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还银(1 / 1)

闻得贾琏来访,母子三个笑了一回这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贾敏忙又命人请贾琏进来,黛玉如今大了,虽和贾琏是姑表亲,倒也回避了。

须臾,管事婆子引得贾赦夫妻、贾琏夫妻进来了,贾敏看来了这大一行人,倒是一愣。贾赦夫妻和贾敏寒暄了,贾琏夫妻皆向贾敏请了安,又夸奖了林礞越发出息了,还跟着太子殿下南下当办了这样大的差事,当真有乃父之风。

王熙凤是打小充男子教养,泼辣惯了的,在门房上听闻林如海进宫去了,便没了避讳,就这样大喇喇的进来,倒和林礞碰个正着。林礞除了母亲和姐姐外,只和自己的奶娘熟,后来大了,越发丫鬟婆子只用来整理屋子打扫院子罢了,其他时候皆用小厮。听得琏二哥哥来访,才留在房中,哪成想琏二嫂子也进来了,倒觉不惯。因而站起身来,要告辞。

若是换作前世,凤姐必是上前说笑些林兄弟才多大,哪里用这样避讳起来的话。但今世贾琏涨了见识,拘着凤姐紧些,凤姐倒不像前世那样张扬。凤姐见了林礞要回避,也站起来笑说:“林兄弟你且好生坐着,我不过来向姑母请了安,自去寻林妹妹说话去,今儿你琏二哥哥与你洗尘,也有你做正主的先回避的?”

说着贾赦已经命人将此次带来的礼物送上:其中有贾赦给林如海的字画孤本;贾琏夫妻给黛玉、林礞的笔墨纸砚,皆是上等的;邢夫人还送了几匹料子来。又有几盒上用糕点。

贾赦送的字画还罢了,到底是荣国府的老爷,买字画自官中支银子去;贾琏夫妻也还罢了,贾琏常往外走动,王熙凤嫁妆丰厚,出这些礼物倒出得起;邢夫人嫁妆简薄,那几匹上等料子倒是难得积攒起来。至于上用糕点,林家更是见得多了,一来先帝和定安帝都偶有赏赐;二来,自从黛玉指给太子之后,每每御厨做了什么新鲜糕点,太子必是送一份来。只不知贾赦又从哪里得来,难得他们自己不吃,倒想着自家。

贾敏见大哥哥一家子都来了,又送了这许多礼物,笑道:“大哥哥这是做什么?非节非庆的,倒送这许多礼物来?怎么又是琏儿来下帖子,我倒没亲自去迎大哥哥、大嫂子,若是传出去,岂不叫人说嘴说我目中无人?”又转头对王熙凤说:“琏儿媳妇你且坐着,有什么话,我叫玉儿过来说。岂有舅舅、舅母来了,做甥女的不过来行礼的?既是琏儿来给礞哥儿接风,让礞哥儿陪着琏儿说话去就是。”

凤姐听了,自是坐下,贾琏向贾敏请安之后,便跟林礞出去了,自去林礞住的三友阁说话。贾敏又命王嬷嬷去叫黛玉过来向舅舅、舅母请安。

贾赦和邢夫人听了下的贾琏的帖子,贾赦都笑得合不拢嘴了,自笑半日才道:“琏儿这个小子,大喜事瞒得那样紧。前儿琏儿每每去平安州公干,谁着知道这小子做的什么?京中出了那样大的事,倒叫人吓得不轻。问起来,他小子只瞒着不说,我恨不能打他一顿。谁知今儿一道圣旨宣到家里,圣人竟说他立了功,将他捐的那个同知升为平安州知州,这次也不是一个虚名儿了,也有了实缺了。衣裳顶戴都赏下来了,好不威风,择日便要前去平安州赴任呢。

除此之外,还赏了好些东西呢。哎呀呀,我活了一辈子,总叫人压着,老太太也总说贾存周比我强,贾存周儿子比我儿子强,现下到底是谁的儿子强来着?谁知这个小子得了这样大的体面,竟不告诉我们,放下赏赐就说要过妹妹这边来给礞哥儿接风,我们原是后头跟来的,因而只琏儿下了帖子。”说着贾赦哈哈大笑起来,满脸扬眉吐气的神色。

