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先见着孙清倒是一愣,瞬间又觉倒也正常,毕竟江南巡抚也是二品官员,孙清自是要参选的。又等一刻钟,才有内侍过来说吴贵妃到。吴贵妃来自是说了几句吉祥话,告祝一番,各命妇行礼之后,按列好的位次落座,方有宫人宣布开宴。
因明年大选估摸着也是吴贵妃主持,宮宴过后,可自由交际时,上前奉承吴贵妃的人无数。黛玉参选不过是过个程序,因而贾敏母女皆没有奉承吴贵妃的必要,只在一旁和相熟的人说话。
贾母因要送惜春参选,这次也带着惜春来了,那头又有史鼐夫人带着湘云。贾敏和黛玉过去向贾母见了礼,便寻了个清静地儿作者。因黛玉和苏素皆是准备落选的,因而两个在一旁说话,贾敏亦何苏范夫人一处说话。
没说得几句,贾母过来道:“敏儿,玉儿明年是否也进宫参选?”又看了黛玉一眼说:“咱们玉儿那样的好模样儿,你倒与她打扮那样素净,又没戴时新的宫花,又不去贵妃娘娘面前露个脸熟,你倒是一点子不上心。”
贾敏听了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操那许多心做什么?要我说,母亲也该少操些心才是?没得忙过儿女又忙孙子孙女的,母亲早该享享天伦之乐了。”贾敏说这话的意思,贾母已经听出来这是明显的不欲让黛玉参选了。但是这些话却不能说,尤其不能当众说,一个不注意让别有用心的人传歪了,便是对皇家不敬的罪名。
贾母虽无什么大智慧,到底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在这些小处却已经活成了人精,贾敏这话的前一句自是听明白了,后一句贾母也深知其意。因而贾母微微叹一口气说:“敏儿这话说得也是,到底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有些时候,是忍不住要去操心的。”
贾敏明白贾母这话的意思,贾母如今一把年纪还为儿孙奔走,无非是见不得贾家败落了,将来贾家的子孙受罪。贾敏见了贾母脸上几分莫洛之情,倒有一瞬间有些心疼,但是想着贾王氏对自家做的那些事,到底说不出过于亲近的话,只得叹道:“母亲最是明白人,我只是不忍母亲太过劳累。”说完,贾敏带着黛玉一礼,道了告退,便要走开。
贾敏和黛玉将将转身到一半,贾母到底开口道:“敏儿!”
贾敏又回过头,看着贾母说:“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贾母愣了下子,才道:“前儿我们府里得了几支时新的宫花,几个丫头都有了,我回去打发人给玉儿送两支来。咱们玉儿长得好,戴上只怕越发出挑呢。”
贾敏听了,抬头看了一旁的惜春和湘云一眼,只见惜春头上两支宫花,果然是今年的新巧花样。再看湘云时,湘云头上却戴的成套的紫金头面,不过因年幼,到底没戴全,不过简单几样钗环耳坠,倒能看出是成套中挑了几件小巧的,也适合这样小姑娘的年纪。
黛玉听了宫花二字,抬眼看惜春头上两支,可不正是前世薛姨妈打发人四处派送的吗?当时送宫花的周瑞家的好生没礼,不但故意让其他几位姑娘挑剩下的给自己,还故意让迎春、探春两个庶女压自己二品命官嫡女一头。那时候自己父亲可是健在的,她们也敢这样欺人。虽然自己到底没白让周瑞家的踩头上,两支宫花掷而不取不说,还给了周瑞家的一个没脸,可因这事后来贾家奴才没少背地里败坏自己名声。想不到今世已经和贾府远着了,这样两支剩下宫花还要送给自己。黛玉因而转身看贾敏,生怕贾敏不知内情受了。
