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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再现曙光(1 / 1)

()一

吴雁南一家三口比往年还要提前,只在老家呆到初三就回了城关。这不只是因为过年晚上发生的预兆性的意外在他们心里留着阴影,他们回城关还有另外的大事要办。梅思月嫁给吴雁南这几年来,春节里已经形成一个习惯,那就是丈夫到哪她到哪,从没有独个儿在娘家呆过。她本来可以不必也这么早过来,小学都是正月十六以后开学,她的函授也早已结束。提到函授,虽然去年暑假就结束了,但一直抽不出一个像样的时间去拿毕业证,这似乎也无关紧要,因为像她们这样没有编制的师范毕业生,要不要那些个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夫妻俩初三下午就到城关了,还带着奇奇,他们从王文彬手里接过门上的钥匙和摩托车。把房间整理了一下,院子清扫一下,还把挂在门头上的从大山顶上请回来的八卦镜仔细地擦了一遍。吃过饭,一家人到浴池洗了澡,吴雁南还花三元钱搓了背,彻彻底底洗去身上的污垢和晦气。

做完这一切,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梅思月也不忙着洗衣服,打开电视,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明天有的是时间,她可以先洗衣服,再带奇奇去姨妈家拜年,姑姑那儿可以后天去。吴雁南就做在床边的茶几旁整理着一堆试卷,那是上学期期终试卷,后天开学了,要分发到学生的手里,还要给学生仔细分析。试卷内容他早已研究透了,这时候要做的就是看看有没有放乱的,整理好,免得临时慌了手脚。

奇奇独自一个趴在床边,手里没有任何玩具。这孩子都一岁半了,还不会走路。刚开始都以为她个子高走路慢,再后来认为是缺钙,可也补了,钙片呀钙加锌呀都没有少用,但她仍然不会走路。这渐渐成了夫妻俩的另一个心病。有人说可能是营养没跟上,可是夫妻俩再穷,就是上一年一个月就拿六百块钱,也没有断过她的牛奶呀。又有人说,这可能和奇奇不在妈妈身边有关,要知道上学期是孩子成长的关键期,她却离开了妈妈的怀抱,失去了灵性,才不会走路的。

虽然吴雁南觉得这种说法理论依据不是太充足,但他还是很快接受了这种观点,他甚至还和妻子讨论过关于下半年要不要再在小学里教课的事情。但梅思月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最后给了他否定的答复,她说不能不干,原因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她如果不上班,一个月几百元钱,房子,水电费都没有了。家里现在状况虽然好一点,但离理想的标准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什么时候才能攒足钱买套房子啊!

所以奇奇今年这学期还将面临跟爷爷奶奶呆在乡下的事实,只是吴雁南已和妻子商量好,趁放假有时间,梅思月要带奇奇跟姑姑到二院里好好检查一下。

吴雁南想到这里,抬头又盯着女儿看了一会,这一仔细的凝视,竟给了他万分惊讶的收获。他看见小奇奇从床头柜那儿,面朝床里面,扶着床边慢慢挪到了床尾,然后试探着松开小手,直直地站着,自豪地发出笑声。

“妈妈,快看。”吴雁南叫道。

梅思月把视线从电视上转过来,也盯着女儿。奇奇开始后面的动作了,她表演式的右手扶着床边,向左转了身,又松开了扶床的右手,面对着床头柜那一头快步走过去,走到床头柜旁,两手一下扶在了上面。

哈,她自己完成了人生行走的第一步。

“我的好孩子……”梅思月跑过来,流出了激动的泪水,就想抱起奇奇,却被吴雁南用目光制止了。

“奇奇,好棒!”夫妻俩都连声叫着。

奇奇抬头笑着看看爸爸妈妈,又很自豪地扶着床边从床头走到床尾,然后放开手站立,然后转身,然后向床头快步走去,然后扶住床头柜,然后开心地大笑。

奇奇这样又走了几次,脚步也渐渐稳健起来,梅思月再也不顾丈夫的制止了,冲上去抱起女儿,原地里转了一个圈,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吴雁南被妻子感染了,也跑上来,双手环抱住妻子和女儿,吻一个一个地落在一大一小两张脸上。

“我们的奇奇会走路了!”梅思月还在流着眼泪,但那是幸福的泪水。

“是啊,会走路了……”吴雁南也激动地说。

我们能够体会得到,对于三十三岁的男人,看见自己的孩子学步,是一种什么样悲喜交加的心情啊!而奇奇的成功,对她的爸爸妈妈来说,又是一个多么大安慰和激励啊!

