹了一声:“很难。本是无救之毒,但可以带着她飞奔一段,将毒性发散,然后慢慢配药,可徐徐图之。”
陆小凤沉默了,道:“所以你让花满楼带着石秀雪追在西门吹雪身后。”
叶孤鸿说:“西门吹雪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他既然能救人,多救一个又如何,”他又道,“峨眉四秀也叫我一声师叔,我也极喜爱石秀雪这小丫头,若是她与花满楼能成其好事,我也乐见其成。秀真大方,秀珠老实,唯有秀青那丫头,尖牙利齿,我一分也受不了······”陆小凤无奈的看着他,心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竟然还有心思想女孩子!
陆小凤说:“我要去一个地方。”
叶孤鸿说:“我去把需要的药材备好送去西门吹雪那儿,然后去找你。”
陆小凤不禁问道:“你不是喜欢石秀雪吗,为什么不亲自去救她?”
叶孤鸿说:“因为我很懒,能不做的事情就不想做。”
陆小凤也想翻白眼,你还知道自己很懒!他又问:“连自己颇有好感的人都不去救?”
叶孤鸿说:“如果我不愿意救,她早已经死了。我只是不打算亲手救,她只是旁人,我早已经有心爱的人了。”
陆小凤问道:“那是谁?”
叶孤鸿转过头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陆小凤觉得心怦怦跳了起来。
树林中带着初春木叶的清香,风中的寒意虽更重,但天地间却是和平而宁静的。
叶孤鸿倚在树边等陆小凤。
陆小凤已经来了。
但他却没有走近。
我们都知道,等待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我们也许不曾细细体味,被等待却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你看着那等待你的身影,仿佛亘古就存在,永远不会动摇。你心中就会激荡起一种平静,那是一种类似于归宿的感觉。
陆小凤不忍打破这种感觉。
所以他远远驻足凝望。
只到叶孤鸿回过头来,微微笑道:“你来了。”
陆小凤说:“嗯。”
等到陆小凤走近了,叶孤鸿突然把头凑到他脖子跟前,闻了又闻。
陆小凤全身都僵直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脖子上,他感到有三根发丝在脖子间撩来撩去,似乎还有一袭暗香萦绕在鼻间。
叶孤鸿抬起头来,说:“你去喝酒了,这个时候?”他微微皱眉,似是不满意陆小凤在几乎出了两条人命后跑去喝酒。
陆小凤道:“啊?恩······我刚刚喝了霍休半坛子酒。”
叶孤鸿又不禁很意外:“你已见过了他?”
陆小凤道:“我没有,酒是他送给霍天青的,他有个小楼就在珠光宝气阁后面的山上。”
叶孤鸿动容道:“小楼?”
陆小凤一字字道:“不错,小楼!”
他缓缓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孙秀青刚才说过的话?”
叶孤鸿当然记得。——“独孤一鹤这次到关中来,就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知道青衣第一楼就在……”
叶孤鸿也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什么,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他只苦笑道:“你是不是认为霍休的那座小楼,就是青衣第一楼?”
陆小凤没有回答这句话,这句话已用不着回答。
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拔秀。上山数里,就可以看见一点灯光,灯光在黑暗中看来分外明亮。
叶孤鸿说:“那就是小楼。”他说的并不是问句。
但陆小凤却没有注意,他只是看着一盏灯火。
叶孤鸿问:“你觉得霍休就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是数件血案的幕后凶手?”
陆小凤说:“你想说什么?”因为这分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叶孤鸿道:“霍休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也是你的朋友,还对你一向不错。”
陆小凤冷冷道:“你以为我会冤枉他?我虽然常常被人冤枉,却还没有冤枉过别人。”
他忽然显得很烦躁,因为他心里也有种矛盾。
能赶快结束这件事,赶快揭穿这秘密当然最好,但他却实在不希望发现那阴险恶毒的青衣楼主,真是他的朋友。
叶孤鸿看着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虽然他很想问他发现那真相后会怎样对待霍休,更想问他如果有一天自己站在正义和道德的对立面,他又会怎样对待自己?
最终,他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