这头,黛玉听闻竟是贾赦夫妻都到了,也过得松鹤园来,向贾赦夫妻请了安。又听贾赦滔滔不绝说起贾琏之事,竟是说不出的得意。

原来,贾琏在京郊校场事变上立功之后,并未将此事告知家里。一来,他受了林如海提点,知晓做事莫要张扬了;二来,原是贾母命贾琏去平安州的,联络的又是和谋逆相关的事宜,贾琏到底未从祖母的命令,此事贾琏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次太子一行南下,将甄应嘉捉拿到案,已经使人快马报入京中。消息入宫之后,定安帝十分高兴,竟将在忠顺王谋逆一案中出力的众人皆赏了。

贾琏得了赏赐之后,第一个感激的便是林如海,又兼今日林礞回京,便捡了礼物赶来了。贾赦忙又将其叫住,细问原由,听完之后,贾赦也要同来。贾琏的帖子却已经先下了,贾赦便未再下,因而林家接的贾琏的帖子,来的却是这许多人。

贾敏听贾琏得了这样的体面,自是恭喜一番,也为他高兴。王夫人谋了那样的事,自家和二哥哥家自是离了心了,贾家尚有贾琏可撑门楣,贾敏作为贾家女儿,自也是高兴的。

却说几家欢喜几家愁,贾家长房自是欢天喜地,第一个就到林家报信,那头贾母等人听得戴权前来宣旨,只当和发落元春有关,竟是吓得战战兢兢的。一家人接了旨,虽然是得了天大的体面,贾母也未如何高兴,王夫人更是又恨又妒。

到底贾琏也是自己的嫡亲孙子,贾母听了这样体面,虽没有如何欢喜,倒也没觉生气。谁知戴权一走,贾琏便捡了礼物先到林家来了。王夫人虽然行事大胆,到底也有二分的明白,且当初派贾琏前往平安州的事,原也只有贾母和贾政夫妻知道。听闻贾琏受了加官赏赐,王夫人才回过味来:为何撺掇贾琏去平安州的夏守忠死了,前去报信的贾琏却高升了?其中必是贾琏告密换了今日的富贵!

因此,王夫人便觉贾琏今日的体面皆是出卖了元春换来的,屏退身边下人,独自去跟贾母说:“老太太,媳妇有句话想说。”

见了王夫人身边一个人不曾带,贾母自然知晓其意,也屏退了下人,留王夫人说话。自从前儿捱了老太太的打,王夫人狠是老实了几日,这日却眼泪如断线珠子般落下来,哭诉了自己猜疑。末了,王夫人犹自哭道:“前儿老太太仅凭姑太太一句‘不在意别人的骨肉’,便认定我害过姑太太一家,如今那边的琏二爷不声不响的拿了元春的性命换了自己的富贵,媳妇还求老太太与我作主。到底是一家子骨肉,琏二爷竟这样狠心。”

贾母听了这话,自也生气。只不知是气贾琏行事瞒着自己,还是气王夫人直到此刻还不知死,贾母怒道:“你好生感激琏儿吧,听后来传出的话,校场那日,便是平安州的兵马未到,忠顺王也先被俘了。忠顺王行事是必败的,若非琏儿见机行事,咱们一家现在都以反贼论处了,漫说元春,我老婆子连你连政儿,逃脱得了哪一个!”

王夫人听了这话,倒无话可说了。

又说林府里头,贾敏母女和贾赦夫妻并凤姐说了许久话,贾琏和林礞说了许久话,林如海才从宫中归来。已经议定新任的江南巡抚明日一早启程,同时,孙瑜的调令也已发出。

林如海回来之后,和贾赦相互见过,才又到书房指点贾琏一番。林如海说:“其他倒还罢了,我回京这些年,见你也长进不少,如今又封了外放的官,日后越发要小心谨慎。只一样,我听闻府上二太太办事极为大胆,重利盘剥、包揽诉讼也没个避讳,此刻府上还有些体面倒罢了,日后若是彻查起来,漫说你二婶子落不了好,你二叔又能逃得掉哪里去?

