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员外是吧,小的这就去通禀。”青衣小童掩上门。
马天复的脸又红了一下,不过因为在意料之中,恢复得比较快。
片刻,高望远亲自开门迎客,把手里的木条递给小童,施礼道:“陶员外,久等了。”
高望远不到六十,却须发皆白,正巧又和关二爷一样是天生红脸,只是随便穿一件青布长袍,即便近几年有些发福,仍是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
陶元赶紧拍拍袖子一揖到底:“怎敢如此劳烦高大……隐!在下陶元,这是小犬陶文,”手一指儿子,“小文,还不跪下!”
小文膝盖刚刚一弯,就被一根木条托住了腋下,高望远笑道:“呵呵,进来说,进来说。”说罢回头率先进了门。
陶元轻叹了口气,回头看了马天复一眼。
前庭不大,散乱栽些寻常花树,连陶元也只能说出些“优雅别致”之类的话来。马天复走在最后,看着陶元这儿子,八九岁的年纪长到一百多斤,暗暗叹气。
走到院中,高望远突然指着马天复冷声问道:“他是什么人?”
马天复一下被问得手足无措,看着陶元。
陶元也皱了皱眉头,心说在门口还客客气气的,怎么进门就变了个人,不过仍反应极快:“哦,是孩子舅舅,家里人,家里人。”
高望远转过身来,板着一张脸:“陶员外,习武不比读书,读书人纵不能考取功名,至不济也能识文断字。习武要是学个半坛子醋,害己不说还会害人,你可明白?”
这下连陶元都搞不明白高望远想说什么,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茫然地看着马天复,难道在他眼里马天复武功稀松,又或是别的意思?
高望远看都不看他俩,继续说道:“老夫收徒,不要资质驽钝者,实是不想误人子弟,故而才有入门三试。然而总有那寡廉鲜耻之辈,泄老夫考题,害老夫为试题殚精竭虑。然而拜师终非儿戏,无不允家人旁观之理。所以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请二位立下重誓,绝不将今日所见所闻外传。”
陶元马天复这才大概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早听说要考试,没想到先来了这么一出。既是考试,孩子才这么小,收与不收,肯定要让家里大人心服口服,所以不能避人。这种情况,但凡一般人都不会把所见所为外传,但总有不一般的。只是高望远这个态度,还要求立重誓,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没办法,现在是有求于人,发誓就发誓吧。
发誓的时候马天复又暗暗佩服了陶元一次。马天复最后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如违此誓不得好死”,而陶元就为表郑重,先是“乱箭穿心、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然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后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断子绝孙”。
说来也怪,高望远居然还真吃陶元这一套,原本板着的一张脸,听着听着生生是“呵呵”笑了一声道:“老夫也是有苦衷,二位莫要怪罪。孩子,你过来,几岁啦?”
“九岁了。”
“为什么想学武啊?”
“我要当大侠,为民除害!”
“哈哈哈,大侠!你知道哪些大侠啊?”
……
老人逗小孩说几句话本没什么,可这一老一小二人竟自顾聊天,一聊聊了半个多时辰。陶元一开始只道是高望远想了解小陶文的脾气心性,甚至是考试就已正式开始,在一旁很是捏了把汗,可二人说着说着就变成了高望远一个人在那吹嘘自己小时候捉鸟抓蛇什么的有多神勇无敌,陶元听着到后来只想打呵欠,马天复则早就四处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了。
“唉哟!”
陶元回过神来,发现高望远正捂着鼻子擦眼泪。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回事儿?”陶元走神了,没注意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爷爷叫我打他一拳,看我有多大力气,然后……然后我就把爷爷打哭了!”小陶文面有愧色,“是爷爷让我用全力打的……”
“我,我,阿——嚏!我让你打我胸口,你打我鼻子干什么?我刚刚这样,让你打我胸口,为了让你好用力,我才蹲下来的。”高望远一边说一边重复了下刚刚的动作。
“可是……你要指着胸口说,我就明白了,可你明明是指着自己鼻子说的,正好又蹲下了,我打鼻子正顺手,就打了啊。”小陶文一脸委屈。
陶元照陶文屁股就是一巴掌:“臭小子,爷爷这是在考你!你要听爷爷的!叫你打哪就打哪!还敢犟嘴?”