夜深了,学步学得累了的奇奇很快睡着了。几天没有好好在一起的夫妻俩温存了一番之后,梅思月在被窝里偎着丈夫,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今年拜年你准备去哪些家呀?”

“姨妈和姑姑家呀。”

“他们家肯定要去的,我问的是你们学校。”

“我,我是这样打算的。”吴雁南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打算的就怎么说呀。”梅思月催促道。

“申建文那肯定要去,他多给我分了一个高二的课,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想多给他花点钱。秦弘一那,怎么的也算和他排上了师生关系,一直也没表示过,拜年少不得也要去的。还有尹立原,现在当了主任,对我也不错,我去上海个把星期,他都给算请假,课由别人上,但一节课十五块钱的课时津贴,一分也没扣。”

“我知道这几个人,你都说过了。”

“是呀,今年两个班班主任想接个二茬都没接上,下半年怎么的我还是想当班主任。”吴雁南搂着妻子尽量让气氛活跃。

“好呀,这你也都说过了,你就说,去这几家,买什么?”

“秦弘一那,是第一次拜年,他又是一把手,我想多花一点钱,买两瓶茅台吧。申建文那,年年去的,再买两瓶剑南春。至于尹立原那儿,也就是去意思一下,花个一百多块钱,到时候再瞅着买吧。哦,还有,周思前为我带高二的课,也费了不少心思,他特爱喝茶,我想给他买一斤茶叶。”吴雁南终于慢吞吞地说完了,不是他还没有完全计划好,而是他心里清楚,这个年拜下来,得花多少钱,妻子会不会心疼。

“这得花多少钱呀?”梅思月问了出来。

“千把块吧,是不是有点多了?”吴雁南说。

“什么多不多的,买吧,该花钱时只管花,不要瞻前顾后的,只要工作舒心,比什么都强。”

“是呀,我也这样想呢,只当我补课费少拿一千块吧。”吴雁南听了妻子的话,心里轻松起来。

“什么就当少拿,这是正当消费。”梅思月在被窝里为自己的这个创意笑了起来。

“那,大后天开学,我就把这些事办了?”

“行,就这么定了。”梅思月替犹豫的丈夫拿了个肯定的主意。

“谢谢你,宝贝。”吴雁南伸出手去,抱紧了妻子光光的身子。

“谢什么?睡吧,明天还要去姨妈和姑姑家拜年呢,小心过度,喝不了酒呀。”梅思月搂着丈夫撒娇地说。

“大后天是初六。”吴雁南说。

“还是情人节呢。”梅思月笑着说。

“啊,你是我的情人。”吴雁南唱了一嗓子。

“嘘,别吵着了奇奇。”梅思月伸出手堵着丈夫的嘴说。

夫妻俩就都伸出头去,四只眼睛一齐望向奇奇的小脸。奇奇睡得很安静,夜也很安静,在这个蜗居的小房子里,夫妻俩感觉世界越来越大,路也越走越宽阔了。

姨妈家没有什么大变样,要硬说有的话,可能就是骨子里的一点微妙变化了。姨夫已不再是林业局局长,不用说,退休综合症他也有,平时来的客少了,出门也没法叫局里的车了,左邻右舍的多把“孟局”的称呼改成“老孟”了。种种情况,都还是在给人们一种提醒,那就是如果你要热衷官场,千万别从位子上下来,这下来时,要是自己平衡不了自己,那心里总是会憋闷得难受的。姨夫还好,尽量不表示出来这些不习惯,而他越不表现出来,夫妻俩感受得却越深,但感受归感受,总又爱莫能助。

姑姑呢,还是老脾气,从夫妻俩下午一进门,就一个劲地抱怨,说家里生意如何忙,说如何没时间管两个孩子的学习,也说她如何如何为登门而来的年轻夫妇的生活操心,为吴雁南的工作操心。好在吴雁南自和梅思月结婚以来,和姑姑见面也不止一次,已经有所习惯,再加上这么多年,有多少人在他耳边这样关心那样着急的,他后来就把这些话当做一种礼貌问候似的,不关心了,就像这大正月间听见有人跟他说新年好一样,笑笑也就过去了。