常言道妻贤夫祸少,又说侄女肖姑,琏儿日后到平安州上任,倒是要仔细拘着琏儿媳妇些,莫要让你媳妇和你二婶子一样行事起来,将来你必受连累。你父母在堂,这些话原轮不到我做姑父的说,只改日你拜官上任,平安州因地处咽喉,匪患横行,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捧着重金求到你面前来。你便是奉公守法,若是琏儿媳妇伸了手,可对得起你今日的体面?”

贾琏听了这些话,心下感动得很。他父亲是个浑人,不知教导子女,祖母又偏心珠大哥,将原本是自己的荫生名额给了贾珠。长这么大,倒只有林如海认真教导过他做人的道理。若不是林如海,他如今还混不觉的替二房做着跑腿管家,说不得已经因谋反下了大狱,哪有今日风光?

因而贾琏感叹道:“侄儿谨记姑父教诲。从小父亲不爱管我,我幼时只在家学里读过几年的书,除姑父外,倒没人仔细教导过我。”

林如海听了,一笑说:“若是你肯学,什么时候都是不晚的。既如此,我便与你荐一个先生。”贾琏不日就要前去平安州赴任,原以为林如海不过说笑,不想林如海倒当真为贾琏举荐了个先生。此人姓叶,那年进京赶考落了第,只得个举人的功名在身。

这叶先生身世说来有几分坎坷,他原出身贫寒,读书虽然好,却没得盘资进京赶考。这年好容易家中娘子省吃俭用为他凑了盘资进京,不想又落了第。再回乡时,家乡遭了一场瘟疫,竟是父母、娘子和子女一个没留,全病死了。叶先生伤心之下又一路卖字进京,再考时,又因这些年颠沛流离,身子过于单薄,没抗过春闱之冻。

叶先生被人从考场中抬出来,幸而他命大,倒捡回一条命来。从此以后,叶先生也冷了心,不再参加科第。后辗转经人介绍到林府,做了个账房。林如海和叶先生闲谈下来,发现他满腹才学,火候已足,若非身子已经扛不住春闱只着单衫考试,只怕还有望金榜题名。做个账房倒屈才了。

如今贾琏要去平安州赴任,林如海便将叶先生举荐给了他,叶先生有大才,又熟悉法典刑律。贾琏虽然立功升了实缺,为人又伶俐,到底没读过几年书,身边有叶先生提点,对他有益无害。

贾琏若非林如海提点,此刻已经成了反贼,自然心中明白有个能人提点自己的好处。日后待叶先生尊敬有加,因叶先生孑然一身,贾琏为其养老,叶先生也尽力辅佐贾琏,在贾琏在地方上任职时候,为其化解了几次棘手的事,却是后话。

却说贾赦一家告辞之后,又有许多林礞京中好友如卫若兰、陈也俊、薛虬等人约了这次南下一行人,为其接风。其中因李罕和柳湘莲因回京路上在船头毒日头底下站了好些时日,如今却比离京时候黑得多了。李罕倒罢了,本就一身英气,黑了之后越发有气势。柳湘莲原本生得俊美,倒让卫若兰等人笑了一回赛潘安变成了黑里俏。

如此过了数日,押送甄应嘉一行的船队才到了京城。定安帝亲自接见了这次押送的军官,肯定其功劳。跟着太子南下的京营官兵倒罢了,左右不乏赏赐,其余徐州微山湖水寨官兵却又不同。微山湖水寨不临海,自没有抗击倭寇等立功机会,自从剿了水匪,便整日只领些军饷度日,军饷又被层层克扣,竟是日子有些清苦。如今护送重犯罪脏入京,立了功,得了赏赐,水寨官兵无不欢天喜地的再回徐州。

因太子、林礞一行回京时候是轻骑快马,在江南采买的土仪特产如今才随船队运到了京城,当日下午林家就收到了几大箱子。除了林礞自己采买的,自有太子送来的,其中又有单给黛玉的。

黛玉收了,打开箱子看时,却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

这些东西都是黛玉小时候惯见的,倒没什么。只其中几样是前世薛蟠外出行商带回,薛宝钗转赠过自己的,又只这几样偏比其他的多出好几套来。黛玉见了一愣,这太子难道知晓自己前世境遇不曾?黛玉想想,觉得绝无可能,便将此事撂开,复又打开另一个箱子。