高望远摆摆手,示意陶元别说了,又指着墙角的一个石球道:“你不是说你力气大吗?去把那个石球搬起来。
陶元心里一紧:终于开始了!他瞄了一眼那个石球,虽然看上去不是太大,但应该是很重才对吧。儿子,加油!入门三试,这是第一试!
陶文轻松一笑:“这算什么!看我的!”
陶文走到石球旁边先是弯腰抱了一下,小脸涨得通红,还迸出了两个小屁,没抱起来。陶元拳头攥得紧紧的,紧张地看着儿子。陶文往手上唾了两口唾沫,先蹲下去,然后大叫一声,搬起来了!
陶元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好!”
高望远微微一笑:“陶员外,进门到现在都没请你喝口茶水,老夫失礼了。我们进屋坐坐吧。陶文啊,我现在叫你做件事,不知你能不能办到?你若做到了,我便教你怎么抓蛇。”
陶文摇摇头:“我不学抓蛇。我要跟你学武功。我爹说带我来学武功的。”
高望远哈哈一笑:“只要能办到,你想学什么我教什么!你听好了,给我在院子,空手抓只正在飞的苍蝇来。”
高望远没叫马天复进屋,马天复便仍旧在小院背着手东瞅瞅西望望。
陶元这时还真就没心思跟高望远说话,他只关心儿子能不能抓到那只苍蝇。印象中空手抓蚊子好抓,他经常能抓到,但苍蝇似乎就很难了。手抓苍蝇这种事恐怕每个人都试过,但他陶元好像从来没成功过。
高望远好像没察觉到陶元的心不在焉,谈性甚高,说的全是自己退隐前的江湖事,有时兴致来了猛一拍桌子,把陶元惊一跳。
约摸半个时辰,陶文垂头丧气地进来了:“捉不到。”
陶元紧张地看着高望远。
“呵呵,你能捉到倒有鬼了,陶员外,考试结束了。”高望远笑眯眯地说。
“这个,高大隐,能否再给一次机会?”陶元自感难以启齿,不过还是不死心。
高望远惊讶道:“陶员外这是哪里话?令郎表现不俗,是块练武的材料。”
陶元睁大了眼睛:“什么?这不才两试?他苍蝇也没抓到啊?”
高望远早知陶元有此一问,捻须微笑道:“不,三试已毕。第一试就是打老夫那一拳,抓苍蝇嘛,是第三试了。俗话一胆二力三功夫说的便是习武。老夫以为,胆,果敢也,令郎那一拳,快、狠、准兼备,同龄人中实属少有。力,就不用说了。这功夫嘛,乃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之功夫,手抓飞蝇,在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但他能在外面抓了这么久,难得啊!”
陶元喜形于色,站起身来一揖到底:“高大隐胸有千机,果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烦请高大隐择个吉日!我好好准备一下!来来来,小文,来磕个头,谢过高大隐!”
陶文上前便要跪倒。
高望远一愣,又是用木条托住陶文腋下,道:“等等!择个吉日……此话怎讲?莫不是员外有什么误会?记名弟子好像无需准备什么吧。”
陶元脸上阴晴不定,过半晌才道:“小文,你先出去。”
小文一脸疑惑刚出门,陶元竟把大门关上了,随后回头稍一抱拳低声道:“高大隐,失礼了。我不是听说您要再收一个关门弟子吗?”
高望远对陶元的举动有些不快,皱眉道:“员外,这关门弟子岂是随便乱收的?
看着陶元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高望远叹了口气道:“员外,实言相告,我到现在都没收过一个关门弟子,怎么会有‘再收’的说法。不错,的确有几个徒弟长年在我这里住着,可他们也都算不得关门弟子。”
陶元听高望远这么说,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道:“难道张通判所言不实?”