吴雁南初五还在姑姑家时,就已经打问清楚了,明天上午自己没有课,三个班级的补课都是从后天开始安排的,这也算是韩小满、石德厚、田爱学三人,对他这个年年要回乡下过年的老师的一份照顾。初六,他起了个大早,并不是拜年要赶时间,委实在床上躺着再也睡不着。他想想要把那么好的酒买来送人,多少还是有些心疼。但一想到这些钱一旦花出去,自己在西湖中学的日子可能就会是另外一种天地,他又多少有些激动。人在又心疼又激动的心情支配下,恐怕很少能够再安然入睡了。

他没有吵醒妻子和女儿,洗濑之后,独自在椅子里坐了很久。他在想要不要给他们说一声,告诉他们自己要去拜年了。按说没这个必要,但如果他们不在家,让铁将军把了门,自己岂不要无功而返?他一直想到忽然觉得内急的时候,才轻轻打开门。外面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单从天空灰暗的颜色分辨不出时间,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刚过八点。

等一会吧,天还早呢。他想着,就撑把雨伞进到厕所里。俗话说,大便一通,浑身轻松,他在一番用力之后,舒畅的感觉接踵而来。他又掏出手机,习惯性地翻到信息栏,编了一条短信:“恰值初六,又是美丽的情人节,祝您工作顺利,合家幸福,吴雁南给您拜年了!”编写完后,又斟酌了一番,觉得没什么不妥,就从储存的电话号码簿里翻出秦弘一的手机号码,犹豫了一会,按了发送键。又接着毫不犹豫地把同样的信息发给了申建文和尹立原。

发完后,他的心情有些激动,知道现在已经破釜沉舟,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了,就匆匆解决完入厕的善后工作,回到房间里。娘儿俩还在睡着,他就轻手轻脚地装上梅思月昨晚给他准备的一千元钱,准备好雨披,推出摩托车上路了。

走到大街上,他又矛盾起来,他压根还不知道秦弘一住在哪,大致的方向都不清楚,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问吧。他费力地从裹着的雨披下面摸到了腰上的手机,拽出来,拨通了早已从学校通讯簿上记下的校长大人的电话号码。

“喂。”听到对方接听了的时候,吴雁南赶忙说。

“喂,你哪位?”正是秦弘一接的电话。

“哦,秦——老师,我吴雁南啊。”

“吴雁南?哦,春节好,刚才收到你的信息,我就准备给你回呢。”

“哦,秦老师,今天初六,我想去给你拜个年啊。”

“拜年?到学校一样。”秦弘一客气地说。

“那怎么行,”吴雁南一听就急了,“秦老师,学生给老师拜年去学校怎么好呀?”

“嗯,”秦弘一被吴雁南的观点说服了,“那好,你过来吧。”

吴雁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心想,好险呐,要是去不到他家,又先给了他通知,那多么可笑,这回没事了,人家不是已答应让你去了嘛!他赶紧问清了住址,就进了超市,茅台酒就摆在柜台里,他只是从前看叶家宝买过,自己还从没和这国酒打过交道呢,更别说喝上那么一口了。但是今天,现在,他为了自己在西湖中学的前程,要把这东西当作炮弹,去轰炸校长肉长的心了。

秦弘一一个人呆在客厅里,给来访的吴雁南开门,让座,然后问道:“过年也是回的老家吧?”

“是。”吴雁南很恭敬地答道。

“你老家是不是——”

“石河,属于富农镇的。”

“哦,我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呀?”

“大前天。”

“路上方不方便?”

“还好,我们坐的是老家直达城关的汽车。”

“天老是下雨呢。”

“是。”

秦弘一不知是不健谈,还是和这个根本就不熟悉的学生之间实在没有话,更何况大正月的,开口就谈工作肯定也不好,那么就寒暄吧。可是,寒暄什么呢?

吴雁南本来就不健谈,与秦弘一虽有师生之名,但多年没有走动,又老在心里惦着彼此之间的距离,所以想说点让老师高兴的,但头脑里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回答一些无关疼痒的提问。怎么办呢,说什么呢,要不要把自己想当班主任的话搬出来?