贾敏倒也不含糊,虽然不知前世之事,也想着既然是贾家的几位姑娘都有了,便是三春都挑过的。惜春倒罢了,贾敬堂兄是中过进士的,惜春是嫡女,身份也不辱没黛玉什么。迎春和探春是庶女,尤其探春是五品官员庶女,也有她挑过的东西给黛玉的?因而贾敏笑道:“难为母亲记得玉儿,只咱们玉儿前儿也得了一盒宫花,倒也样式新巧,我还想着改明儿打发人给几位姑娘送来呢。母亲那几支,留给云姑娘吧。”
虽然宝玉唐突英莲的事原是宝玉不对,但是英莲人也打了,宝玉也道歉了,贾母到底不知为何这个嫡亲的女儿越发对自己离心。但见贾敏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贾母知晓女儿是真的和自己离了心。想到林如海在朝中权势,想到黛玉品貌,若是愿意进宫,将来的锦绣前程,这一切都已经和贾府无关,贾母有些难过。
贾敏母女两个闲聊几句,总是说不到一处,没几句就散了。贾家虽然朝中无人了,到底当年荣国公贾代善在世时候,贾母也是风光过的,许多旧识的诰命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给贾母几分薄面,因而贾母打听起消息来还不算费事。于是母女两个散了,贾母自去另寻熟络的人说话。
又说江南巡抚孙瑜是二品官员,按理孙清明年也是要参选的。只孙清和京城一众贵女比起来,身份就低得很了,如今甄贵妃又倒了,孙家人千里迢迢送孙清进京,孙瑜太太少不得要另四处寻人巴结。
孙瑜太太原有几分精明,眼见甄贵妃倒了,便欲阻止孙清参选。但孙家大奶奶和孙清本人早几年都做过凤冠加身,执掌凤印的梦,孙瑜太太自己也做过,因而孙大奶奶和孙清总是不愿放弃。说什么:一个人做梦便罢了,一家人数次做同一个梦,便是天意。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不来一试,怎么甘心?因而这次孙瑜太太和孙大奶奶都进了京,只孙大奶奶身份有限,不能参加宮宴,于是孙瑜太太带着孙清来了。
孙瑜太太展眼细看了在吴贵妃面前奉承的各家姑娘,自是环肥燕瘦,争奇斗艳,只孙清放在这些姑娘中间也算出挑的。又想着甄贵妃倒了之后,孙瑜虽然暂且还做着巡抚,但不知道那日查起甄家旧事来,孙家便要遭。若是清儿应选,真有造化选在将来的太子身侧,又得了宠爱,只怕将来翻出孙家旧事的时候,还有些许转圜余地,因而孙瑜太太又生出了一分放手一搏的心思。
孙瑜太太再看了一眼未曾到吴贵妃跟前奉承的众女,其中便以黛玉和苏素最出挑。督察院左副督御史亦是二品官员,苏素身份在参选众女中自然也不高,且苏素也没那个青云志,和黛玉一样,不过准备着明年走一二轮淘汰罢了。
可孙瑜太太不知苏素身份,心想:这许多贵女之中,以林家女模样儿、气度为最,这林家女身旁女子亦是最出挑的女子。这女子虽和林家女一样简简单单几件钗环,并不曾盛装,但容色已经直逼精心打扮的孙清。这女子又和林家女相熟,只怕也是身份尊贵的,若是将来后宫之中和此二女相争,清儿之路只怕荆棘遍地。
孙瑜太太又想:看这二女不去吴贵妃跟前儿奉承,只怕是志不在此的。但皇家内院的事,谁说得清?便是这二女皆没进宫的心思,但说不得哪位王妃看重了二女品貌和背后父亲权势,将二女留下做皇孙正妃也未可知。自家清儿要搏前程,此刻要去结交在吴贵妃面前奉承的贵女,那些一颗富贵心的贵女只怕未必肯搭理清儿,但清儿若是和林家女交好,便是不同了。林家女若是当选,必是正妃,谁还敢怠慢和她交好的秀女?林家女便是不当选,自家也损失不了什么了。因而孙瑜太太叫过孙清,在孙清耳旁低于几句。
孙清一来满心的青云志,二来也得孙瑜太太亲自□□几年,长进了不知多少,早就识了进退。因而孙清听完,微一点头说:“祖母放心。”又些微理了一下云鬓衣衫,才到黛玉跟前儿说:“林姑娘,江南一别多年,林姑娘倒是越发清丽了。”