高望远既然已经否认要收关门弟子,那今天的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了,陶元何必再说这种话来得罪人?无论高望远和那个张通判都是在庐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高望远自然不会当面骗他,而张通判又岂是信口开河之人?然而陶元实在心有不甘,就想弄个明白。
高望远似乎料到陶元有此一问,接口便道:“酒后失言,酒后失言啊!那日我与张通判小酌,我说近来内功又有精进,似乎可以收个传功弟子,张通判便误会了。呵呵,大家都把住在我这里的几个徒弟称为关门弟子,其实我并没有承认过。这几个人所学与记名弟子并无差别,只是我能多指点一二罢了。现在我这里已经有四个孩子,实在不能再多了。”
陶元一听,高望远的意思好像是传功弟子才算真正的关门弟子,成为关门弟子那肯定比在这里习武又强多了。陶元是生意人,他第一反应便是这老头在抬价,不过按理说高望远这种身份的人不当如此。
陶元咬咬牙:“高大隐,千贯家财,不如一技傍身,我愿舍千贯家财……”
高望远没等陶元说话便打断了他,似有怒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元被吓得脖子一缩,讪笑道:“这个……呵呵……不怕高大隐笑话,本人有点那个……惧内,这件事若办不好,回家着实不好交待。我出去跟内弟商量一下?”说罢匆匆退了出去。
高望远看着陶元这模样也是暗暗摇头。这就是张通判说的手眼通天的大商贾?
陶元出门快步走到马天复身边,小声道:“小马啊,这事儿怕不好办,你能想想办法不?”
马天复连忙用指头在陶元嘴上一压,然后对小文说道:“小文,你进去跟那个爷爷说说话。”
看着陶元脸上的疑惑,马天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他有可能能听到。你一直都没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帮你?你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陶元来时并没有跟马天复多说,带上马天复只是有备无患。陶元觉得有张通判这种人物的引荐,凭自己在场面上的功夫,再加上一千两的大明宝钞,此事应当不难,就是花费多少的问题。不成想,还没怎么谈,莫名其妙的话就几乎被说死了。
陶元行商,这些年依靠在蜀山帮里的关系得了不少好处,可这种关系是要靠钱来维持的。况且,他走运管发货,从来都是少报、缺报,万一哪天出了问题呢?根本没处说理去。于是他便想着安排个信得过的人进蜀山帮,谁呢?沾上钱的事,只有儿子好相信了。他跟老婆商量了一下,没想到老婆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闹的,说他为了点儿臭钱要把儿子送去干那刀口舔血的营生,陶元好说歹说都不成,吵到气头上连休书都写好了他老婆才松了口,说真要进蜀山帮,得找个最好的师傅学一身真本事才行,不要像孩子他外公那样被人打成残废,否则,宁死不允。这个陶元肯定赞成,他毕竟也就这一个儿子。也就是说,小文现在拜师也只能拜高望远为师,
另外还有一点,高望远住在青阳山上的弟子,出师后在蜀山帮无一不得到重用,因为高望远每日不光教他们武功,也教他们在品行方面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武人。这样的徒弟教出来,自远非一月四次上山接受指点的记名弟子可比。
陶元把原委说了一遍,又转述了高望远刚刚的话,马天复皱着眉头道:“那即是说,无论如何,你都要把小文留在山上习武?”
陶元坚定地点点头。
马天复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行的话,你便送小文去武馆吗?”
陶元叹了口气:“不行那还学什么武啊。我家那婆娘,实在太犟了。”
马天复听陶元这么说,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开始听陶元说休书都写好了,未经人事的他心想这人怎能为了生意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如果这样,他绝对不会帮他。
“你再想想,还有回旋余地吗?”
“只怕是没了。”
“那我用我的法子试试看,不行就是不行了。”
“啊?”陶元抬头看着马天复,听这小子的口气,怕不是要用激将法之类的法子吧?对高望远这种老江湖,有用吗?别到时候真一点希望都没了!
马天复推开陶元,高声道:“姐夫哥,我早就说了,别被他一头少年白给蒙了,这个人未必有真才实学,我回去自会与姐姐说。”
高望远随即出现在门口,背着手板着脸道:“陶员外,恕不远送。”
陶元慌忙迎上前去:“高大隐,他年纪轻,不懂事,你……”
“雾影迷踪步一共就九步他能踩错七步,姐夫哥,把外甥交给他,别说我姐,我都不同意!小文,过来,回家了!”马天复转身便走。
高望远突然浑身一震,脸色大变:“你识得我高家雾影迷踪!你是何人!”
“我爹有一挚友姓方,这明明是他的武功,怎么?你这套步法不是从方家偷学的?”
“胡言乱语!你说你爹的那个好友,是甚样貌,年纪几何?这套步法是高家不传之秘,你又如何晓得?”
马天复也不搭话,便要出门。
“我叫你别走!”
高望远一跃已至院中央,再跃扑向马天复,五指成抓,疾抓肩头!