“秦老师,我——”吴雁南想说了。

“咚咚咚……”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敲门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吴雁南这时才明白,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现实,那就是你能来拜年,一定还会有别的人的。但是晚了,他的犹豫让他贻误了战机,秦弘一已经拉开门,进来的三十来岁的青年,正笑容可掬的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往桌子上摆。吴雁南看着看着,就自责起来,看看人家,带的礼物那么多,你呢,就两瓶酒,还用袋子裹着!你为什么要用袋子裹那么紧呢,直接让他看到是茅台,那不就少而精了吗?可是现在,大家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的礼包,只能有一个感觉:少,真少!

来人和秦弘一侃侃而谈,一会儿就进入话题,说着笑着。原来他的老师兼校长大人,并非不善言辞。刚才可能与自己多是出于礼貌,现在遇到熟人,客套的过渡自然可以免掉了。秦弘一像一个孤独的禁闭者突然见到了亲人,说起来竟没个完了,把吴雁南就放在了一边。

也许秦弘一在心里也把吴雁南当作了谈话的对像,但吴雁南却是一句内容也听不进去。他一边后悔自己的茅台包裹得太严,一边后悔该说的似乎一句也没有说,他甚至还在心里埋怨起了那个家伙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好吧,你来了,我走!

“秦老师,你们聊吧。”吴雁南站起来说。

“你坐呀,中午在这儿吃饭。”秦弘一的热情写在脸上,望着吴雁南说。

“不,不了,我还有事。”

“哦,有课吗?”

“是。”

“那,我就不留你,改天再聚,好吗?”

“好好。”

吴雁南连声答应着,又冲老是看他的那个男人点了一下头,也不管他回没回点,就打开门出去了。他的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他也明白,像今天的场合,也只是个天意。你就是去找“二诸葛”算一算,也只能得出一个结果:大年初六,不宜谈工作。

他又按既定的计划去了申建文和尹立原家,最后一站是周思前那儿。真想跟周思前好好聊聊,但愿望总是难遂。周思前在湖东中学支教,人家早已得知他的名气,死活让他带高三。这不,寒假也补课,昨晚就走了。只有他的夫人带着孩子在家,看见吴雁南丢下一罐茶叶,惊讶之后替她的丈夫欣然笑纳了。

大拜年结束后,吴雁南回到家里,天近中午,雨也停了。梅思月见丈夫回来,高兴地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去秦校长那本来想和他谈谈关于班主任的事,可是他来客人了。”吴雁南停下摩托车,抱起奇奇说。

“没谈吧?”

“没谈。”

“那就对了,哪有给人家拜年还附加条件的,以后再跟他说吧,你要记住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嘛。”

“这倒是,”吴雁南恍然大悟地说,“我也老这样想呢,经你这醍醐灌顶式的一点拨,我才茅塞顿开呀,老婆高,真高。”

“去,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你是贤内助嘛,任何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离不开一个女人。”

吴雁南说得夫妻俩都笑了,奇奇不知怎么回事,也在爸爸怀里拍着小巴掌,生怕被爸爸妈妈忽略了似的。

拜年的反馈集中在了周末,周六晚上尹立原请客,周日中午是秦弘一安排,晚上轮到申建文家里。可以设想,其他领导也一定在这个周末摆起了宴席,只是吴雁南没把他们列入计划内名单,也就无从知道。单就这三家来说,尹立原和申建文所请的人都是往年在一起吃饭的老面孔,而星期天中午去秦弘一家时,让他感到万分惊讶了。

一桌饭坐了近十好几个人,挤得大圆桌满满的,有的人就只能侧着身子坐。薛大勇、冯长伟、石德厚、刘家乐、田爱学等等等等,借调的男老师除徐光文外,一个也没有少。由此能够推知,当前几年吴雁南疏远着某些校领导的时候,他们也是如何逢春节必到,敬敬员工对领导的敬重之心,不过只限于现管的领导。可以想见,这些家伙,今年再也不会到韦先河和郑直家了,因为他们就坐在秦弘一的大圆桌旁。大家只给领导拜年,不是给哪一个人拜年,就比如秦弘一哪天离开了这个学校,要不是得到更大的升迁,想必今天的座上客到时也便寥寥无几了。不过他们也不必担心,因为到哪儿还不是占山为王,还不是一样有下属?今天大家拜张三,明天李四来被大家拜,皇帝轮流坐,今天到俺家,不会影响任何融融洽洽的气氛。只要该孝敬领导的老师有年拜不就得了。到了后来,给领导拜年就像过年一样简单了,尤其是班主任们,也不需要像吴雁南那样考虑买什么,空伤脑细胞,他们一人拿出二百元凑在一起,买一批购物券就行了。这,可能就是中国式的拜年吧。

