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怀瑾玉行的后院，楚寞仍是如往常一般，一派悠闲地坐在凉亭里烹茶。
自远处望去，只觉楚寞身形单薄，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然而，待走近了才发现，这人唇角含笑，一脸宁静，哪里有半分畏寒的样子？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这几次见他，他都穿得单薄，并且不像强装出来的镇定。玉瓷心中已有些相信他一场大病过后便再感觉不到冷的说法。可天下间哪里有这种病？用现代的知识去看，兴许是他感受冷热的神经已经受损，却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热。
玉瓷在心内沉思，步子却依旧没停下来，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凉亭里。
楚寞一脸好笑地望着她，“玉瓷怎么这样看我？真是让我心旌荡漾。”
他一向说话没个正经，玉瓷也不以为意，只是在他对面坐下，淡淡道：“今日找我来做什么？”
楚寞为玉瓷斟了一杯热茶，才慢悠悠地开口：“自然是为了先前约定的事。”兀自捧起杯子浅抿一口，这才继续道，“我已经想好要琢什么了。”
玉瓷冷笑一声，这才想好要琢什么吗？眼下只剩了不到半月的时间，他真能完成？心中却是不大相信，“我想不用麻烦你了。”
“哦？”楚寞眉梢一挑，却并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
“我早已定下要琢什么，已完成了粗雕，想来不久就可以完成。”她淡然地抿下一口茶。
“速度倒是快。”楚寞浅浅一笑，“不过，我也不能闲着。这样吧，到时候你将你琢的玉件拿来看看，若是比我的好，就以你的作品售出，若是没我的好，那便以我的作品售出。”
玉瓷心中一惊，他竟考虑得这样周到？
但他这话却激起了玉瓷心中的倔强，她一扯唇角，冷笑，“你就觉得我的作品一定拿不出手？”
楚寞微垂眼睫，唇角带笑，“这倒不是，但总得预防意外发生。”
玉瓷冷哼一声，将脸偏向一旁，不再开口。
楚寞望得好笑，声音淡淡响起，“原来你已经开始忙活了，那我将你叫来岂不是浪费了你的时间？”
玉瓷转首望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副“对啊你知道就好，你就是浪费了我的宝贵时间”的表情。
楚寞再笑，“那我也不留你了。”拂了拂衣袖，便要起身送她。
玉瓷眼珠一转，一个念头自心内升起，她索性笑笑：“喝完茶再走也不急。”
楚寞眉梢一挑，似是没想到她竟会这样说，又从滚沸的茶壶里斟了一勺热茶到玉瓷的杯中，心中一动，“难道玉瓷是舍不得我？”
茶滚到白瓷杯子里，顿时起了一股热气。唇角挑一抹坏笑，在楚寞话音刚落时，玉瓷迅捷地端起杯子，指尖触碰到杯壁，被烫得眉头一皱，她松了手。
然而，杯子却没有落到她的衣裙上，更没有烫到她，因为，楚寞早在她松手的瞬间便长臂一伸，俯身过来一把握住了滚烫的杯子。
玉瓷惊得“呀”了一声，故意装出关切的样子问道：“烫着你了没有？”
蓦地抬眼，却因楚寞正俯身过来，两人目光陡一相汇，便有些什么炙热的东西弥漫在空气里。
心中顿时落了一拍，玉瓷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梅林里的那次相遇，人家明明是在夸梅花，她却当作了在夸自己，惹得一阵尴尬。
现下，那种尴尬又席卷而来。
分明是自己想要试探他是否能感受得到热度，却又将两人推到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她不自在地想要起身，却见楚寞笑得怪异，薄唇一勾，“都说过了，我感受不到冷热，不必这样试探我。”
心中一惊，玉瓷更是尴尬，原来他完全清楚自己是在试探他，但她心中不服，咬咬唇道：“既然知道我是故意试探你，你干嘛还要来拿杯子？”
楚寞眉眼一弯，声音柔柔地传进玉瓷的耳里，“因为，我不来拿杯子的话就要烫到你了啊，更何况，”眸光一转，直直望向玉瓷，“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事，又不必隐瞒。”
话毕，便将茶杯放下，依旧坐了回去。
玉瓷感到心内一阵轻松，不自在地找些话来说：“你是从小就这样了？”
楚寞淡淡摇头，“不是，一年前才这样的。”
“哦？”
“当时得了怪病，怎么都治不好，还是我的叔叔去百草谷请秦先生来才为我治好的，不过病好以后，就这样了。”他说得毫无感情，仿佛在说旁人的事。
玉瓷点点头：“那你就是这样才认识秦先生的？”说起来，也有很久没见到秦艽了，不过像他这样的高人，是不会在哪里久留的。奇怪的是，秦艽和路谦之又是怎么认识的，而且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听他这么问，楚寞仿佛陷入了回忆，淡淡道：“当年的秦艽，可真是个怪人，从不出谷，也不随意救人。要不是叔叔与他有些交情，强行将他带出了谷，想来我现在也不会活着了。”
玉瓷刚想点头，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初见时，秦艽不就是为了给什么九皇子送药而来么，而且，那时候他还很随意地顺便为自己把了个脉，怎么一点也不像楚寞说的那样冷傲呢？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楚寞道：“自从医治了我之后，秦先生先前的规矩便都废除了，只要能给他想要的，他就会医治病人。”
“他想要的？”玉瓷愣愣地开口。
楚寞淡淡一笑，“自然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一类了。咦，你原本不是关心我的么？怎么突然关心起秦艽来了？”他突然有些不悦，皱起眉头。
玉瓷不欲与他争辩，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便问道：“那既然你感受不到冷热，又怎么喜欢把玩玉器呢？”玉质温润，有让人宁静的功效，可若是连冷热都感觉不到，那岂不是连玉的温度都无法感知了？
“我只是感受不到冷热，又不是没了触觉。”楚寞一哂，无奈道，“把玩玉器时，我更多的是感受那细腻的玉质，会让人感觉，安心。”
玉瓷终于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怪不得你这么喜欢玉。”
“没想到玉瓷竟然这么好奇。”楚寞弯唇一笑。
若是换成现代的话，他想表达的应该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八卦。
玉瓷微微尴尬地望望他，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这个问题，是想看看楚寞有没有骗自己么？
被这想法惊了一跳，她忙收回心神，理理衣衫起身，“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玉瓷。”楚寞却蓦地叫住她，“我不会骗你。”
就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楚寞的话竟然与她的心思不谋而合。玉瓷身子微顿，住了步子，却没有转身。
“就算是我的真实身份，你若是问，我也不会瞒着你。”他眸光幽深地望着玉瓷的背影，似乎下定了决心般，话语里有让人毫不怀疑的真挚。
他的真实身份？不错，这确实是玉瓷偷偷揣测过的事情。满上京的人都对这个年轻的神秘商人感到好奇，却未听到有人查出过他的真实身份。
而他，竟愿意轻易地告诉自己？
这是不是说明，至少，自己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
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玉瓷没再回身，只是淡淡道：“我记住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