马天复头也不回,低头含胸,人似陀螺般转了两圈已在三步之外,高望远又是一抓,仍被马天复以此法避开。高望远一抓快似一抓,连抓了九抓,越抓越是心惊,待到第九抓时高望远已不再出招,而马天复也在他面前站定。
“这才是雾影迷踪步!人家偷师,好歹落个形似神不似,你倒好,形都没学成,还敢栽这些树在这里,真是不知羞耻!”马天复掸掸衣袖,不屑地笑道。
高望远涵养其实一般,不然也不会就这么贸然出手,听马天复再度出言讥讽,手一抖,差点又没忍住,闭目长呼一口气道:“得罪了。我高家人几十年前失散,现在有了线索,故而失态。”
马天复盯着高望远看了会儿,一笑:“从进门到现在,终于给了张好脸。”
二人甫一动手陶元就抱着儿子躲到院角,还被那个石球绊摔了一跤。见二人停手,不明原故,仍不敢上前,也不敢说话。高望远虽脾气不太好,但还没到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的地步。四十年前鄱阳湖大战,大义军溃败,非死即降。高望远家中老少男丁数十人却因身在陈友谅亲军“伏龙军”中,降无可降。伏龙军手中血债太多,军中人不论死活皆遭灭族之祸。高家家主率残存子弟突围后一路遭到追杀,为了不至被赶尽杀绝只得下令各自逃亡,因情况危急,并未约定以后如何联系。从此高望远便再也没见过高氏族人。现在这个年轻人一语道破他前院这些花木的方位,是按家传绝学“雾影迷踪”步法所栽,实难自抑。
马天复则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他原先只想讥讽高望远所学不精,试一试高望远的反应,再用一套说辞,看看能不能激高望远收下小文。虽然希望不大,但总比没希望好。不成想跟捅了马蜂窝一样,高望远没说两句话竟就直接上手了,听话音貌似此事对高望远来说极其重大。没办法,要么不装,要么一装到底吧。
高望远沉吟了一下,道:“院落小了点,‘斗’、‘兵’、‘前’步方位的确有些偏差。”说完就盯着马天复。
马天复摸了摸鼻子疑惑道:“什么什么方位?你说步法?我爹教我的时候只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斗兵前是什么东西?莫不是你编的吧?明明错七步,你只说错三步。”
“你……”高望远差点又要发作。都说了事关失散多年的亲人,这小子还在胡搅蛮缠,若这么说,那这九步有哪一步是对的?可是“兵、斗、前”确实是他临时杜撰的,想试试这小子,可看反应,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么说吧。我爹很喜欢这个外孙,所以想把小文留在身边习武,可姐夫哥他死活不愿意,说他能找到高人教授小文武艺,我便来看看,哎呀,没想到,呵呵……”马天复摇着头说。
“哦,嗯。你可有叔伯?”高望远哪有心情跟他扯这些,只自顾发问。他又想到可能高家某人改名换姓了呢?这个马天复说不定还是自己的侄子。
“关你什么事?你说是你家传绝学,怎么你连抓九抓也抓我不住?我也不跟你扯了,我还要回禀父亲。小文你不收,是吧?行了,姐夫哥,我先走了。”马天复又作势要走。
“你!我抓你九抓那是!那是……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收下小文便是,但是……”高望远脸色铁青。
“谁要你收小文了?你这把年纪怎得如此不知……听不懂我说话?”马天复立刻打断。
高望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马天复虽知不至于,却仍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凝神戒备。
霎那间,高望远化作一道青影,在院中如闪电般穿行了几个来回!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花叶乱舞,间有九响闷雷之声,最后几响几乎毫无间隔!
马天复大惊之余,高望远已回归原位,双手在小腹虚抱成球,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道:“风雷九动,十步一杀。雾影迷踪一动便是十步,等你功力够了,自会了解,每步之间,只有方位之分,并无远近之别。不管你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现在要收小文为徒,你看可否。”话说完,院里的九棵树先后折落在地!
半晌院内鸦雀无声,还是小文先出声了:“爷爷……你是神仙吗?”