除了借调的那些家伙以外,还有一批班主任。周思前是真正从教院回来的的校之栋梁,吴雁南提到他心服口服。其实不光是周思前,所有教院回来的老师,几乎没有很糟糕的,这可能和他们不是正规本科毕业的危机感有关。人有了危机感,就会感受到压力,然后是动力,然后是出色的工作和工作成绩。

可是,操他哥的魏天寒等人也来了。那另外几个就不说了,因为他们虽然都是外地人,但工作还算敬业,就连韩小满也较上一届有了很大的改变。可这个魏天寒,唉,提到他现在没一个人不头疼的了,尤其是他们班的带课老师。有缺德鬼们给他和他的班级编了一个顺口溜:“小魏小魏受鸟罪,女生跟着男生睡,打架斗殴排成队,次次考试批斗会。”由此可见其教学管理能力之差,或者说责任心之差。但这没办法,人家是正规本科毕业生嘛,而且是西湖中学编制内的教师,你能拿他怎么样!

尤其是吴雁南弄清楚了另外一件事,也让他窝在心里半年的不舒服变成心服口服了。席间,快四十岁的田爱学,小腿迈得特勤,小手动得也特勤,小嘴更是甜得要命,一声秦老师接一声秦老师地叫,终于有人被他叫得受不了,就问:“田老师,秦校长教过你吗?”

“那当然,”田爱学站起来,手里拿着酒瓶,腰板挺得直直地说,“秦校长是我的亲老师呢。”

什么叫亲老师?吴雁南在心里直想笑,可想一想,觉得似乎有道理。虽然秦弘一也教过自己,但自己总觉得在心理上和他靠得没那么近,可能就是田爱学说的,不是亲老师啊。怪不得你能接上周思前的班主任,俺服了,你也别那么肉麻兮兮地叫了,除了不少人在烦你,没人和你争老师,我吴雁南也不会!

可是,田爱学似乎并不懂得“受恩深处宜先退,得意浓时便可休”的古训,中国式高人一等的得宠心理,让他忽略了一切人的一切不愉快,甚至包括薛大勇等快嘴人含蓄的讥刺,直至席散离去时,嘴里还老师长老师短的叫个不停。**,这样的人不当班主任岂不屈才,不过这样的人只当个班主任岂不也屈了才!

雨总有停下的时候,正月一过,江淮大地就春暖花开了,人的心暖融融地。吴雁南夫妻俩也都很激动,一边是如此美好的春天,一边是稍稍得心应手些的工作。他们不想把目光看得太远,因为曾经这样看过,但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是没有结果,他们就想把生活过得更务实一些。奇奇会走路了,爷爷奶奶家里渐渐也会忙起来,所以梅思月没听吴雁南送奇奇去乡下的主张,而是自己带着。有时奇奇跟干妈白娟一块去幼儿园,有时就跟在妈妈的腿边进教室,她也不捣乱,总是自得其乐。当然,梅思月最轻松的时候,还是奇奇在她上课的时候呼呼大睡。

生活看似已经走上了正轨,人的心也便向不知足的地方企望了。梅思月说姐姐哥哥们都说过,他们要是想买房,大家会一起支持他们的。这不仅是鼓励,更是对女人的怂恿。试问,中国还有几个女人心甘情愿嫁给没有房子的男人?农村人狠着公婆,城里人死逼老公,但梅思月成了个例外。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的吴雁南就不能不对自己的妻子敬畏三分。

既然梅思月把这事提上了日程,也就唤醒了吴雁南多年来压在心底不敢抬头的渴望。是啊,来县城这么多年了,一直寄人篱下,我要买房,就是借钱,也得买!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王子俊,他嘱托他这位根在城里的老同学,一定给他物色一处既舒适漂亮,又价格适宜的房子,他将不惜一切代价,为此付出。

王子俊历来热心,马上就带吴雁南一连看了好几处,但不是价钱太高,就是房子太差劲,吴雁南所想的物美价廉的那一套,迟迟地不肯出现。看着吴雁南有些嫣,王子俊就安慰他说,买房是大事,马虎不得,一定要慢慢碰,说到底跟找老婆一样,不可强求,得图缘分的。

这话说到吴雁南心里去了,就不再着急。梅思月那边也是,她先是看了姨妈家附近的一所楼上楼下的房子,感觉来感觉去总觉得太小,又在同事带领下看了另一处,感觉来感觉去还是觉得太小。人啊,本来只是一种奢望,真正要去实施的时候,竟忘记了自己的本钱。梅思月还没攒够两万元钱,就想买所大大的房子!

