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这些日子玉瓷总是夜不能眠,但宁容郡主来看望她的这晚,她却睡着了。
总算还是会有个人记着她,愿意来看望她,但这人却是宁容郡主,多少有些心酸。但是,她也并不是多矫情的人,活着是她目前唯一的念头,不管现实多么让人绝望。
所以,将宁容带来的药膏抹些在伤处,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阵阵痒麻,她还是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是被森冷的铁器撞击的声音吵醒的。
狱卒拿着一大串钥匙,将她牢门的锁打开,撞击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她心中一凛,立时翻身坐起。
在狱卒身后走出来的,是丁永,随后,再次看见了太子殿下。
他的神情阴暗,已不如初见时那般张扬自信。
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玉瓷下意识地将手拢进沾满血污的衣袖,同时皱起眉头观察着来人的动作。
太子一进牢房,看见玉瓷便先皱了皱眉,早有随从为他搬来椅子,他顺势坐下,冷眼盯着玉瓷。
两人对望,他却看不出玉瓷眼中哪怕一点点歇斯底里的眸光,这说明,这几日的刑罚还不足以让她害怕。
太子突然阴戾地挑唇笑了笑,“看来你下手还是太轻了。”他望向在一旁恭敬垂着头的丁永,脸上不满的意味很明显。
“殿下……”丁永朝他拱了拱手,“这尹氏毕竟是个妇人,用刑太重,只怕她吃不消。”
“混账!”太子眉梢一挑,怒喝道,“本宫有让你留下她的命吗!”
丁永浑身一颤,忙垂了头,不敢再答。
他忽然又朝玉瓷笑了笑,“真可惜,路夫人,看来路景之是抛弃你了。”笑意阴森,没有半分暖意。
虽然听到他说不留自己性命时,玉瓷也是一惊,但惊慌过后,却突然很平静。
是福不是祸,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与虎谋皮的。既然已经成为输家,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罢了。
想通这一点后,她竟觉得,好歹在这个世界待了半年,也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纵然是死,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连死都不怕,那么这世上就再没人可以威胁她或是激怒她。
她只是平静地望着太子,道,“我是独自的个体,并不属于他,何来抛弃一说。”
太子一怔,继而眼中攀上怒意,若是能看到这妇人跪地求饶或是愤怒辱骂,那么他多少还会感到有些快意,可现在,对方只是这么淡淡的,似乎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独自个体?这倒是有趣的论调。
他冷冷一笑,“妻子在狱中受刑,他竟然甘愿当缩头乌龟,连面都不露,真是狠心。”说着拿眼去瞥玉瓷,似乎准备继续打击她。
谁知,玉瓷也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是狠心。”先不管他是否对自己有情,也不管他主观上是否想来救自己,就凭他那优柔寡断的性格,只要别人说上几句看似有道理的话,譬如“大局为重”什么的,那他肯定会再犹豫几番,然后,时间就这么磨蹭过去了。
不知不觉中,原来自己已然清楚了他的性格,玉瓷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太子顿时语塞,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他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后,面上怒意顿显,他振衣而起,一拂衣袖,冷声道:“好,既然你已经没有价值了,那我便将你杀了!”说罢去探玉瓷的神情,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类似害怕的神情。
玉瓷却垂下了眼睫,不言一句。
太子突然大笑起来,他还以为这妇人是不怕死的,原来还是会怕。
等他笑完,他又眯起眼,一字一字清晰地道,“等你死后,本宫会将你扒光了扔到菜市口让人唾弃。”眼中一丝兴奋的光芒闪过,他又咧唇笑起来。
幼稚!玉瓷无奈地想,这太子真是被气昏头了。那些平民百姓和自己有什么仇,就算谋反,那也是路景之的事,怎么会轮到百姓来唾弃自己。更何况,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皇上不会由着太子做这种事,毕竟现在路景之还没有定罪。
但现在自己说什么他估计都是听不进去的吧,所以,玉瓷只是抬眼望着他,平淡地道:“死后如何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反正我自己也看不见。”
“你!”太子一怒,终究爆发出来,“来人!用刑!用刑!本宫倒是要看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这样嘴硬!”
他话音未落,便已有两个狱卒来抓她。
玉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无意间的动作,却引来太子眉梢一挑,“慢着!”
狱卒们住了手,他一步一步踱上前,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扭头朝丁永冷喝道:“丁侍郎,你是否要给本宫个解释?”
