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葺院子?”玉瓷不解地问。
路景之点点头:“你不是嫌这‘碎玉轩’的名字不好听么?到时候我把它改成‘抱玉轩’如何?”
玉瓷身子一僵,眸子里聚了一团寒气。
她本只是玩笑般地提过此事一次,路景之却偏偏知道了。
那么是谁去说的已经不言而喻。
路景之见玉瓷突然面色怪异,露出些笑意:“怎么了?夫人对这‘抱玉轩’的名字也不满意?”两眼仍紧紧盯着玉瓷的神色,“这可不赖我,先前我也不知你闺名‘玉瓷’,却取了碎玉的意,不过如今既然你已住进来,自然是改改的好。”
听他这样说,玉瓷渐渐收敛了神色,换上一脸讶异,“玉瓷只是惊讶,将军为何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半月前,路景之在她面前何曾有过一次好脸色?现在这样子愈发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路景之又是一笑,拊掌道:“先前是夫人误解我了。你是我的正妻,我自然该多关心你些。”
又是这样一句说了等于没说的话。玉瓷不再多问,他再坐了会儿便去外院习武去了。
等他一走,玉瓷的脸色便马上冷凝下来。
“水涟。”她静静地开口,语调波澜不惊,却平白的让人感到有丝丝寒意。
水涟微怔,也拿不准玉瓷突然叫她是有什么事,因此只是应了一声后便有些无措地立在她身侧拧着衣角。偷偷拿眼去看冯妈妈,显然冯妈妈也不知一向温和的夫人为何突然换了一张没有生气的脸。
“这‘抱玉轩’的名字是你提议的?”隔了半晌,才听玉瓷依旧以平缓的语调淡淡道。
“我……”水涟身子一震,咬了咬唇,也不知该不该说,偷觑玉瓷脸色几眼,才勉强道,“这是将军自己想的。”
“嗯,”她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还是多亏了你,将军才想着要换院名的,我该承你的情。”说着起身走到梳妆台前,自首饰盒里取了一只碧玉镯子递给她,“这是感谢你的。”
“夫人……”水涟心内忐忑地望向她,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夫人嘴上虽是说着感谢,但那神色却没有半分喜悦,或者说,她从未见过夫人这副冷然的模样,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不安。
“接着。”玉瓷蓦然抬眸,眼底寒光一现,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水涟视线触及她的眸光,身子顿时颤了一颤,手臂一僵,忙接过那只玉镯。只是那原本温润的玉质却仿佛烫手的烙铁一般,让她险些拿不住。
夫人这究竟是……
难道是因为将军刚才说的修改院名的事?
将军近日难得对夫人态度大变,一心想讨好她,因此来问了自己夫人的喜好。只是除了众所周知的琢玉之外,她事实上也不大知道夫人还有什么别的喜好,不经意间突然想起夫人提过院名的事,便随口提了。
心想改了以后总是讨夫人欢心的,可是现在这情况看来……难道夫人竟是生气自己多管闲事了?是了!上次冯妈妈在老夫人那处多嘴了夫人也很是不高兴。
她并不是水柔那般愚钝的人,将今日种种略微一想,便想出了问题所在。
心中一通透,水涟便扑通一声跪下,垂首道:“水涟有错!”
玉瓷眉梢微挑,反问道:“哦?何处有错?”
“水涟、水涟……”她局促地捏着手中的玉镯,愈发觉得烫手,咬咬唇道,“水涟不该多话的。”
话音落后,却半天没等来玉瓷的回应。
蓦然抬首,却见玉瓷那两汪如泉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此时仿佛凝固了般,波澜不惊,只淡淡地凝望着她。
奇怪的是,这淡淡的视线,却又如两道利箭般将她逼得不敢直视,只能回避。
赶紧垂了头,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你起来罢,我没有怪你。”
水涟一愣,不敢相信地又去打量玉瓷的神色,却还是看不出什么,只能缓缓起了身,只还有些迟疑道:“今日……”
后面的话却被玉瓷微扬起手打断,她道:“此事不必再说了。”
水涟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去将水碧叫来。”玉瓷转身回到桌前坐下,又朝水涟道。
水涟脸色一阵苍白,心中已有了不好联想。
水碧之前去照顾龚画暖了,也有一段时间没跟着玉瓷,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水碧回来这段日子,都对她不是很亲近。因此这小半个月她多半做些别的事,并不在玉瓷身边贴身伺候。
可是,方才这样一件事后,她却突然想将水碧叫来,这由不得水涟不去想她是不是要用水碧来取代自己了。
玉瓷看出水涟的神色,摇摇头安慰道:“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想请教她些画画的事。”
水涟依旧不放心地悄悄探望玉瓷一眼,这才去叫水碧。
冯妈妈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只能用四个字来总结:一头雾水。
她并不知道水涟先前与玉瓷有过关于院名的对话,更不知水涟明明得了赏赐,为何却担心成那样。直到玉瓷开口让将水碧唤来,才隐隐明白了什么。可是玉瓷又马上开口否决了她的想法,于是更是摸不着头脑。
“水涟这丫头总是想得多,冯妈妈你说是不是?”玉瓷弯眼一笑,带几分俏皮地朝冯妈妈道。
冯妈妈一怔,忙附和道:“对,对,水涟聪明,但有时也会想得太多。”
玉瓷又是抿唇一笑,“嗯,妈妈站半晌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冯妈妈心中有些狐疑,忙摇头:“不累不累。”
玉瓷咧唇一笑:“水涟想多了,妈妈难不成也想多了?我待你们哪里有那么严厉?你去休息吧,真的不打紧的。”
冯妈妈见她的笑意直达眼底,这才微舒了口气,退了下去。
不多会儿,水涟便将水碧叫了来。此时玉瓷已在桌上摊好了画纸,准备好了细毫毛笔,见水碧一进来,便唤道:“哎水碧快过来,帮我看看这朵海棠该从哪里下笔。”
水涟见玉瓷神色已与寻常无二样,犹豫片刻,还是将先前的想法圧了下去。今日……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一整个下午,玉瓷都只是在水碧的指点下认真描画一簇海棠,再不提先前的事。
水涟不懂画,伺候半晌也觉无趣,便悄悄退出门去休息了。
玉瓷眼角瞥见水涟离开,又画完一片花瓣后,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小爷很有可能要去博集书院进学了。”
正在一旁研墨的水碧手臂一僵,喉间发出短促的一声“啊”。
玉瓷并不看她,又缓声道:“我会想办法让采之带着你弟弟去侍读,别的,就看他自己了。”
水碧僵滞片刻,又垂了头低低道一声:“多谢夫人。”
停了手中笔,玉瓷微直了直身子,道:“画完了。”两手举起画纸,吹了口气,打量半晌才放下仿似自言自语般道:“有你的指点,我进步多了。”
伸了个懒腰,她走到窗边去推开窗户。天色渐暗,带进丝丝微凉的风,玉瓷将被凉风拂起的鬓发拢到耳后,望着无尽的虚空叹一句:“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