这箱子里头却是一卷一卷画轴,除盛夏的江南景物外,又有这次太子一行人南下办差的经过:如何引得甄应嘉自曝其短,甄应嘉如何狼狈万状,一行人回京,又如何被杀手跟踪,如何设计进入微山湖水寨。画得惟妙惟肖,故事又有趣,竟如小时候看过的小人书一般。只说故事的画卷到徐州而止,如何进京却没有了。自是因为到了徐州之后,太子一行弃船择马,日夜兼程,倒没有再画这些。

最后又有数卷微山湖风光的画卷,只见微山湖湖面宽阔,波光粼粼,荷叶如盘,莲蕊尖尖,竟是极美。太子画技亦是极好,见之令人身临其境,仿佛能感受到微山湖上湖风拂面。

如此又过数日,甄应嘉等重犯的案子也审定了,除勾结后宫,意图谋逆,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贩卖私盐,横行乡里等等重罪以外,还有一条令贾琏见了触目惊心:原来甄应嘉这些年盘剥的现银虽然大头给甄贵妃挥霍掉了,却存了不少现金,加之折现的田庄、商铺、字画、古董,攒下的珍珠、宝石、美玉、奇石,算来甄家家资仍有二三百万。

甄家曾因当年接过四次驾,花了流水的银子,从国库借银百万,如今仍有八十万未还。因而甄家罪名又有一条贪图享乐,亏欠国库,有银不还。

贾家当年也是接过驾的,如今也欠着户部四五十万的银子。往日也就罢了,如今贾琏身边有叶先生,叶先生当日见了邸报便提醒贾琏说:“我如今既到了二爷身边,少不得提醒二爷一句,这国公府里头,到底袭爵的是老爷,二爷是老爷的嫡子。这欠银不还一项,第一个落在老爷头上,第二个便落在二爷头上。”叶先生口中之老爷自然指的是贾赦,他向来只称贾政为二老爷。

贾琏听了,自知其中利害,想着自己就要到平安州拜官上任,倒须得在离京之前将此事料理了。因而贾琏又对贾赦晓以利害。贾赦窝囊了数十年,事事让贾政压一头,如今贾琏出息了,自然乐得听贾琏的。他虽然糊涂,但当真有人对他晓之以理,倒也能明白其中利害:左右二房把持着库房,荣国府又再多的银子,将来落不到自己一房手上,不若现在库中有多少还多少,能凑齐最好,凑不齐也显示了自己诚意,将来不至于让子孙跟着落不是。因而贾赦也应了。

贾赦同意之后,贾琏又托叶先生定了策略,细细嘱咐了贾赦如何如何应对,竟是连珠的妙计。贾赦此人想得简单,哪里知道要个银钱还欠银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竟是听得眉飞色舞,跃跃欲试。

贾赦听完叶先生妙计,自己在房中练习几次,将说辞都背熟了,才到荣庆堂来寻了贾母说要支银子。

贾母听了,以为贾赦又要买丫头字画,因而问道:“你要支取多少两?且去账房支就是。如今我老了,你们越发目中无人了,此刻又来问我做什么?”贾母这话,原是还生着贾琏自作主张的气呢。贾赦大喇喇的并没有听明白,因而面上无甚反应。

贾赦只当贾母问他支多少银子,便老老实实的答来:“这却要看官中有多少了。户部一笔欠银四十五万,还有琏儿这次平安州赴任,咱们一家人皆要随着上任,总要先支取三年的嚼用。这笔暂且不慌吧,自让账房细细算来,只这归还欠银一项,再拖不得。”

贾母听了这话,吓得撑着头的手一软,险些摔到罗汉榻上。贾母骂到:“我养了你这么大,儿子都封官上任了,你越发翅膀硬了,不将我放在眼里。如今自己跟着儿子去享福,竟要逼得我老婆子将来吃穿用度都愁不成?你且去库房看看,能让你搬这许多不能!”

