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为力
伊尔喂饱肚子的时候,时间还早,所以它决定自己四下转转。
它朝着跟楚楚的房间相反的方向飞去,那边它还没去过,只看到有一片竹林。
伊尔忽悠忽悠地飞进竹林里边,这里环境不错,密密匝匝的荫凉和四处飘散的竹香令伊尔舒服得不得了。
“如果可以的话,带楚楚和三十三一起来这里玩就好了。”它小声念着心中的憧憬,随后就有一股与这竹林格格不入的感觉把它的身形冻结在半空中。
生命,生命在流逝!
仿佛是已经渗入潜意识之中的反应,伊尔朝着那边飞过去,把竹叶撞得“啪啪”响。
一只正在进餐的螳螂。
大颚来回挫动,发出沙沙的声音,让伊尔想起自己刚刚破茧而出时,三十三吞咽黄蜂的一幕。
被吃掉的是一只蝉,蝉的灵魂浮在螳螂头顶,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那绿色的恶魔切碎、吞进肚子。
“它真美,是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伊尔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的三十三。
三十三趴在一根竹枝上,静静地望着对面那只进餐的同类。
“我可不那么认为。”伊尔心里想着,把视线转回去,却发现蝉的灵魂已经不见了,只剩螳螂在那里打着嗝儿。
唱法师叹了一口气,落到三十三身边。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话吐了出来:“我看到了那只蝉的灵魂。”
三十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我……的时候,也会有吗?”它问。
“不知道。”伊尔抬起头,盯着那只正在打扫自己的螳螂,“那只黄蜂是没有的,不过也可能那时我还看不到,那是在见到八百万叶之前。”
三十三没有吭声,伊尔继续说:“不过就算看到了我也做不了什么,你们把那些可怜的家伙都嚼碎了,救也救不活。”
“喔,我很抱歉。”三十三有些不安地原地踏了踏步子。
“没什么,这是自然选择。我也不能整天忙着去救快要饿死的螳螂啊。”
两只虫子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那我保证以后只吃正餐不吃零食。”
三十三的笑话可真够冷的。
这时对面的螳螂已经处理完了蝉的残渣,它瞟了一眼这两只喧嚣的虫子,有些不满地振翅飞走了。
“你这高傲的公主是挺漂亮,不过吃东西的时候除外。”伊尔品头论足。
“喔,可是我却觉得那个时候它特别美。”
显然,蝴蝶和螳螂的审美观,在某些角度是无法沟通的。
“去楚楚那里吧。”冷场一阵子之后,唱法师索然无味地说。
※※※
在它们前往楚楚病房窗口的途中,一只很大个儿的虫子东摆西荡地飞过来,把三十三撞个正着。
两只虫子缠成一团地摔下去,一头扎进草丛,滚了好几个滚儿,三十三才从那只大个儿虫子的肚子上勉强站起来,晃晃悠悠的。
伊尔忽然觉得那虫子眼熟,就在它落到三十三身边想要看看仔细的时候,那个被三十三踏在爪下的家伙突然大叫起来。
“咴!咴咴!咴咴咴咴咴!咴!”
虽然听不懂,但从它那张牙舞爪的样子来看,肯定是在骂一些难听的词儿,这个叫“四十九”的蜣螂。
三十三也认出了自己爪下的旧识,它看看蜣螂身边那颗臭哄哄的球,有点恶心地跳下来,跑到旁边去清理自己。
四十九还在那儿没完没了地“咴咴咴”。
“四十九,这可不怪三十三,是你自己飞起来没个准儿,把它撞了一个大跟头。”伊尔有点不耐烦地敲着爪子说。
“哎?”蜣螂终于发出一个不是“咴”的音,“是你们呀。”它愣头愣脑地说。
“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么急急忙忙的?”伊尔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四十九。
四十九当然顾不上答话,它要先检查一下自己的球――那个球的样子看起来很惨烈,到处都是破损的痕迹,就好像刚从什么灾难中逃出来的一样。蜣螂哭丧着脸,用健壮有力的前腿使劲拍打着球,把那些因为冲击而疏松的地方重新压实。
看它处理得差不多,伊尔才把自己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咴!阴谋!那是阴谋!”四十九大声地喊着,“邪恶的法师让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想要谋害我和我的球!但是被伟大的四十九英明果断地逃了出来。”
大概是觉得伊尔给它简化的名字比较好念,所以它现在也这样称呼自己,可是这家伙给出的答案在伊尔和三十三听来,完全是一塌糊涂。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蜣螂用阴森森的眼神盯着伊尔,“你这个会‘飞石’的邪恶法师!”
另两只虫子有点无奈地对视了一下,螳螂抬起爪子指指自己的脑袋,说:“它这儿可能怎么了。”
“第一次见它,它这儿就够‘怎么’的。”
“喔,可能出了什么事儿,让它更加‘怎么’了。”
“那我们还有必要问它吗?”
“喔,真可怜。”
蝴蝶和螳螂用怜悯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蜣螂,双双展翅朝着四十九刚才过来的方向飞去,只留下蜣螂独个儿在那儿跳着脚地骂:“咴!混蛋!你们这些混蛋!”