事情就这样在寻寻觅觅中拖了下来,直到有一天晚上,吴雁南才重又燃起战斗的激情。

王子俊傍晚的时候,骑着新摩托车来找吴雁南,高兴地说:“邹如涛在北关一个新建的小区买了一套房子九十七平方,又嫌太小,想换一套一百二十多平方的,我第一反应就是你们,你们想不想要?”

“新房子么?”梅思月赶忙问。

“是,还没盖好呢。”

“什么价钱?”

“邹如涛刚订的时候,九百五一个平方,现在可能涨到一千一了吧,邹如涛说了,我要是要的话,可以争取原价,我想对你们他还不是一样,大家都同学嘛!”

“好事啊,子俊,谢谢你想着我们。”吴雁南心里一轮,就知道了这一差价意味着什么了,那可是一万多元钱呢。

“是呀,天上掉馅饼了,我不想着自己兄弟来捡,还能去便宜别人啊。”王子俊笑了。

“好,我来给如涛打电话。”吴雁南赶紧从手机里翻出邹如涛手机号,拨了过去,放在耳边听了一会说,“关机了。”

“关机?这家伙关键的时候,怎能关机?”王子俊说。

“没事的,哪能这么巧,晚半天联系上房子就没了?”梅思月看两个男人着急的样子,笑着说。

“是啊,晚半天没了,那叫没缘分,明天打吧。”王子俊说。

第二天上午,上了满满半天课,直到十一点四十,放学出来,吴雁南才有空暇想起给邹如涛打电话,又拨了他一次手机,这回通了!

“喂。”邹如涛的声音。

“喂,我是吴雁南。”吴雁南叫道,又接着用激动的语调表达了自己想说的一切意思

“哎哟,你昨天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早上答应一个亲戚了。”邹如涛遗憾地说。

“不会吧?不就一晚上嘛,你昨天老关机。”吴雁南说。

“我在家里一般都关机的,我这叫官不大事倒不少,我一个团支部可不是铁人啊。”

“让子俊说对了,我算和这好事没缘分。”

“也不全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专门炒房的,他手里也有那小区的几套房子,我看能不能给你协商一下,让他低点价格给你,他也有得赚,你也不用出太高的价钱。”

“真的?”

“真的,我试试看,晚上给你电话。”

邹如涛没有食言,晚上打来电话,告诉吴雁南事情有了眉目。他告诉他的朋友说是他的弟弟要买,他朋友就说按一千元每平方的价格给他一套二楼九十七平米的。吴雁南一听还是高兴得不得了,是呀,和一千一相比,还是万把块钱啊。

“谢谢你,邹书记。”吴雁南一高兴,连称呼都换了。

“你先别谢我,就这个价格,首期也得付三四万,你先把钱准备齐吧,到时候我把什么都搞好,你来把名字一签,手续办了,就万事ok,等着秋天装修住新房吧!”

“首期款什么时候准备好?”

“一个星期以内吧。”

吴雁南和梅思月就开始充当了临时财会,算起了预算。要按百分之三十首付的话,得付三万五千元,家里现在有不到两万元钱,留下几千元备用,那就是一万多一点,也就是说,还得借两万五到三万元钱才行。

哪里去借?