贾赦听了,垂首道:“回老太太的话,老太太这话真是折煞儿子了,儿子如此行事正是为孝敬母亲,母亲莫要错疑了我。老太太且想想,前儿甄家落罪,有一项罪名便是欠银不还。如今京城多少人家见了甄家这一条罪状,都在攒银子要还欠银呢。咱们还不还,岂不是让人说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如今不拘库房有多少,咋们将那些金银铜锡大家伙一卖,先将诚意拿出。圣人见咱们家尽力了,看在父亲当年功劳份上,不再追究也未可知。”

贾母听了,冷哼一声说:“我也不知谁教你说了这些好听的话,你切莫要来哄我老婆子,还了欠银,不过是你一人的好处罢了。你归还欠银得了体面,然后跟着琏儿离京赴任,在外吃香喝辣。咱们留在京中的,谁还管得着?”

贾赦听了,又说:“老太太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倒是想孝敬母亲,也将母亲接到平安州奉养呢,只怕母亲嫌弃我,不肯跟我去。只归还欠银我得好处是不假,我如今袭着爵位,圣人追究下来,第一个落罪的是我,第二个是琏儿。只老太太且想想,我若当真落了罪,宝玉和兰哥儿、环儿又有好不成?便是我下狱,他们不用,单一个三代不能科举,老太太的哪个子孙不受累?”

贾母听了心想: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当真还了这许多的欠银,我将来拿什么给宝玉说亲下聘、保他一世衣食无忧?因而盯着贾赦说:“我若是不允,你当如何?”

贾赦听了,低眉顺眼道:“既是母亲作主的,儿子也无话可说。少不得回去将东院卖了,能凑多少是多少,再到圣人面前哭诉一番我是个做不的主的,在东院里头住了二十几年,库房钥匙沾不着,这些原是我尽力了。圣人若是不信,便到外头打听打听,荣国府的老爷是谁?若是圣人大怒,我只舍了爵位保住琏儿,若是圣人怜悯,我自感激不尽。”

贾母听了这话,心中惊骇:荣国府阖府称贾政做老爷,只需些微一打听便能知晓。贾赦是个浑人,若当真让他这么一闹,便是贾政不落罪,只落个以下犯上、排挤兄长的名声出去,其他不说,好人家的女儿便不会说给宝玉。因而贾母沉吟半日,才道:“明日,你兄弟休沐,你们两个便一同到库房里去瞧瞧还有些子什么吧。”

贾赦听了,才谢过贾母出来。

贾赦一走,贾母便使人传了王夫人带着库房钥匙来见。王夫人听了贾母让自己带钥匙来见,心想:我私收甄家财物的事竟让老太太知晓了,要来查我不成?但王夫人自忖甄家财物在自己私库放着,便放心提了大库钥匙来见。

贾母如今最疼的唯有宝玉,虽然已经知晓王夫人私匿了甄家财物,但想着这笔银子太太收着,将来留给宝玉正好,因而假装不知王夫人所为。也因有了这笔银子,贾母也不怕贾赦将大库搬空了,才同意贾赦还银请求。

却说贾母收了钥匙,又命赖嬷嬷将赖大、赖二都寻来,不许让人知晓。赖嬷嬷是贾母心腹,赖大、赖二又是赖嬷嬷的两个儿子,分别做着荣国府和宁国府的的大管家。这日贾母传了赖大、赖二两个,入夜之后,才亲自带了二人去大库搬了两个箱子出来。

原来,贾家大库值钱东西早就所剩无几了,唯有这二万两黄金值银二十万两。是放在一个不起眼的架子隔层里头,是当年贾代善和贾母一起放了压库房的,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用。因而这笔钱连王夫人也不知道。贾代善在世时候,疼贾赦一些,爵位也袭给了他,贾母怕贾赦从贾代善口中得知过此事,因而今日连夜将这两箱黄金搬入自己私库,也做将来留给宝玉所用。

次日,贾政休沐,贾琏尚未赴任,贾赦父子带着叶先生,贾政带着他的幕僚,一同前来清点财物。

一行人入库一看,果然几箱散银子不过数万,加之一些笨重的金银铜锡大家伙,一些虽然名贵,却早就不时新的衣料绸缎。在两方先生和贾家账房一起清点合计下,须臾算清楚现银。又用了数日将金银铜锡大家伙变卖了,有些东西还八折卖给了新荣之家,比之在当铺死当六折多得些银子,饶是如此,不过凑了二十余万两。