丁永心中如擂鼓,听他唤自己,忙扑通一声跪下,“殿下,这,这……”这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什么来,他总不能说,他是想着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哼!”太子一把将她的手甩开,负手转了身,“也好,就让本宫亲自看着上京有名的‘云公子’,是如何失去这双手的!”嘴角露出残忍的笑。
两个狱卒将玉瓷拖去了刑房,丁永依旧跪着,而太子从他身旁路过时,毫不客气地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丁永身上吃痛,口中却不敢哼一声,身子一歪后,又忙起了身跟在太子身后。
心中暗自叫苦,自己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哟,往后若是要让太子登了基,那也是个暴君,看来日子不好过了。
暗自腹诽,他面上还是恭敬十足,连眼也不敢抬,乖乖地站在太子身后。
太子坐在铁椅上,坐姿随意,像是欣赏一出歌舞般,等待着看玉瓷受刑。
见玉瓷仍旧站着,竟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他心中不悦,微一挑眉,两个眼尖的狱卒忙上前一步,一脚踢在玉瓷的膝弯,强压着她跪下。
“嗯,让本宫看看你们的手段,若是不能让这妇人求饶,那你们也去死吧。”他说得随意,却让两个狱卒顿时一凛,忙拱手应了一声“是”,便找刑具去了。
挑手筋,其实是很有技巧性的一件事。
需以十分锐利的刀子,需找准筋脉的位置,避免伤到动脉,且不能让受刑者流太多血,失血过多易死。
只是常年在刑部大牢里逼供,这些狱卒早就深知其中要点,因此,在昏暗的监狱里,他们竟然也只是将玉瓷的手抬起,略微一摸,手中匕首已经下去。
“哧——”鲜血飞溅的声音,伴着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唔……”玉瓷闷哼一声,只觉右手疼得无以复加,手腕瞬间无力,仿佛右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额头顿时沁出冷汗,脸色煞白。
虽然前几日她也已遭受了不少的痛楚,但从未觉得,有哪一天像今天一样痛。
她就要……死了吧……
她悄悄地想着。
“若是你能求求本宫,兴许本宫能大发慈悲。”不知何时,有下人端了一盏茶来,太子便端着茶碗,优雅地撇去茶水面上的浮沫,轻轻喝了一口,淡淡地道。
玉瓷心中不屑。
太子根本就是个变态,若自己求了他,恐怕他更能感到快感,而更想折磨自己吧。
他竟然将对路景之的愤怒都发泄到了自己身上来,不够冷静。太子,果真不是个适合登上皇座的人,难怪如此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玉瓷只是嘲讽地露出虚弱一笑,复又咬紧了唇,不发一言。
“嘭——”茶盖撞上茶碗的声音,显示出太子的怒意,或是说,对玉瓷无可奈何的懊恼。
“继续。”他冷冷朝狱卒道。
“哧——”又一根手筋被挑断,依旧是右手。反正这只手已经毁了,不过是在早已麻木的痛上更添几分,玉瓷苦涩地笑,只是嘴唇依旧咬紧,早将冻得青紫的唇瓣咬出了血点。
“太子,太子殿下!”突然有个侍从模样的人冲了进来,太子本来眉毛一挑,很是不悦有人来打断,但那人俯身在他身旁低语了几句,他微眯了眯眼,冷冷一笑,“他找死。”说罢,便已起了身,提步便想走。
“殿下,那她……”两个狱卒有些担忧而小心翼翼地出口问道。
毕竟,今天他们还没能让这尹氏开口求饶,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倒霉了?
太子瞥一眼已经昏迷的尹玉瓷,冷声道:“拖回牢房,晚些本宫再回来接着欣赏这出戏。”说罢,便已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两个狱卒终于轻舒了一口气,但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太子,居然这么喜欢看这种场景。虽然两人多年来干过不少血腥的事,但心里多少都是有些厌烦的,这太子殿下,居然很享受?
果然,他们还是小心行事,不要惹到他的好,不然,他恐怕会十分高兴地处死自己。自然,他们这种小人物是不会让太子有欣赏的兴趣的。
想完,这才无奈地望向玉瓷。
这尹氏也是倒霉,嫁了这么个丈夫,简直是飞来横祸。两人啧啧感叹着,将不省人事的玉瓷拖了回去。想着太子对她的态度,以及之前留情的丁侍郎的下场,也不敢太多同情,只是随意将她扔在了地板上。
冷……
玉瓷自黑暗里醒来,脑子还很是迷糊,感觉自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身子跋涉了好久。
尝试着动动身子,感觉到身下是阴冷而潮湿的地板,她苦涩地笑笑,想撑着自己站起来。
然而,右手一阵无力,这才想起,刚才右手的手筋已经被挑断,不能用力,只能换了左手撑地,这才勉强爬起。
浑身一阵冷汗,走了几步,周身已是冰冷。
勉强将自己放到了铺着干草的石床上,她靠着墙壁大口呼气。
云染啊云染,从你成为了尹玉瓷的那一刻起,你可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走到这一步?
这里终究是另一个世界,没有人权,只有等级,出生胜过一切。就算努力了又如何,不还是不能跳出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吗?
被试探,被刺杀,入狱,她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监牢里一片漆黑,想来已是夜里,只是很奇怪,今日怎么连值班的狱卒都没有?而且,安静得太可怕。靠着墙壁休憩胡思乱想了许久,玉瓷才猛地反应过来今日的不同寻常。
就在此时,一阵咔嗒咔嗒声响传来,玉瓷耳郭一动,反应过来这是开锁的声音。
心头一跳,虽然白日里晕倒后醒来就在牢房里了,但她想,那个嗜血变态的太子是不会放过她的,难道,先前是有事离开,现在又回来继续折磨她了?
只是很奇怪,就在开锁的这段时间,整个监狱里还是黑沉沉的,不曾有人点灯。
“吱嘎”一声,铁门终于打开,有窸窸窣窣脚步声传来。玉瓷警惕地望着那个方向,虽然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几道黑影,但她还是紧紧盯着。
倏然一抹柔和的白光亮起,似乎来自黑影中某人的手间。
不是太子!
玉瓷心内狐疑,却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
等那人缓缓走近,他的面容也已在手中夜明珠的映照下,渐渐清晰。
——楚寞。
多日不见的模样,或许也已在梦中出现过多次,只似乎比印象中沧桑了许多。
依旧是那修长的身形,那柔和似玉的眉眼,只是,往日总是自带三分笑意的模样,现在写着浓浓的担忧。
玉瓷望见他的时刻,他也正望着玉瓷。
虽然来之前早已做了准备,但此时见到玉瓷这副样子,他还是难以接受。一个总是温婉端庄的女子,就算是面带怒色,他似乎也很喜欢看到。
可是,她现在的这个样子,他只希望,此生都不要再看到。
紧紧盯着玉瓷,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唇张了几次,他只是略带哽咽地道:“抱歉,我来晚了。”声音沙哑,似乎压抑着万千情绪,自喉间闷闷地传出。
听见他的声音,玉瓷的泪水,忽然就毫无预兆,簌簌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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