吴雁南的穷酸气显露出来了,说:“我最不愿干的事就是借钱。”

梅思月的小女子气也显露出来了,说:“你是男人,你得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掰着手指头算,能放心借钱给自己买房的人不过这几个:郑雁芝、郑雁菊、郑雁芳、罗思云、罗思岚、罗思星,说白了,就是两边的六个兄弟姐妹。吴雁南是男人,当然得向自己的姐姐先张口了。他知道,如果单是姐姐,肯定是要倾襄相助的,关键姐姐是嫁了人的,钱都随着姐夫们的姓。

吴雁南先在一张纸上列上三个姐夫的名字,又在名字后面添上电话号码。准备工作都就绪了,就闭一会眼睛,调整一下心态,心里告诉自己说:他们早说过了,要买房,只管跟他们开口。对呀,我现在不就是要买房吗?况且,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谢天谢地,还算顺利,大姐因为孩子上学,拿不出太多,说借给他四千,二姐借八千,小姐借八千。还差一万呢,吴雁南想不到旁人也不敢想旁人,就如实向梅思月做了汇报。

“没事的,我小姐早已说好要借一万块钱给我们了。”梅思月笑着说。

这可是满心的愁云呼啦一下全散开了,吴雁南很是兴奋,罗思岚、陈长乐会从外地把钱打到他的帐户上来。只是大姐二姐都在乡下,不太方便,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可是,到哪儿抽这一整天的时间呢,不行,那就抽半天空,无论如何,不能误了邹如涛说的一个星期的期限。吴雁南在家等了五天,杭州和上海那边都说钱已打过来了,他就把它们取出来,放在家里。第六天下午,他调了两节明星中学的课,就骑上摩托车,百里走单骑,为自己的房子去运砖运瓦了。

去两个姐姐那儿是要经过父母家里的,吴雁南骑车也方便,两个小时以后,就把摩托车停在了自家的门前。他下了车,喊道:“妈,爸。”

没人应,他只好走进门去。小屋里有些潮湿,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他的脚步很快,起了响声,里屋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谁呀?”

那是一个很显得苍老的声音,吴雁南觉得奇怪,慌忙进了屋里,就看见父亲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深陷的眼睛看着他。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吴雁南的全身。

“爸,你怎么了?”吴雁南扑到床边,叫道。

“没,没什么,”父亲努力地大声说,“就是起来有些不方便。”

“什么叫起来有些不方便,你是不是又——”父亲几年前曾偏瘫过一次。

“唉。”父亲叹了口气,冲儿子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你们都忙,我没什么大事的。”

“明天去县城看一看吧。”

“不,我这病我知道,就是身体没力气,能吃能喝的,看什么看?”父亲又露出了一贯的倔强脾气。

“那,家里有钱用吗?这青黄不接的。”

“你别管我们,家里真的没事,你上你的班好了。哎,对了,你怎么回来了呀,思月娘儿俩也回来了吗?奇奇呢?”

“她们没有,我是回来办点事情的。”

“哦,我听你姐姐说了,回来拿钱是吗?我和你妈没本事,只好委屈你自己东求西告了。”

“爸,你千万别这么说,儿子不孝呢。”

“你这孩子,从小你妈就说你心肠太软,对谁都这样,这性格也不好啊,会害了你的,我们一辈管一辈,你把奇奇拉扯好就行了。”

父亲总是说些让人不敢卒听的话,让吴雁南不能不想起去年除夕发生的那些事情,他有些慌,无助地东瞅西望了一会,又问父亲:“妈呢?”

“去田里了。”

“那你先躺一会,我去姐姐家马上就回来。”

吴雁南出了门,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买房的激情和决心减了一半。但既然回来了,少不得要到姐姐们家里去一趟的。

二姐近一些,他先去了她家,拿了钱就走了。到大姐家的时候,郑雁芝正等着呢,见弟弟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弟弟,听说你要买房,可把大姐高兴坏了,你告诉我,是不是就缺这几千块钱,你得借多少钱?”

“没借多少钱。”吴雁南知道大姐怕他为买房子背的账债太多,但现在箭已上了弦,与其说实话让大姐担心,还不如撒个善意的谎言呢。

“没借多少我就放心了,千万别让债压死,你是不知道欠债的苦啊。”

“大姐,我今天见到父亲病了,就不想买房了。”

“父亲病了好一段时间了,他不让告诉你们。不过你既然知道了,你就该明白,这不是一回事,父亲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你只要能尽量抽点时间回来看看就行了。”

“哪有时间啊。”吴雁南想到自己四个班的课,无奈地说。

“回不来也没事,有我们呢。”大姐说。

“大姐,我本来知道你们家也不宽裕,就想少借一点的,现在我有了另外的想法,我把四千都借着,给爸爸留两千,他们需要钱用啊。”

“这个,我赞成,不过留一千就够了。”

“那你跟你弟妹就说我只借你两千行不行,另两千以后我自己还你。”

“可以,你有这份孝心,大姐能说什么呢。”

别了大姐,吴雁南赶紧往家赶,但天色还是晚了,母亲也回到了家里,在微弱的电灯光下,烧着柴禾做晚饭。

“妈,你回来了?”