贾赦又记得当年父亲交代过了靠北第五架货架隔层里头有黄金二万,加起来倒将将够还银了。贾赦避开众人独自回去看时,却早就被人搬空了。当年贾代善说过,知晓这笔银钱的只有老太爷、老太太和自己。老太太用不着这大笔的银子,自己又不曾说出去,自是老太太偏心又搬给二房了。

贾赦心想:老太太也太过偏心狠些,既然是如此,自己越发不用心软。

数日之后,金银铜锡大家伙折变差不多了,将几处银钱归集到一处,贾赦兄弟两个才到荣庆堂中回贾母的话。贾母瞥了一眼贾赦说:“如今库房已经被你搬空,还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你若是想我老婆子多活几日。日后少到我面前来惹我生气吧。”

贾赦听了,却说:“老太太,眼见着这欠银还短二十万两,只怕还要各房凑一凑。”

贾母听了,怒道:“贾恩侯,你莫要逼得人太过狠了!余下银子,或是欠着,或是你自己想办法!你若再来逼我,我今日便进宫告你不孝不悌,看你父子两个官爵还保不保得住!”

贾赦听了,也不辩驳,只道:“既然是母亲允了我自筹银子,我便自筹去。只一样,只要我做法不违国法家规,母亲莫要管我银子从何而来。”贾赦又上前一步说:“库房北侧第五个货架子上的东西,我也不再问去处。”

“库房北侧第五个货架子”正是夹层里头装二万黄金的货架,贾母听了贾赦默许那二万黄金归自己,便也不再追究,点头道:“你且想法子去吧,你只要有那能耐,我也不来管你。”贾赦应是称谢之后,才退出贾母屋子。

回房之后,贾赦就寻了贾琏,父子两个嘀咕一番,依计行事。次日,贾琏便借寻来一伙京营今日休沐的士卒围了赖嬷嬷和周瑞的宅子,二话不说,捆了人便入内抄家。二家人一家是贾母的陪房兼心腹,一家是王夫人的陪房兼心腹:赖嬷嬷两个儿子分作宁荣二府的管家;周瑞管着荣国府春秋两季的租子,并做些帮王夫人放印子钱的事,这两家家资不知凡几呢。

因这两家皆是二府最有体面的下人,两家都在荣国府外独门独院的住着,赖家有个极大的园子,直如前世大观园的三分之一大,亭台楼阁俱全,竟是寻常官宦人家也比不得。周瑞家的住在宁荣街后头,虽然没有赖家这样张扬,也是几进独门独院的好房子。

因前儿忠顺王谋逆,全靠贾琏到平安州传旨借兵解围,京营里头免罪的士卒哪个不感激贾琏?此次贾琏查抄自家奴仆,又不违法,这些士卒竟是卖力得很。这些人又训练有素,查到财物一箱一箱抬出,竟是磕碰坏的都极少。

如此查抄下来,赖家除得金银折合十余万外,还有各种古董字画,估价约莫也有近十万,只赖家一家,就凑足短的二十万两。贾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卖了赖家的园子,得银又是二十余万。周瑞家的虽不如赖家贪得那样巨富,也有是十余万两。如此查抄两个豪奴下来,除归还欠银外,竟是余出三十万两。

那头贾琏将赖家、周瑞家众人扭送官府,自有官府按律办理。这头贾赦却请了旨进宫还银。定安帝因此心中一喜,倒免了贾赦的治家不严之罪。

贾母和王夫人都一夜之间被人折去臂膀,又气又怒。贾母举着拐杖就要打贾赦。贾赦却道:“老太太且莫要慌,这是我从周瑞家里抄来的,老太太看了之后,再决定打谁?”

王夫人正在贾母跟前告状呢,也没来得及回避。兼之贾赦虽然是大伯,到底二人都上了年纪,贾家规矩又不严,王夫人便未回避,她倒要听听贾赦有何话说。如今王夫人见了那个匣子,早吓得愣了。

要说匣子里头是什么,乃是周瑞家的这月原该去追回的印子钱凭据,因还未办妥,还未交还给王夫人,不想竟是落到贾赦手里。

贾母看了,对王夫人又怒道:“你们一个个都哄着我,做下许多胆大包天的事,竟是嫌我命长不成?”