高望远笑眯眯地说:“爷爷不是神仙,爷爷是你师傅。”
马天复仍在发愣。这高望远练的是什么功法,提气如此之快!一呼吸间一气呵成当是外家内功的路子,而最后那套收势却又是内家内功的法门,难道是……内外兼修?内外兼修指的是内功和外功内外兼修,两种内功一起修,不是找死吗?还有,他击断那最后几棵树几乎是一瞬间,就算他天纵奇才,一直“内外兼修”到花甲之年,提气速度也无法做到一呼吸间到十成吧?师傅说过,内功登峰造极之人可做到一呼吸间提起一成内力。难不成……这,这只是他一成功力?又或者他爆气强行发招?
高望远见马天复目光呆滞,又问一声:“可否?”
马天复忽地斩钉截铁道:“万万不可!此等武功有悖常理,乃是邪门功法,并非雾影迷踪!邪功如何能练得!”
高望远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道:“呵呵,你不必拐弯抹角。你的雾影迷踪还在第一层,我说过,等你功力够了,不需教,自然就明白其中玄妙之处。”
马天复摇头道:“普天之下,没有这种内功。”
“哦对对对,忘了,忘了,”高望远一拍脑袋,“这套武功有专门一套功法,传内不传外。”
原来,家族之中有嫡旁之分,对旁系只传步法,如果马天复的父亲是高家人,那么很有可能是旁支。这个,高望远现在就没必要细说了。
马天复还是摇摇头:“我还是不信,你开始说绝不外传,然后又说功法传内不传外,前后矛盾,可见所言不实。”
见高望远脸上又有不耐烦之色,马天复赶紧补一句:“你若能说出这武功的来历,我便信你,小文便做你徒弟,你想问什么,我知道便说。”
高望远露了这一手之后,马天复明显觉得眼前这个老头给自己很大压力。
高望远心里暗骂了句小兔崽子原来一直跟我装疯卖傻,到这时候还把收小文为徒当成个人情卖,要不是事关失散多年的家人,早轰走他们了,说不定还给这小兔崽子一个小小的教训。算了,年轻人好面子,最后各自找个台阶下也正常。
“这武功,还是一百多年前高家祖先在襄阳拿命换来的。襄阳和郭祖师这些旧事你听过吧?”
“当然。是我问你。”
“呵呵。郭祖师极少传授人整套武功,老祖拼了性命刺探军情,立下大功后重伤不治,仅遗三子,郭祖师对遗孤特别厚爱,才把一部武学秘典上记载的这套武功的步法与功法一并传授,还派人把三个幼子送到偏远山村定居,才有了后来的高家。而这套雾影迷踪经过族人百年研习,与原本又已不可同日而语。”
“你说的……一部秘籍?你说的可是九阴真经?”
“呃……好像是吧……呵呵,你看看,连我都忘了。这下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有。功法。九阴真经需道家内功,也就是内家内功为基,你这不像内家内功。”
“这就是这部武学秘籍上的玄妙之处了。以内家内功为基,以各种功法为引所衍生出的武学包罗万象,据说铁布衫这类横练功夫也可以内家内功修习。横练功夫乃是外功之极致,这二者都可相容,何况雾影迷踪仅仅是‘不像’?好了,你既学得步法,功法如果能学自然也可学会。”高望远最后这句话说得含含糊糊,想就此揭过不提。
看高望远不想多说,马天复也不细问了,言多必失。
“好吧,你问吧。哦对,我有一个叔叔,两个伯伯。”马天复倒也直接。事情虽然成了,但没想到是这个成法,太巧了。不过最后还得要自己编一套瞎话啊。万一这老头哪天下山去陶家坐坐,见自己坐在门房里,会怎样?想想头都疼。
“亲的?呃……他们跟你父亲长得像吗?”
“你他妈说什么?”马天复指着高望远破口骂道。
被马天复一骂,高望远才发觉这话问出来是在找骂。他本意是问是否结拜弟兄,又或者干亲之类的,但是一念之间又想到怕马天复的父亲是不是有隐藏身份的可能,才问出那样的话,稍微想了一下,才觉得实在是多此一问。马天复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骂上一句,大半是为了不留破绽,小半嘛,呵呵,有点过瘾。
“得罪得罪,我老糊涂了,真是对不住,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么想的。这个……你这些叔伯都会武功吗?”
“不会!”
“这么说,你开始说的姓方的人的事不是气话?”