※※※
伊尔和三十三很快就弄明白四十九究竟遭遇到了什么――阻隔大树和医院的那堵墙整扇地塌了下去,想必那只可怜的蜣螂当时正在墙根底下呆着吧。
墙是被人为推倒的,两只虫子到达这里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清理现场。当然,虫子们不会介意一堵墙怎样,但是发生在眼前的另一件事却令它们目瞪口呆。
大树,那棵把伊尔从小养到大的大树,那棵被它们当做每晚的休憩之所的大树,那棵承载着唱法师梦想的大树,那棵外形丑陋却哺育了银叶灵的大树,在一阵刺耳的机械轰鸣声中,轰然倒地。折断了枝条,散落了叶片,树荫也不见了踪影,虬结的树根和上边的创口,暴露在阳光下、在碎砾中,一派凄凉与破败。
树上的生灵全都被惊扰了:蚂蚁成群结队地仓惶逃跑,蝴蝶四散乱飞,萤火虫也睡眼惺忪地扑棱着。间或有几只苍蝇蚊子,兴奋地落在那些人身上,吸他们的血,舔他们的油,发出“滋滋叭叭”的声音。
大树的灵魂只在树干断裂的一瞬发出短暂的哀鸣,此后就再无声息,伊尔没有感受到更多的痛苦。但在这灵魂远去之后,唱法师却体味到比以往更加深邃的,寒冷、绝望、悲伤、孤独……
在它身边的螳螂,也同样沉浸在这份伤逝中无法自拔,直到伊尔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了一声:
“八百万叶!”
那只鸟儿,那可怜的鸟儿,它不会因此而死去吧?
两只虫子顾不上周围的人群,一头钻进那摔得支离破碎的树冠里,疯狂地找着、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片银色的叶子。
“或许今晚,它会来找我们。”
大树被人们拖走的时候,它们颓丧地落在树桩上,伊尔如此安慰着自己和同伴。
它说得一点自信都没有。
三十三给它的答复,也只是一声简短的“喔”。
我能救一个人
我也能救一棵树
但当一个人杀死一棵树的时候
我无能为力
上天给我拯救生命的力量
我感谢你,可也怨恨你
为何让我看着灵魂消失
却无能为力
毒辣的阳光烧灼着遍地残破,以及这片残破上两只不起眼的小虫儿――其中一只,正在抽噎地唱着歌。
※※※
八百万叶整整一夜都没有出现,那银色的鸟儿或许就像大树一样,从此在伊尔它们的生活里消失。
伊尔没什么胃口,它落在一个没在喷水的喷泉头上,呆呆地看着草坪周围人来人往。
它下边的铁疙瘩似乎突然开了窍,问出话来,把伊尔吓了一大跳。
“你今天傻。”铁疙瘩的表达能力有点成问题,不过伊尔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关心。
“我不傻,我只是伤心。”
“原因。”铁疙瘩说话总是陈述的语气,但伊尔知道它在提问。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生命死了。”
“死了,消失了,不见了。”这应该也是个问句。
“嗯,消失了、不见了。”
“没有什么会消失不见,不会多也不会少,只是换了。”铁疙瘩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唱法师――它很喜欢这只能跟自己说话的小蝴蝶,这只虫子太稀奇了。
伊尔低头看了看铁疙瘩,叹了一口气。
那终究只是一块钢铁而已,有太多东西它们不明白。
“那不是什么看得见或者摸得着的东西,那是生命,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铁疙瘩没再答话,也不知道它明白了没有,这种话题对它来说确实太抽象了。伊尔也没打算真的让它想通什么,或许这种内容对着一个听不懂的东西说,才不会显得很残忍。
唱法师回味着自己刚才的话,忽然觉得很悲哀,于是它就哭起来――这还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哭,为了一只鸟儿哭。
“你也是喷泉头。”铁疙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伊尔忽然想不通自己对着这么个东西哭诉究竟是明智还是犯傻了,也许它去找楚楚才能真正得到体谅吧。
就在它想到楚楚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地出现在它的视野里。
女孩儿顺着花圃往前走,急匆匆的,眼睛东扫西扫,好像在找什么。风把花草吹得摆来摆去,女孩儿也跟着打起喷嚏――伊尔忽然想起楚楚说过她对花粉过敏。
蝴蝶不再理会铁疙瘩,振振翅膀飞上女孩儿的肩,正巧楚楚转过脸,一眼就看到了它。
“我正找你呢!”楚楚高兴地、压着声音喊。
但是女孩马上就换上一副忧虑的表情,“我听说他们把树砍了。”
“嗯。”
“你……你也没办法吗?”女孩儿疑惑地看着蝴蝶。
“无能为力。”
楚楚也变得颓丧起来,轻轻地说:“医院要扩建,他们嫌那棵树丑……”
“它确实不好看,可是上边长着银叶灵。”
楚楚当然听伊尔讲过那只鸟儿,而且也非常喜欢那位迷糊的好老师,于是她瞪大眼睛看着蝴蝶,心里突突地跳。
唱法师看看被花粉呛得不停咳嗽的女孩,摆了摆头,说:“我们先回你房间吧。”
楚楚接受了伊尔的提议,不过她现在不想跟蝴蝶分开,所以就很小心地把它拢进掌心,然后整只手虚握着放进衣兜,撑起一个用来给伊尔喘气的口,又不能撑得太大被人看到。女孩儿一路小心地走着,留神着自己的右胳膊――万一被哪个冒失的大人撞到,捏坏了伊尔可就麻烦了。
还好一路平安地回到病房,楚楚刚掩上门,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啪啪”声,她回过头,看到三十三站在窗台上,举着大刀敲玻璃。
女孩笑起来,捧出伊尔,又给三十三打开窗,三个伙伴就又聚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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