贾赦忙又上前赔笑道:“老太太莫要生气,老太太也不想想,那赖嬷嬷是咱们家的家生子,每月月银有限,便是几十年不吃不喝攒起来能有多少?这次咱们查抄出来,赖家家资竟比咱们大库还丰厚,这等刁奴,早该查办了,母亲何必为这些事生气?”

说着又命人抬上几件家什说:“母亲且看,这几件都是异族之物。想来是当年父亲外出征战得的战利品,让赖大叔送回来的,赖大叔哄着母亲私昧父亲一刀一枪、浴血奋战拼回来的财物,母亲难道还要护着赖嬷嬷不成?”赖大叔是赖嬷嬷的丈夫,以前贾代善还在外带兵时候,赖大叔便是贾代善的小厮,每每贾代善得了战利品捎带回京,皆是派心腹赖大叔送回来。谁知赖大叔当日就开始私昧贾家财物。

贾母见了这几件物品和当年贾代善带回战利品倒像是成套的,也知贾赦此话不假,倒也觉得赖嬷嬷该死了。只到底是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心腹,贾母不禁依旧唉声叹气。

王夫人此刻却忍不住了,站出来说:“大老爷,周瑞一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陪房,要发落也是我发落。我带来的陪房乃是我的嫁妆私物,也有大伯将手伸到兄弟媳妇嫁妆里头的?”

贾赦听了,怪眼一番说:“你不来问我也就罢了,今日既是问来,我倒要先问问弟妹:周瑞家的月钱几何?弟妹嫁过来这些年,周瑞家的得了多少月钱,怎么能有十数万两?弟妹不妨拿出嫁妆单子来核对,再开了弟妹的私库清点。弟妹嫁妆加上这些年月钱几何?弟妹私库加上周瑞家的家资又几何?若是多出来的,我倒要说弟妹仗着掌家多年私贪夫家官中财物!”

王夫人听了这话一呆,她倒不知贾赦何事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只她掌家多年,不但也私贪一些,还有这许多年大笔的印子钱收入,甄家的财物都收在私库里头,她哪里敢当真开了私库核对嫁妆?少不得自认吃亏。

贾赦见贾王氏愣在那里,又说:“弟妹放心,明日我便命账房算出周瑞一家这些年的月钱,只当他们不吃不喝全攒着的,一并还给弟妹。赖家一家也是如此,这些年的月钱我明日算好之后定然还给老太太。至于多出来的,却是荣国府官中之才,我既袭了这个爵,便有权作主。老太太答应过我,筹银子只要符合国法家规,由得我去。”

贾母听了,只觉无比疲累,摆摆手说:“家中办老了事的奴才,跟着主子得些体面原也是应该的。只赖家和周瑞家的太过贪心了些,既是已经抄了,便抄了吧。只如今归还欠银四十五万两,余下三十余万,总要归到官中为是。”

贾赦听了,笑道:“老太太莫慌,我前儿说了,我要到官中支取两笔银子:一笔是归还欠银的,如今已经支了。另一比是琏儿离京赴任这些年,我们长房三年的嚼用,算清楚了,扣除这笔银子,余下的自然归到官中。”

贾母听了这话,想着长房人口不多,几个主子加几个姨娘,二十来个下人,三年月银不过万余顶天了。因而便点头默许了,口中称乏,见着贾赦也觉生厌,便让贾赦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一天,今天肥章补偿,明天开始还是日更。

昨天晚上写的三千多字黛玉提点凤姐的内容,全都删除重写了,站在女主的角度,怎么提点凤姐都显得有点圣母。所以凤姐的事,到平安州后贾琏自己去教育吧。声明一下,我也认为凤姐手上有人命是洗不白的黑点,所以设定今世她还没犯罪。

查抄赖家和周瑞家的两家奴才和上一本情节有点像,当然可以写贾家败落的时候他们再死,但是我就想他们在大老爷手上再死一遍,所以稍微有点雷同,大家容忍一下哈。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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