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
太傅泡在浴桶里,觉得自己哪哪都凉。
一桌子的素菜没有人去吃。
虽然他也知道他那夫人看见这菜也一定会嫌弃的不愿意吃。
他也没有什么胃口动筷子,干脆就开始泡起了澡。
朝廷的事情让他心烦。
家里的事情也让他心烦。
以后,孩子的事情也会让他心烦。
烦烦烦!
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他肆意的,他就像是活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想出去是妄想,即使是出去了也可能随时会丢了命。
“或许,去了那鬼地方是另一个出路........”
他缩进水里,看着浴桶边,衣服上那个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东西。
“买了你,却没人要.......真是可惜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的,太傅就要出发了。
虽然是朝廷派的御史,算是半个钦差,可是却远远没有钦差的派头。
没有来送行的人,没有豪华的马车队,甚至连护卫都没有两个。
皇帝那里说是,一切从简。
可是他总是隐隐觉得,这次的出行,有阴谋的味道。
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圣旨也接了,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他也都得罪了。
这一趟,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回不了头了。
他现在也不过是担心自己这年纪不大的女儿和这有些不懂事的夫人。
“万事小心些。”
太傅夫人打着哈欠,手中抱着已经完全清醒了的丽儿。
“这是自然的......我不在....好好照顾自己和丽儿......”
并没有戏文里的难舍难分,没有哭哭啼啼。
他和自家夫人都很冷静。
“自然会好好照顾......是吧我的乖丽儿。”
夫人也就不只有在提到丽儿时脸上才会有宠溺的表情。
丽儿自然是不知道自家爹爹要去做什么。
她只想着让自家的爹爹抱一抱,能扯一扯他的小胡子。
“爹....爹....抱~”
她伸出双手扑进太傅的怀里。
太傅本都打算走的人又硬生生地留了下来。
他一把接过女儿,有些伤感。
“丽儿....乖丽儿.....这么重了,爹这次走,下次见到你估计都懂事了吧.....话也能说得连贯些了......”
他又掂了掂女儿,像是要在心里记住这个重量一般。
“来,夫人,你带丽儿再回去睡吧,天色太早,雾气还重,丽儿别染了风寒了。”
“知道了,你自己也仔细身子。”
“哎!”
太傅将怀里的丽儿交还给夫人。
丽儿像是知道他要远行,一直不肯回去。
死死地抓着他的前襟。
“丽儿乖,爹爹有大事要去办,办完就回来陪你玩了。”
夫人柔声的哄着,手也加了力道,把她的小手掰开来。
明明只是从他的前襟掰开的小手,太傅却觉得自己心一痛。
他一狠心,翻身上马。
“呜呜呜呜.....我要爹爹.....呜呜呜呜.....爹爹抱,丽儿要爹爹抱.....”
身后是丽儿响亮的哭声。
他的心更是痛。
痛的透彻。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转头。
可他怕一转头就再也不肯走了。
“爹爹......”
软糯的哭声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晰。
他知道自己已经走远了。
离那个让他眷恋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边境的远,是他之前没有想象到的。
他已经在官道上走了十天了。
可是却还是没有看见一个头。
跟着他的护卫们说,还要再走三天才能到。
他心里有了些底,也就放松了些。
一路上,他吃了不少的苦。
找不到住的地方,遇到过山贼,遇到了难民们迁移。
这些,都是他在京城没有遇见过的。
他以为自己的阅历也算是丰富了,可是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自己那些所谓的丰富的阅历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只井底之蛙,只看着自己头上那一寸方方正正的天空。
真正出来了,他才看见了辽阔。
他才明白了京城的那些所谓的众生皆苦不过是这里的十分之一。
越到偏远的地方,他越能体会到这些。
这里离京城远。
没有天子的照拂,这里仿佛是个人间炼狱。
那些一直提所谓的路不拾遗,天下大同的官员,他现在恨不得抽他们两个大嘴巴子让他们看看这样的话在什么情况下能说。
看到这里的情景,他们估计只能说一句,“阿弥陀佛,普度众生,普度众生.......”
所处可见的难民,随处可见的山贼。
人们为了能填报肚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带的干粮早在前几天就分完了。
难民多,干粮少。
他现在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有天下第一的钱财来救救这些难民。
他现在很恨。
恨自己活在京城。
恨自己在京城做官就完全没有体会到京城外的百姓们的苦。
或许这一趟,该让他们的皇帝来走走。
他的战场驰骋,他的南征北战。
换来的是难民们的无处可去,无食可吃。
这么大的风国,却是容不下这么多的难民。
他们关起京城的城门,让大家都以为风国是繁荣的,似乎昌盛的。
他们活在自己的美梦里。
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干旱罢了。
以为只是一小批可怜的农民没饭吃罢了。
以为只是一个很快就能过去的天灾,怎么会变成人祸。
真是可笑之极。
太傅坐在马匹上。
本来数十人的护卫被他一个个的遣散。
可以回京城,也可以留在自己想留的地方。
他要省些口粮。
他要救的人,似乎越来越多。
可他的能力却是越来越小。
他不奢求能救每一个,只希望自己到边境这一路,他能碰见几个救几个。
有几个难民在获得他的帮助后都感恩戴德。
有几个难民在获得他的帮助后落荒而逃。
有几个甚至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他都能理解。
在经历过这般的生死以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薄如蝉翼。
他们已经很难再去信任别人了。
他们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去相信手中的干粮里是没有毒的。
这一路,仿佛是一条罗刹道。
他看见了生死,经历了生死,看淡了生死。
原来他本在追求的那些东西,比起这里的一切,仿佛就是一个笑话。
他过得很幸福。
他过得十分幸福。
比起这些难民,他过得生活,仿佛是在天堂。
三日的行程也并不漫长。
在他耗尽最后一口干粮后,他到达了目的地。
他以为,会很简陋的地方。
意外的不是那么的简陋。
有一处小小的草屋是给他的办理公务的地方。
里面有桌椅,有床,甚至还有几盆花草。
在那里等他的人说这是宫里的一位特地派人来为他赶制的房子。
为了能让他住的舒适些。
他以为那一位是那时候卖了他的丞相。
虽然对他的行为有些不齿,但是这样的弥补也让他舒心了些。
“替我去谢谢那位。”
“到时候您亲自谢就是了,过几日那位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