“南儿,你回来了?”

母子俩互相望着,泪水同时涌出了眼眶。望着母亲黑瘦的脸,吴雁南禁不住哭出了声音。多少年了,他做梦都希望自己能有一所房子,有更好的收入,好把二老接去身边,让他们走出这束缚并扼杀生命的黄土地,去安享晚年。可是这个愿望对他来说,比海市蜃楼还虚幻,只能是一种妄想。他时时被这妄想揪痛了心,他甚至不敢看别的同事的父母,因为都是六十多岁,自己的双亲似乎要比他们老上十年。

啊,千经万典,孝义为先,我这一生啊,都做了什么?

“南儿,你不要这样,妈妈不是好好的吗,我会给你爸也照顾得好好的。”母亲伸出树皮一样的手,擦拭着儿子的眼泪。儿子有好多年没有这么乖地站在她的身边,让她体会母性的付出了。

一家三口坐在父亲的床头吃过饭,吴雁南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父亲的枕头边,说:“爸,你身体不好,这钱,放在家里。妈,你要多买点好吃的,给爸爸,也给你自己——吃点。”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你要买房子,有大钱要花,这钱,你带走,我们不要。”父亲生气地说。

“爸,我知道我没尽到孝心,你要打要骂都可以,但这钱一定要留下。”

“拿走。”父亲叫道。

“爸,爸呀。”吴雁南扑通跪在了父亲的床边,泪流满面,“爸,都说养儿防老,可我——”

“南儿,你起来,他爸,你就别难为孩子了,他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也不容易。你把钱收下,该花的时候花一点,花不完,就算给南儿存着吧。”母亲说。

“好吧,你起来。”父亲说。

吴雁南抹了眼泪,站起来,又叮嘱了两位老人一番。看看已经九点多了,就骑上摩托车,揣着一万元钱,驶进了黑色的夜里。

离城关大约还有三十里地的时候,吴雁南早已适应了黑暗,父亲生病带来的忧伤也渐渐远了一些。除过偶尔从对面驶过来一些车辆外,整个世界便仿佛只有吴雁南的摩托车这一星灯火。他有点害怕,也有点兴奋,就扯开嗓子唱了几句:“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风从耳边掠过,又把这歌声很快带到了身后。

有一段时间,他总觉得手机似乎响了,就再也不唱歌,速度也放慢了些。后来,手机又一次响起,证明了他先前感觉的正确性。一定是梅思月,见这半夜还没回来,又骑着摩托车,不放心呢。

他干脆停了车,先搓了搓麻麻的双手,车灯熄掉。他闭上眼睛,过几秒钟再睁开,看到的只是黑乎乎的一片。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他的心里只一种感受,怕。真的,路边的树木晃动着黑魆魆的影子,还有风吹来,掠过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所有这一切都让他想到,人生想办一点事情真的很不容易,不容易啊!

吴雁南正想着,手机又响了,这一次,他赶忙接听了,却是邹如涛。

“喂,老同学,怎么不接电话啊?”邹如涛说。

“我在路上呢,什么事,说呀。”

“真是不好意思,我那个亲戚晚上告诉我他的房子不往外让了。”

“啊?”吴雁南没听清似的问了一声。

“不好意思,他们这些做生意炒房子的,赚的就是差价,他知道我没有弟弟,说什么也不往外让房子了,还以为是我想炒那一套房赚钱呢,操!”

“我知道了,没事。”吴雁南的激情荡然无存,说话也有气无力了。

“以后我们再慢慢碰吧。”邹如涛说,把一切希望都挡得死死的了。

吴雁南还能说什么呢,只好默默地挂了电话。他在黑暗中呆了好一会,他甚至不惧怕一切黑暗了。是的,黑暗有什么好惧怕的呢,因为自己就是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的一个人啊。

这应该是上帝给他做出的安排。你想,没钱买房去借,父亲病了不管,你能心想事成吗?别说人家现在不把房子让给你,就算你口袋里借到的钞票此时遭了强盗,你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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