黛玉和苏素正说话呢,猛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正是孙清。因而黛玉笑道:“孙姑娘,你好啊。”
孙清倒是半点没有了当年的刁蛮习气,和人说起话来进退有度,令人如沐春风。若是黛玉不曾在数年前和孙清产生过一场冲突,只怕也要以为孙清是极好,极有教养的姑娘。只黛玉又想:若是孙清当真改好了,便会因为当年之事难为情,若是见着自己,也只好当不认得才是,何苦上前相认?可是孙清如今来和自己套近乎,半点子没有难为情的样子,只怕是有所图而来。因而黛玉虽然面上不显,心下却对孙清有几分戒备。
苏素不知孙清其人,只觉这姑娘说话既得体、又有趣,因而两人倒聊得来。黛玉一面听孙清河苏素说话,一面又暗中揣度孙清这反常行为:甄贵妃倒了之后,黛玉原以为接着就是甄应嘉,可是圣人不但没动甄应嘉一根头发,连甄应嘉贩卖私盐的事都未曾管。听父亲说,倒是新任江南守备冉飞鸣到任之后,甄应嘉自己收敛了。
黛玉原本不明白为何今上明明提拔了柳芾,自然也知晓孙瑜行事了,怎么连甄贵妃都倒了,孙瑜还好好的,不但没有查办孙瑜,连罚俸都没听说过。后来才想明白了:今上年事已高,春秋自是有限了,这些子国贼禄蠹不若留着给新帝收拾。常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登基何尝不是一样的道理?将来太子登基,三二年内将这些子已经查证的贪官污吏法办了,一来显示新帝英明,二来也好震慑朝纲,将来执政才有威信。这原也是正常的帝王御下之术。
黛玉抬眼看来一眼孙清,心想:而前世父亲在江南病故时候,可没听说江南巡抚孙瑜出了什么事,这样算来,孙瑜亦有可能在前世参与暗害父亲。这孙家若和父亲对立,只怕和甄应嘉必有来往,如此看来,孙家和甄家倒也是坑瀣一气。想到这里,黛玉心知只要太子一脉将来得等大宝,这孙家必是一死,倒不能让苏素姐姐被这孙清骗了,白和她交好还罢了,一不小心还倒受连累。
因而黛玉微微一笑,拔下头上羊脂白玉簪说:“孙姑娘多年不见,怎么没戴当年那支极爱的翡翠兰花簪?既然孙姑娘爱兰花簪子,看我这支可曾过得去?”
其时名贵玉石种类极多,到底是已上等羊脂为尊。当年孙瑜太太送给黛玉的翡翠兰花簪虽好,比之黛玉这支莹润剔透的上等羊脂玉贊又差了一等。孙清见了黛玉手上一支胎底、雕工都无可挑剔的羊脂白玉兰花簪,果然比数年前自己和她相争,白落的下乘的翡翠兰花簪更好,又想:这么多年过去,这林家女今日故意戴上等的兰花簪来刺激于我,竟是心胸狭隘,故意驳我面子来了不成?
常言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孙清虽然得孙瑜太太调|教数年藏了本性,但在黛玉小小刺激下竟被激得满面怒容,面露狰狞之色。虽然只一瞬间,她便掩下怒色,恢复甜美笑容说:“林姑娘这支簪子,果然玉质、色泽、雕工都极上乘,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黛玉今日戴兰花簪不过是凑巧罢了,不想还有这样妙用。孙清方才神色大变,苏素已经全然看在眼里,倒吓了一跳。苏素亦是聪慧之人,黛玉素日宽和,见了黛玉今日这样揶揄人,便知事出有因。又见孙清勃然大怒,倒想恼羞成怒,苏素便想背后只怕有什么有趣的缘故。
因而苏素找了个由头和孙清客客气气的告辞,便拉着黛玉走了,边走边笑道:“回去将我不知晓的事,尽皆细细告诉我,不然我必是不依。”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