“不是。”
“那你父亲与这方姓人有何渊源?”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你吧,其实也没什么,希望对你有用。此人是山东人氏,好像住泰山脚下哪里,嗯……是个贩盐的……嗨!反正有次活见鬼了居然在我们村遇到了个在山西督捕司当差的二愣子回乡探亲,穿着便装也看不出来。其实那个督捕司也没存心管这闲事,就说了两句,结果两人就顶了起来,到最后终于动了手。姓方的看对方也就四十出头,想来也没多大能耐,谁知道是督捕司的人呢!唉,两条胳膊都被打软了,我爹接了三天三夜。”从这里开始马天复的话明显多了,倒不是他会编,而是确有其事,只不过那是他师傅不是他爹。
“你说那姓方的左边眉毛上是不是有棵苍蝇大小的黑痣?”高望远突然激动地说。
“对,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
“那是我三弟!那是我三弟啊,哈哈!三弟我可总算有你的消息了!我从小就说你这么嘴不怂肯定会有吃亏的时候!”高望远情不自禁握紧了双拳,一张红脸兴奋地发紫,“手被打软了吧,该!哈哈!哎?什么叫你爹接他三天三夜?他……因为贩私盐被抓起来了吗?”
“这个……那倒没有……他胳膊被打软了……我爹帮他接胳膊……,一点一点的接,很麻烦的。”马天复有点支吾。
高望远圆睁双眼,半张着嘴,过了半天才大叫一声:“什么?那不废了?”
“那倒没有……我爹医术很高的,又有黑玉断续膏,只是经脉受损,武功的话没些时日是练不回来了。”
高望远身子晃了两晃,手捂着胸口,半天不能说话。看来说大喜大悲最伤身这话一点不假,以高望远之修为亦不能免。
稍微好点后高望远已是满脸怒气:“你知道得这么详细,想来是在一旁观望,见人遇险,怎不加阻拦!”
高望远生性喜迁怒旁人,陶元他们一进门的时候就有表现,这回事关他的至亲,当然更是如此。
马天复当即高声反驳:“二人单打独斗,胜负未分旁人怎好插手?你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么?落败受伤就在一招之间,又如何相救?我爹救他性命与双臂,还要怎样?”
高望远胸口起伏,双眼连眨了好多下,终于平复了情绪,抱拳低声道:“老夫一时激动,实在抱歉,还望小马兄弟多包涵。不知我三弟现在何处?仍住泰山吗?”
马天复沉吟片刻,重重一叹:“唉!方前辈,为人太过厚道了。也怪我多嘴。方前辈为报我爹救命之恩,留下这套武功,说遇到强敌时可供保命之用。而我无意中告诉了他臂上所敷之物是黑玉断续膏,方前辈执意要去寻这膏药里的几味主材还给我爹。前年送来了一株血参,之后好像去了西域。”
高望远出神良久,长叹一声:“三弟如今也年近花甲,还在劳苦奔波。我高家人有恩必报,以我三弟的性子,即便还了你什么断续膏,只怕还得挂念着要如何报答。这样吧,那膏药想必极为珍贵,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代为还了,下次我三弟再去,让他直接来找我。”
“这个……”
“直说无妨。”
“无价。”
“什么无价?”
“高前辈,黑玉断续膏你真没听说过?”
高望远看着马天复,心想这小子狡猾得很,莫不是又在故弄玄虚,但此时也不能出言讥讽,缓缓说道:“没听过。若是需要什么珍稀药材,我也可托人打听。”
马天复摇摇头:“难。就说这血参,须是千年以上人型人参,内有血丝方可用。这还算好,虽说是极罕见,却也偶有现世,关外深山老林之中便有。其他几味药材嘛……唉,昆仑之巅,南海海眼,全是这种地方,还只是可能会有。”
高望远的心一沉到底。他不想深究世上是否真有这种药膏,也不想知道马天复的爹是何等世外高人,他能确定的是,三弟确实把武功传与了眼前这个人,并且不知何日能与三弟相见。
高望远闭上眼睛道:“但愿三弟此去能平安归来。但愿有生之年能再见家人一面。”
马天复道:“方前辈……唉,为人太过耿直。我爹实在拗不过他。如果他再回来,我让我爹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出去了。”
高望远忽而轻叹一口气,淡淡地道:“这样吧,我收小文为我第一个传功弟子吧。不过他资质一般,年龄也大了,日后成就可能有限。不知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